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来都来了。
他牵过他无措的手，对他慌乱的眼保证：“别怕，有我照顾你。”
一句话，寥寥七字。
让顾惜朝心中阴骘的预感，安定下来。
一旁的郝连眉眼微动，突然放声大笑。
又惊出无数飞鸿。
“顾惜朝啊，我是郝连春水……当然你叫我小妖也成。你不记得我，我可是认识你的。”他拿枪杆在他肩上拍拍，“不过我老爹没事，而我又不是记仇的人，就当是火里的碳烧过就算了。咱以后见面还是亲热点儿好。”
郝连小妖邪行古怪天下皆知，戚少商除了叹口气，横竖左右都是个无可奈何。
天大的仇怨可以灰飞湮灭，精彩的好戏却不能错过。
对于小妖，他游戏人间一世，却独独认定了那磨人的息红泪。眼前有机会不知道把握，岂不跟那戚包一样成了天字第一号大傻蛋。
况且，情场如战场。情敌自乱阵脚是大大的好事，他乐得不战而胜。
反正，他只要红泪。任他旁人怎么着离经叛道有违伦常，都与他无关。
他只要红泪。
只要，息红泪。
浪涌*
戚少商有铁口直断的天赋。
小妖现在怕是要腻死。
他看到了毁诺城主，武林第一美人。
翩然而至。
“呦，大伙儿这干嘛呢？”见众人架势十足，她嗔道。马上勾去郝连少帅的三魂七魄。
“红泪~”他跺了下脚，嘴高高嘟起，“你都不来看我~瞧我都瘦了好多~~”
他一介男子，却丝毫不让人突兀。实在是魅态妖然。
息红泪被他逗得轻笑，顺势捏捏他的脸——以前小妖故意，一个别道得不清不楚，她都忐忐忑忑跟戚少商解释一番，现在却是她主动去碰郝连。
“是啊，瘦得连弹性都好了许多嘛！”她还故意拧了两下才松手。
“都来了怎么不进屋？我这山上出了名的冷又不是不知道，要躺下了我得跟谁负责？”
眼一转，瞧见后面剑拔弩张的两人。
“我说老八，你做什么跟我林子里的鸟儿过不去，大雪山的扁毛畜生容易吗！全被你吼出窝了！”
“我……”老八见了她，只觉得心里发苦，想起了阮正明和一干兄弟眼眶一酸忽地就拦不住了，又想到不能被人看去笑话，连忙拿了袖子使劲揩。
“好了好了，都到屋里暖身子去！我这碎云渊的女孩子可是第一次见你们这么多的英雄，早把脖子都望长了！”
她招呼着往前走，一直都是笑着，把穆鸠平的愤然也巧妙带过。
老八当然抽着鼻子跟在了她身后。
铁手也撤下力，朝戚少商方向看了看没说什么。客自然还是要随主便的。
最尾的小妖，却完全没了初见时的兴高采烈。他摸着红红的脸，被挡在手掌下的眼让人看不清。
然而，从头至尾，息红泪与戚少商，甚至连眼神交汇也不曾有过
仙子们来来去去，奉上她们毁诺城中最好的花酿。
堂中的炉火烧得顶旺，人一进门就能感受到扑面的热浪。比起外头的寒风凛冽来，这实在让人感激到澪涕。
只是环绕在人之间的气氛，仍是诡异非常。
上座的息红泪笑靥如花，若随便被哪个世间浪汉瞧去恐怕都会引起一番祸事。然而除了老八一个，铁手包括小妖在内，都是食不知味的。
戚少商进门，见到的就是他们的坐立难安。
突然就生起气来。
他们少年初恋时的情怀到哪里去了？
她那时是怎样的善解人意呵，他就是沉溺在了那片温柔。
连卷哥，竟然都割舍下了。
即使他成为了九现神龙，人人敬一声“大当家”。
依旧会梦到卷哥，清瘦清瘦的裹着大衣站着，冷不防就一烟杆子敲过来。
脑袋疼醒了，却不再听见有人唤他“戚大胆”。
于是想念起在霹雳堂当小老幺的日子。
但他不曾后悔过。
她是如斯可人，他的心早已满足。
可现在，这算什么！
“红泪，你到底是要怎么样。”
息红泪望去，门口正站了两人。
他们都是高高挑挑的身材，并立到一起马上就挡住了所有射进来的光。
差点就要泪流满面。
有多久了。
站在他身边的人竟不是自己。
息红泪知道自己疯了。
居然嫉妒起男人。
因为那是顾惜朝。
而顾惜朝和戚少商，怎能这般无间，毫无芥蒂的依得亲密。
她为自己找到最合适的借口。
“戚大侠什么话，我一个女子能把你怎么样。”
铁手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
提心吊胆半天原来不过是人家儿女情长之间闹别扭……
可关他什么事？
若不是现场还处于紧张状态，实在很想仰天长叹一声。
今年怕是犯了不小的太岁。
愈发委屈的铁手安慰自己，忘了诸葛神侯平日最为打击的便是鬼神之说。
小妖不发一语。
反正这瓜果花醇喝多了还养颜。
正好。
穆鸠平这才感觉不对劲：“大当家……”
他不敢喊息红泪“大嫂”。
顾惜朝两头望望，瞧着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都起了火花，忙拉他：“喂，息姑娘正气头上呢，你哄哄她就好了的……”
谁知人家神龙大侠压根儿不吃这一套。
“息城主既无要事，戚少商告辞。”
当下里转身便走。顾惜朝想劝却怕是火上浇油，只好追上去，心想只要先拖住他回来什么都好商量。
戚少商是男人。即使他知道自己是亏欠息红泪的，也永远不能体会到她的那份心怨，究竟是怎样的折神磨人。
他以为两人相爱的，为何她会到了如此不可理喻的地步！
息红泪爱戚少商，却始终无法明白其实在男人的世界里，并非单单只有女人。她不会知道，他是将对雷卷的歉疚，全数弥补在了连云寨的兄弟身上。所以才那样的年复一年，拖上了五个春秋寒暑。
至于对铁手，他始终认为自己是欠了他一条命的。
而这些，她不曾去想，又如何参透。
“给我站住！”息红泪站起来，气煞一张绝色容颜。
他怎么能这样！
当初借“双飞翼”时也是！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肯低下气，好好跟她软言细语几句……
她爱她啊！
从十六岁开始，一颗芳心就系在这憨人身上。
她等了他五年，甚至陪上自己的毁诺城都还是不悔爱着他！
可他为她带来的什么？
又想到了那些死状凄凉的仙子。
恨与痛铺天盖地袭来。
灭顶。
“你当我毁诺城容得你们来去自在！”
女人一旦伤透心，那便是世间最狠辣的毒。
顾惜朝拉着戚少商，卯着不再让他动一步。而屋里的女子显然不打算罢休，就这样僵持着一触即发。
——
“城主，是这个吗……”
一个仙子不知情景，贸贸然踏入风暴圈。赫然被那流转的暗涌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端盘“哐啷”打翻在地。
铁手正在她旁边，连忙起座安抚弯身帮她拾起，待看清手中何物。不由得惊喜：
“是紫嫣蝴蝶！”
他的出声打破闷扼，吸引住所有人。
息红泪也看了过来：“铁大侠远赴西域，除了要捉拿那万恶贼人，为的还不就是这小小的碟儿。”
一番话说下来，她面上缓和许多。
“我一回到城中姐妹们就告诉我又有了新的花粉胭脂。捉蝶一看是你们的心心念念马上就发了信！”她一双美目蒙上水气。“谁晓得不但没句好话，还被当成仇人防着！”
自然是意有所指。
小妖见她脸色好些，也跑过来看，咋呼着叫起来：“呦，这蝴蝶可不寻常……”
铁手知道他暗示，捧着蝶儿拿去给那误会的始做作俑者看：“少商！”
还不停使着眼色。
他是不懂风花雪月，可现在情形怎么看来他这戚兄弟都应该做点什么。
小妖的眼转着，率先走出屋子。怎见那老八还一副茫然，不由得火起踹上了两脚：
“穆八寨主你楞什么！还不快和铁手去捉蝴蝶，人家娇滴滴的姑娘家你就忍心啊你！”
可怜老八连怎么回骂他都不知道：“我……捉什么蝴蝶啊？”他哪儿让人家姑娘怎么了……
铁手会意来拉他：“劳烦八寨主帮忙……”
郝连自己则带了顾惜朝离开。
终于只剩下当事两人。
一个满腹委屈，泫然欲泣。
一个自知理亏，呐呐愧然。
她等着听道歉。
他拉不下颜面。
两人同样的金口难开。
还是，相对无言……
意明*
但凡虫茧花草，无一不可入药。
紫嫣蝴蝶就是一味。
准确的说来，是它的花粉。
这蝶儿在采集的花粉里加上自己的唾液，使其味道更好。而这精心调理过的花粉，传说有神通灵台之效。
当然只是传说。
不过郎中们以讹传讹，这花粉对于人确实有某些神奇的功效。
只是这花蝶偏生性情古怪，只栖于高原寒山，世人只知其貌，亲眼见到却是极少。
所以铁手那趟西行，真算起来说叫无功未果——毕竟抓人才是他老本行。
正犯愁的关头，就巧了息红泪救急。
碎云渊，果然是个神奇的灵气之地。
铁手体魄强壮，戚少商没病没灾，况且两人淡薄生死不惧神鬼。自然对这花粉没兴趣。
只是那顾惜朝，除了遗忘，还落了个头疼的病根。时不起来就一头往墙上撞，比疯时更糟。
两人无法，只好寻思这些个传说中的灵丹妙药。
铁手为这担下的诺言，还真是吃了些苦头的。
而戚少商，则是认为自己承了铁手的情，能帮上忙的地方决不含糊。
总之，对着那样的顾惜朝，谁也都存不起什么报仇雪恨之心了。
想着治好他的头疼，就这么着一世也不错。
忘记的，就谁也不要再提起。
老八开始两天累得脸红脖子粗，既然是大当家开口说要他什么苦不能吃。后来知道竟是为顾惜朝，倒也没怎么太过激，只是可怜珍稀异种被双大脚踩得尸骨无存，宁被姑娘们嫌弃他残暴也绝不放生便宜他人。
他只说道“咱连云寨人义水甜，大当家的还能为仇人疗伤。我穆鸠平没那么大肚量，只有做老八的份儿！”
他怎么能平息胸腔里的怒？认定又是那小人卑鄙，直直就是要取他的性命。那晓得他连武功都失了，冲着只知道在大当家身后发抖。
看到那副德行，他不由得想，若是叫这王八羔子一辈子离不开大当家更好。不仅让世人看看九现神龙的大气，也折煞了姓顾的所有颜面，大家都知道不过是脓包软蛋一个！
老八原身本来就是心狠手辣的土匪，他知道人丢了尊严比狗都不如。所以就那回的“老王看瓜”都出了他不少恶气。
再说了，铁手和戚少商都护着，他哪儿有机会下手……
众人在毁诺城已待上半月，都各有各的忙。
小妖每日围着红泪鞍前马后，也不管事情到底往着什么方向发展。
一日，顾惜朝独自在小亭里坐着，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峦，心思百转。
“顾公子。”
他回头，笑了笑：“息城主。”
没见郝连春水，不知她如何容易甩下那块黏人的牛皮糖。
“顾公子好兴致。”息红泪坐下，“还住得惯吧？”
“城主言重，是惜朝连累各位了。”
“是啊，我也在想，你怎么承得起。”她不经意朝来路望了望，那里曾经尸横遍野。
“晚上，不知我那些惨死的姐妹是否会在公子耳边悲鸣……”她眼一利，摄然狠狠盯住他，“你已经记起来了。”
顾惜朝的唇仍是勾起，波澜不惊：“息城主好眼力。”
那紫嫣蝶粉，其实只有凝神定气之功。
它真正的效用，是催眠。
每日，都是息红泪贴身的几个仙子为他送来汤药，喝完之后就是一片混沌，依稀听见有人在耳边述说。
连云寨，雷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