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
一定是出事了……
打起最后一分精神,他拉紧外衣,跌跌撞撞地朝屋外走去,他不能再这样等待下去。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着,不一会儿便没入那片大雪之中……
※※f※※r※※e※※e※※
有人说:雪是最虚假的洁白。
因为它隐藏了很多肉眼看不到的污物,也可以掩盖很多罪恶。
正像岳凌楼现在看到的这一场雪。
第八章
从深夜走到黎明,依旧没有顺利下山,岳凌楼忍住腹中的饥饿,一步一晃地移动着疲惫的步子。刚开始时,还有条荒芜的小径可以为他指引方向,但走着走着,那小径就被积雪盖住了,脚下竟变得无路可寻。
雪花堆积起来,越变越厚,每踏一步都可以印上一个小小的脚印。岳凌楼抬眼望向远方,东方的天空微微透出一些暖色的橘红……
天快亮了,这是他从景元寺逃出来的第六天黎明。
蓉姨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是回到了耿府,还是继续留在景元寺里?还有耿奕……他到底又去了哪里,怎么整整两天都不见踪影?环顾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岳凌楼只觉得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东西,看什么都觉得晃眼。
但突然,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一点!
百米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攒动的人头。看不清个数,但猜测大概有二三十个。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同时上山?!不用多想,岳凌楼早已心知是他的行踪暴露,耿家搜查他的人已经找到这里了。
看那人群越来越近,他条件反射般转身向回逃去。什么疲倦和饥饿都忘了,仿佛是要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般的逃跑。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抓住,不然就前功尽弃了。蓉姨帮了他,耿奕也帮了他,所以他自己决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越跑越吃力,上气不接下气,自己艰难的喘气声,哧哧地就在耳边响起,岳凌楼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多久了。回头向身后望去,只觉得那伙人嘈杂起来,好像在喊着什么,但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好吵好吵。
终于,一步也跑不动,两条腿都失去直觉似的蓦然一抖,身子便斜斜倒入雪地。
难道……难道就这样被抓回去么……
突然觉得好不甘心,就只差一点点而已,他都已经逃出来六天了,也许再坚持两三天,耿家就会放弃搜查他,然而却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不、不行……
挣扎着再次站起来,然而精疲力尽的他却连一步也迈不开,眼前一昏,再次栽入雪地。倔强地抬起了头,直起手肘,撑在雪地上,缩起膝盖,再次爬起……然而双腿就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似的,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
努力了数次,都无法再次站起,然而身后,暄腾的人声已经越来越近。岳凌楼无法回头去看他们离自己到底还有多远,因为他已经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认命了吧?真的认命了……逃不出去,无论怎么努力,结果都是一样的……
突然很想笑,嘲笑自己的天真,但是他却笑不出来,两行不争气的泪水已经顺着他僵白的脸庞滑落下来。
「看到了!他在那里!」
身后突然有人这么喊了一句,随即便是一阵衣料摩擦的声连续传来。正在岳凌楼绝望之际,他突然瞥见右手边的一个斜坡。那坡很陡,也很深,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底。
也许,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
这么想着,岳凌楼一闭眼,猛一翻身,朝那陡坡滚去。瞬间只觉天旋地转,身体就像一个雪球,骨碌骨碌的向下滚去。还好冬天衣物厚,再加上天降大雪,把那坡上的碎石头全都掩埋了,岳凌楼这一路滚下去,倒没受什么大伤。
不知道滚了多久,好像撞上了一截树根,这才停了下来。然而此时的岳凌楼,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感到阵阵头晕,晕到发痛的地步。他本想爬起来再逃,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站立。最后,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了放弃。
雪还在下,飘飘的雪花降个不停,轻轻盖住了他的身体,不一会儿,就被一片白色包裹住了。也许正是因为这场雪,那些被派来搜查他的人并没有立即发现他的影踪。
直到那天傍晚——
「居然在这里!」
一只手提住了岳凌楼的胳膊,把他从雪堆里拽出来,声音里满是欣喜。被他这么一提,岳凌楼吃疼,从恍惚中睁开了眼,入眼的却是一个陌生的脸孔。看那人身材五大三粗,长相也颇为凶悍,岳凌楼猜便知道那是耿家派来寻他的人。
「这次的大功可被我领了。」
那人张狂地笑着,提着岳凌楼,向前拉走。清醒过来的岳凌楼哪肯任他摆布,胳膊一挥,竟甩脱了那人的手,转身朝后逃去。那人反应过来,咒骂了几声,一把又把岳凌楼拽住,扯了回来,一双手就像钳子似的,把岳凌楼抓得更牢。
岳凌楼挣扎了几下,把自己手臂挣得都快断了,就是不见那人放松分毫。顿时心中的无助又化为泪水,汩汩的流个不停,竟苦苦哀求道:「不要……我不要……不要带我回去……我不回去……」
但那人哪听他说,动作越来越粗鲁,提起岳凌楼的领子,像揪小猫一样揪着往前走。岳凌楼也急了,挣扎中踢了他几脚。想是被踢痛了,那人扭过头来就掴了岳凌楼一个耳光,恨恨地骂了几句:「小混蛋,你敢踢我,不要命了!」
像是被那人的凶神恶煞吓到,岳凌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zybg
只见那人揪住岳凌楼,做势又想打,岳凌楼一个弓身,一头撞向那人的肚子。这一撞极猛,只见那人捂住肚皮,险些摔倒,倒退了好几步才终于站稳。这次,他是真的冒火了,冲过来提住岳凌楼的领口,一边推一边骂:「小杂种,这深山野岭的,我若把你杀了也没人知道,你再逃,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岳凌楼被他一掌推倒在地,又听他话中不甚友好,顿时也有些心急,想也不想便道:「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也不会好过……」
像是经他一提醒,那人才醒悟过来,心想:我已经打了他,如果再把他送回耿府,让耿老爷知道了这事儿,我不仅拿不到赏银,恐怕还会遭一顿毒打……糟了,事已至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杀了,随便埋了也没人知道。
思及此,那人眼中凶光毕露,嘴角浮出一丝令人心寒的奸笑,朝岳凌楼缓缓靠近。
见状,岳凌楼已猜到他想干什么了,急忙道:「你别过来……别过来……我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说的……」
那人什么也不答,赫然抽出腰间挂着的小刀。岳凌楼只觉一道青光在眼前一闪,那锋利的刀口便向自己刺来!
「不要!」
大喊一声,条件反射地一滚,那刀锋贴着他的外衣擦过!但还不待他重新爬起来,那人又拔刀向他刺来。这时,半趴在地的岳凌楼飞起一脚,竟鬼使神差地正中那人的手腕。只见那人手腕一抖,短刀竟脱手飞出。
岳凌楼被吓得不轻,只听耳边一声铿锵,那刀竟落到他的手边。
双眼已经充血的恶徒向岳凌楼扑来,掐住了他的喉咙。岳凌楼连叫都没能叫出来,身子就被压倒在雪地上。他喘不过气来,眼中已经呛出了泪水,一张惨白的脸不一会儿就因为充血而涨得通红。
「去死吧!」眼中已不见任何理智的恶徒,恨恨咒骂了一句,双手更加用力地掐住了岳凌楼的脖子。
挣扎中的岳凌楼两手乱动起来,竟摸到了那柄刚刚掉落的短刀,什么也来不及想,什么也来不及考虑,他只知道自己握住了那柄小刀,然后用力一挥,只听『嚓——』的一声,恶徒的脸上就被他割出一条血印!
所有的动作在那一刻产生了短暂的停顿。
恶徒睁大眼睛,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那满手的鲜血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疯狂。岳凌楼握紧了刀柄,好不容易坐起来,向后缩了几步,身体仍旧抖个不停。突然,那人又猛兽般的扑了下来。
岳凌楼大叫一声:「不要!」谁知手却已不听使唤地朝前插去!
血……又是血……
不像刚才那几滴血,而是一股血!
就像喷泉一样从那人的身体里喷了出来!
顿时,只见一片血光蒙住了双眼,天地都黯然失色。什么颜色都看不到了,只看到那一摊鲜艳的红血汩汩涌出,汇聚成了好大的一摊……
那人的表情渐渐扭曲,嘴角抽搐了几下,身子一斜,倒入雪地。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只是瞪着那双攀爬了血丝的眼瞳,盯着岳凌楼看。好像不相信这一切,不相信他竟然会死在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手上……
岳凌楼也望着他,但眼中却是一片慌乱。他握刀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一声轻响,那刀竟坠落在地。
岳凌楼不断地向后退,那人就向前爬,用染得通红的血手去抓岳凌楼的脚。脚踝被他握住,岳凌楼使劲踢,但怎么也踢不开……
「啊……啊……」深吸了几口气,好像在蓄积气势。
终于,他大叫了出来:「啊——!」
这尖锐的喊叫在空山中听来格外恐怖,就连树枝上刚积起的雪,也被这声音振得『哗哗』掉落。这时候,其他搜山的人都蓦然抬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迅速朝声音传出处追去!
岳凌楼对着脚边的那具尸体,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逃,但却站不起来,脚踝被那人拉着,什么力气都没有。
时间好像在那一刻静止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对着一具慢慢变凉的死尸……
※※f※※r※※e※※e※※
十岁这年,岳凌楼第一次杀人。
后来,神智已经有些错乱的他,被耿原修救起,带回了耿府。
杀人是要偿命的,但是岳凌楼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耿原修替他摆平了一切,一切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后来都莫名其妙地死亡。发生在雪山中的这一场命案,没有被任何人提及。
此后若干天,岳凌楼噩梦不断,他梦到自己杀了人,那个人握住他的脚,一直看着他,不肯闭眼——好像在叫他偿命!
每当他从噩梦中尖叫着惊醒的时候,耿原修都在他的身旁,抱着他,安慰道:「没关系,那只是梦……只是一场梦……是你自己在吓唬自己……」
因为没有任何人在岳凌楼面前提起这件事情,渐渐的,就连岳凌楼自己也分辨不出,那雪山中的艳艳红血,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幻……
※※f※※r※※e※※e※※
回到耿府的第三天,岳凌楼的情绪渐渐稳定。清儿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照顾着一切。这三天里,长夫人没有现身,慕容雪没有现身,耿奕也没有现身。
就连芙蓉,也都没有现身……
「我想去芙蓉庭……」岳凌楼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那个时候的清儿正在擦拭一支花瓶,闻言,手蓦然一抖,险些把花瓶摔个粉碎。见她这种反应,岳凌楼也隐隐感到事情的不对劲,急忙追问道:「蓉姨出什么事了吗?」
清儿支吾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来,后来干脆找了借口,匆匆忙忙地逃了出去。看到她这一副慌了神的模样,岳凌楼心中更是不安。暗暗自责起来:应该早点想起蓉姨的,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思及此,就掀开被子跳下床去,拉过一件搭在床边的外衣披在肩上,急急忙忙就往外冲。谁知刚走出半步,房门就被人由外推开,抬眼一看,来人竟是耿奕。
岳凌楼有些吃惊,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而耿奕显然也是被岳凌楼吓了一跳,本以为他现在应该躺在床上休息,但没想到刚进门就见他神色匆忙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