“他们是目击到打架的同学。”
吹山转身对两人说:
“山下,你说你看到真田打水泽是吗?”
从一进指导室就浑身不自在似的蜷着背的山下,瞥了一眼水泽点点头。
“水泽说真田是突然动手打人,是不是这样?”
“是啊……”
山下虽然支支吾吾还是给了肯定的答案。吹山接下来问的是秋森。
“秋森,听说你也在现场吧?情况怎么样?”
一股不祥的预感掠过俊一的背脊。秋森轻轻深呼吸了一下缓缓开口。
“真田和水泽在吵架。”
吹山抱着手腕有点讶异地问:
“吵架?真田不是突然动手打人吗?”
“因为山下是水泽的朋友,我想一定是在包庇他。”
秋森确定地说。
“但是,老师听到的不是这样。真田,你打架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俊一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已在隐隐作痛,他不知道为什么吹山要把秋森带来。只要能快点结束这件事,自己就算当恶人也无所谓啊!
“老师,水泽把真田的……”
当秋森要说出来的那 一瞬间俊一突然猛地起身,连椅子都被震倒了。
“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快出去!”
霎时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俊一身上。
“你干嘛这么生气啊!”
勇不解的拉拉俊一的衣摆,俊一不耐地粗鲁拨开。
“我不是叫你出去吗!”
水泽母亲紧皱着眉头用手遮着嘴角。或许她会认为自己是个言词粗鄙的人,但是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都已经叫得这么大声了,那两个人还是点出去的反应也没有。俊一强忍着脚痛踏出步,却被以为又要打人的吹山从后面架住双手。
“放手、放手啊!”
在无法接近又无法赶走的距离间,秋森笔直地凝视着俊一。
“水泽对真田说你爸连汉字都看不懂,应该再去重念一次小学。”
“我叫你不要说啊!”
秋森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俊一的怒态一点都没有令他退缩,反而更加强他说出来的决心。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秋森不满于俊一目前所处的弱势状态。那燃烧着正义感的眼神只是自我满足的多管闲事。俊一当然知道把真相说出来后,自己就不用当坏人,但是明知如此还不说的原因……。
“今天早上黑板上写着‘真田的告别式’,他的桌上还放着一瓶菊花。”
被擦得一干二净的事实。面对着吹山惊愕的脸,秋森继续说:
“真田,做那些事的是水泽一伙人,班上的同学说再上看到山下和筒井在黑板上写字。你为什么不把自己被欺负的事说出来?错的人明明不是你啊,你没有必要背黑锅。”
“我不在乎!”
听到秋森和俊一的对话,吹山满脸疑惑地转过头去看水泽。
“秋森说的是真的吗?”
水泽高分贝的否认。
“他在说谎,他是想陷害我,他们就是这样在欺负我。”
“说谎的人是你。我小学跟你上的是同一家补习班就知道你很会说谎,你嘴上说真田是你朋友,但是私底下还不是到处手他的坏话?”
秋森毫不客气地说。
“我求求你别说了……”
俊一的声音近乎哀求。不管水泽说谎或是自己被欺负都无所谓,只求你别再说了……。勇歪着头看着俊一。秋森深吸了口气又说:
“水泽侮辱真田的父亲脑筋不好。真田刚开始一直在忍耐,但是听到水泽说‘脑筋不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跟你父亲都是社会的包袱’时,才气得出手打人。我觉得他被打是理所当然的。”
现场突然整个安静下来,没有人开口说话。打破沉默的是水泽,他就像一个梦呓的人般不断重复‘我没有错’、‘被欺负的人是我’这两句话。勇紧握住自己的双手,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还咬住下唇一付泫然欲泣的模样。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自己忍受了多少拳打脚踢的辛苦都成了泡影,俊一双脚一软跪坐在地上。勇慢慢走进蹲在他身边,用那双小小的大手轻抚他的头。
“对不起。”
那温暖的掌心颤抖着。俊一觉得自己的胸口痛得快要不能呼吸,眼泪代替呼喊声扑簌簌地流了出来。怎么擦都停比下来的泪水,逼得俊一只有整个人趴伏在地上。
“对不起,你爸脑筋不好?”
为什么勇要向自己道歉?为什么要让勇面对这种羞辱?他好不甘心。就算现在否认,勇还是会认为是自己的错,还是会把一切都归咎到自己身上。时钟就像断电般地停止不走。只有俊一的抽泣声回响在狭窄的指导室中。在俊一哭泣的时候,水泽母亲把儿子带回去。就像逃命般离去的母子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说,或许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吧?而勇只是一直蹲在俊一的身边道歉,他完全没发现越是道歉自己的眼泪越停不住。搓了几下仿佛已经失去正常功能的眼腺,俊一把父亲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推开。
“你快回去吧!”
他气自己为什么就是止不住声音的颤抖。
“我没关系啦,反正都已经请假出来了。但是……”
“我怕你会被炒鱿鱼啊,到时候我们就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勇表情暧昧地点点头。
“说得也是……你真的没事吗?”
“烦死了,快去啦!”
俊一不耐地推着父亲的肩膀。勇一脸茫然地站起来准备要走出去的时候。吹山慌忙从后面追过来。
“不好意思麻烦您走这一趟了。”
“哦。”
勇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后,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说:
“老师……”
吹山紧张地看着勇。
“俊一的事就拜托您了。我不太懂学校的事……就麻烦您好好照顾他。”
勇像百货公司员般滑稽地深深弯腰后走出了指导室。等目送勇离去后,吹山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你们可以回教室去了。”
听带这句话,山下就像迫不及待似的离去。秋森走近俊一伸出手想扶他起来。那令俊一恨不得一口咬下去的可恨的手指。
“秋森你先回教室,我有话要跟真田说。”
秋森临走还不舍地回头看了几眼。吹山转过头来面对真田考虑了半晌说:
“这件事可能会变成班上讨论的话题。你被欺负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不开口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好象错都在俊一的身上一样的说法。水泽以‘被殴’的理由还在母亲的庇护下回去的事,都只字未提。
“是我不好吗?被欺负或不说都是我的错吗?”
“老师不是这个意思……”
俊一不让吹山再说下去。
“我当坏人也无所谓。”
不让对方有再开口的机会,俊一向吹山行了一礼。
“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俊一没有看吹山的脸一字句的说。对于没有任何悔意的老师,他这几个字只不过是抵抗的嘲讽而已。
9
俊一回到班上已经是第三堂课开始了。英文文法老师应该是事前就被知会了吧?所以当俊一进教室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在课上完之后,秋森迫不及待似的走了过来。
“刚才对不起。你虽然叫我不要说,但是我实在忍不住。”
俊一一点也不相信他。自己连那么痛苦的拳打脚踢都能忍下来,他只在旁边看而已居然说无法忍耐?懒得理他的俊一只转头看着窗外的雨景。在下课时间秋森一直站在他身边,等下一堂课上完他又不死心地过来拼命道歉。结束了周六只有半天的课,腹中空虚的人不会在教室里多做停留地纷纷离去。俊一也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但是一边走秋森就一直跟在旁边,无奈的他只好停在教室中间。
“或许你是不愿意让大家知道你被欺负的事,但是我无法坐视不管。还玩什么葬礼游戏……实在太过分了。不过,既然一切都已经说开了,相信吹山老师以后一定会多注意。”
秋森的每一句话都让俊一觉得刺耳。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俊一的怒骂让秋森吃了一惊。
“你为什么要这么倔强呢?如果我不说出来的话,你不是永远都会被欺负吗?”
他什么否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要是想说他大可以把水泽等人的恶行说出来,但是他为什么不想想自己不说的理由呢?这种光看表面的人,只会沉醉在以为维护了正义的自我陶醉里而已。秋森那‘我哪里不对?’般控诉的眼神让俊一极度不悦。他不喜欢居然比每天欺负自己的水泽等人,还要讨厌秋森的自己,但是那却是他最真实的感觉。
“喂,真田在不在?”
吹山在门口向着教室叫,一看到俊一就啊了一声走进来。
“你待会儿有没有事?”
他一定是想继续谈自己被欺负的事。俊一板着脸摇摇头。
“你在门口等我,我送你回去。”
听到吹山意想不到的答案,俊一讶异地看着他。
“你的脚不是很痛吗?还是会有人来接你?”
早上出门的时候勇就塞给他一千块叫他放学后坐计程车回去。不过知道家里经济情况的俊一考虑要不要用这笔钱。
“没有。”
“那你就到门口等我。”
等到吹山离去后,秋森笑着对他说:
“太好了,我也担心你要怎么回去呢!”
结果,秋森陪着他走到正门然后分道扬镳。雨已经停了,俊一在门口等待并不会太辛苦。天空仍然泛着一层灰光,地上到处是小水洼。一个人等着吹山的时候,俊一的心情相当复杂。他当然高兴吹山的心意,但还是忍不住要怀疑他真的是因为脚伤才送自己回去?该不会是趁送他回去之便在车上说教吧?俊一这时才发现有人送虽然方便,但是一个人慢慢回去的话,在心情上或许会更轻松。在考虑要不要干脆回去算了的时候,一辆有点脏脏的车子开到俊一身边摇下了窗子。
“上来吧!”
上去也尴尬,不上去更尴尬。抱着被说教的决心,俊一说了声‘谢谢’就上了车。吹山开车相当粗暴,不但在转弯的时候会大幅度地左右摇晃,连煞车也像急惊风一样。没吃饭的俊一越坐越不舒服起来。在家里以前还有一台中古车的时候,勇的驾驶技术也让小俊一记忆深刻,不过现在的吹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父亲几岁?”
吹山突然问出一句。
“三十二岁。”
看到红灯又是一个紧急煞车,俊一差点整个人扑到挡风玻璃上。
“有一个读国中的儿子是该有那个年纪了,不过真的很年轻,老师看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呢!”
接下来话题并没有继续,也没有俊一预想中的说教。
“请在前面停下就行了。”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那破旧的家,俊一赶紧在转角处就请吹山停车。吹山又是踩下一个强力煞车。
“谢谢老师送我回来。”
在俊一要关上车门之前吹山突然说: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找我商量,学生那么多,还是会有一些我无法注意到的地方。你不传递讯号出来的话,我又怎么收得到呢?还有,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啦,你父亲给人的感觉很温和,虽然个性有点奇怪就是了。”
吹山说得自然。
“我觉得出来他非常重视你。再见。”
车子扬长而去。排气的臭味和脏污的车屁股。俊一转过身去走着就觉得胸口一阵温暖,脚上明明刺痛却高兴得眼眶发热。吹山那句话比送他回家还要令他感动几十倍。脚踏车停在外面,勇的工作服也丢在洗衣机里,他应该是已经回来了却看不见人影,说不定是到附近的便利店买香烟去了。俊一打开冰箱找不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只好躺在榻榻米上,躺着躺着眼皮就沉重了起来。一道从窗外射进的橘光把小息中的俊一弄醒,无云的黄昏天空找不到一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