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甘心,不甘心只是朋友。
年少气盛,所以才有气魄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直的人永远不会弯,他不愿意相信。所以周祖望应该得到那个直升的名额,这才能确保他和他能在大学里继续作同学。他费尽心机,只是为了能呆在他身边。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退回起点,而後只能背道而驰。
他好像置身在那个画册勾勒的世界中。
创世纪之後,基督召集万民於身边,分辨善恶。
他,终将经由末日的审判,坠入地狱。
Chapter 8
狄寒生站在门口,有些迟疑。他知道就这麽进去,周祖望也不会把他赶出来。但即使只是看到对方躲避的嫌恶的眼神,他想,自己也无法忍受。
从祖望的房间里仓惶跑出来後,一直好像被沸油煎煮著。
到黎明的时候,他终於忍受不住等待死刑宣判的煎熬,从家里跑了出去──其实那只是他借来栖息的地方,从来不算他的家。
他总是奢望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而且,从来不吸取教训,死不悔改。
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天,他终於还是下定了决心。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如果自己就这麽走了,一辈子都不敢再见祖望,那麽心存希冀,一辈子都会後悔。就算是死心,也该明明白白,干干脆脆。
他人站在门口踌躇著,手却下意识地摸出钥匙,插进了锁孔里。轻轻一扭,门应声而开。狄寒生沈到谷底的心因为这小小的细节而略生希望。
祖望没有换锁。
他难道没有把自己列入人品卑劣心理扭曲的黑名单麽?
狄寒生推开门,随即听到了厨房拉门移动的声音。在油锅刺啦刺啦的伴奏下,周祖望有些憔悴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他心虚地避开了周祖望的视线,可是余光一瞥,也能看到男人像是什麽都没发生过的自然神态。狄寒生眼神飘了飘,重新镇定下来,看向周祖望,见对方眼里的询问之意,赶紧说:“我想起来有些事,所以回去处理一下。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他想起自己因为害怕面对对方的态度,还关掉了手机,心里顿时有些抱歉。
周祖望点点头,刚想去桌上拿纸笔写什麽,厨房里油锅热过了头,发出劈啪的声音,随後竟然呼地一下,蹿起来火苗。两人都吓了一大跳,周祖望赶紧冲过去抢救。
狄寒生在旁边看著,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他上去帮忙只会越帮越忙,无数次血泪教训都验证了这点。
这时候祖望已经控制住了局势,看到他在一边扎著手干瞪眼,无所适从,偏过脸轻咳了一声,再转过来,比划了一下厨房里几碗已烧好的菜,又朝外面的桌子指了指。
狄寒生会过意来,立刻出去擦桌子端菜。
一边做事,一边在心里不无懊恼地想:祖望肯定是偷笑了。只怪自己的厨艺多少年也长进不了,跟煤气和火相关的事情永远做不好。
这麽想了一会儿,忽然惊觉,祖望怎麽好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虽然说是喝醉了,但酒醉三分醒,一般情况下,模模糊糊的印象总还是有一点的。周祖望当时也不是刚醉死,已经缓过来一点了。
但他确实没有什麽异样的表情……或者是,上天保佑,他什麽都不记得──真的有如此幸运?
狄寒生还是觉得有些蹊跷。他心思何等缜密,刚才进门一照面时,明显看得出祖望松了口气後的惊喜之意。
他心里一定是有事的,只是还没说而已。
吃饭的时候祖望对他说,斐斐今天突然自己跑来,没见到“狄叔叔”很是惋惜。他带她出去玩了半天後送她回外婆家了。
狄寒生随口问道:“怎麽不多玩些时候?难得的……”随後又问:“你昨天怎麽会被灌成那样?以後不行了就不要自己乱跑,在饭店里就地睡倒也行。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就见周祖望露出尴尬的表情,有点窘迫地看著他,又有些惊讶的样子。好像他的反应不该是这样闲话家常平平淡淡的。
狄寒生如坠云雾,不知道他的意思。
为什麽祖望对自己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触犯了他,有什麽事对不起他一样?做了趁人之危的事的人,明明是自己。
周祖望看到狄寒生一脸天下太平没有任何异样,神色稍微安稳些。过了一会儿,好像又想明白什麽,慢慢地,浮出了一个感激的笑。
他们两个之间有默契,知道互相之间有事要谈,都匆匆几口吃完饭。
周祖望打开电脑,道:
周祖望犹豫了半晌,道:昨天晚上实在太麻烦你了。
狄寒生弄不清楚周祖望的真正心思,心里一半是迷惑,一半是紧张,不知道接什麽话好,只好默不作声。
也许是先礼後兵,狄寒生悲观地想著。接下来就要请他这个变态离他远一点了。如果自己稍微识相一点,就应该不等他赶,自己滚蛋。可惜自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其实撞了墙,他也未必会回头,他通常会在墙上挖洞前进。所以,何况是现在呢?
只要周祖望没有亲自表达不要再看见他的意思,他就能自欺欺人,厚脸皮地一直无赖下去。
周祖望看他不说话,好像也有些紧张。他沈默著,思索了一会儿,随後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了一口气,有点滞涩地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昨天我喝醉酒,冒犯了你,实在是对不起。
狄寒生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会说出这麽一句来,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周祖望以为他是因为被提醒,回想起郁闷的事情,有嫌恶的反应才这样的,更加不好意思。但是他的性格,做错事是一定要道歉的,即使是因为酒後乱性,那也是自己不对。虽然狄寒生善体人意,想粉饰太平,不再提这件事情,他作为肇事者,也要解释清楚,免得万一有所误会。
他继续道:我把你当成玉秀了。因为以前也有被灌醉的时候,都是玉秀照料的。
说著,周祖望也有些难为情。毕竟是已经离婚的前妻,他在酒後这样绮思,实在丢脸。但他还是咬咬牙,忍著羞耻感,和狄寒生认真地解释著。
狄寒生看著,一个个中文字在电脑上蹦出来,想要字迹潦草无法辨认也难。字字句句全部清晰地传达到神经中枢,图形转化为意思,大脑像生锈的机器,齿轮啮合嘎吱吱转动著,费力地解析著目前的形势。
祖望竟然以为是他侵犯了自己?那就是说,自己见不得光的心思,还没有被人发现?
一旦这个最大的恐惧解除,心底里阴暗的深处,其他隐藏的念头便陆续浮上了水面──其实狄寒生原先在万念俱灰的同时还有那麽点奢望,或者说狂想也好──会不会祖望也对自己有那种感觉呢?会不会,因为这一次脱轨的意外,就此挑明了,於是多年来的思念得偿……
原来周祖望真的是把他当作了玉秀。
不是他看错了说话的口型。
祖望就此接受他……他是想得太美了。世界上哪里有这麽好的事?
劫後余生,秘密没有暴露。狄寒生又是欢喜又是失落,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喉头发甜,面色大概也是清白交错。
看到周祖望不知所措看著他的样子,他心里不知道为什麽,一口气就咽不下去。只要一想到周祖望是如此地心心念念著那个玉秀,连喝醉了都还是记挂著她,他就难受。祖望的关切,祖望的温柔,以前都是毫无保留地给她的。只是现在那个无耻女人弃他而去,祖望才能分些关怀给自己。
其实这样已经很好,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幸福……但他还是胸口发闷心意难平。
狄寒生忍不住说:“那个女人无情无义,你还记著她做什麽?”
周祖望明显愣了一下。这还是狄寒生第一次当面评价玉秀。
大学里他和玉秀关系公开之後,狄寒生不像其他人,或是羡慕他能追到外语系的系花,或者各怀鬼胎来撬边。他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什麽。周祖望也不是会和人谈论自己女友的人。再後来他们匆忙结婚,狄寒生已经实习去了。
狄寒生一向语有保留,轻易不出恶言。说到这样,已经是极狠的程度,说明他对玉秀的厌恶,已经达到极点。
周祖望暗自寻思,寒生和玉秀从来没有交集,对她的观感,无非是来自我。
他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狄寒生,见他兀自愤愤不平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到了键盘上。
『寒生,不要这样说玉秀。她……』周祖望不知道该怎麽解释才好。
狄寒生听他还是偏向於回护玉秀的,气得发昏,顺口道:“祖望,你心太软,我原本是不便说的,不过今天既然说了也就说明白点。她这样对待你,你还帮她说话。这种人有福可以同享,有难却不能同当,自私绝情,心计毒辣,你和她离了婚是好事。不要再惦记著她了。”
周祖望摇头,终於像是下了什麽决心一样,咬了咬下唇,『她……也不是就因为我手术失声才离婚的。』
『我』周祖望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著,『其实斐斐3岁的时候,我就已经,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