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不安地低声道:「你已经来耿家四年了,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爹的死,还有你娘的死,其实,都是耿原修一手造成的啊……大仇未报,你就自己伤了自己,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
岳凌楼只觉得头脑里一阵轰鸣,他娘是他爹杀的,而他爹是自杀的,这都是他亲眼看见的,怎么会和耿原修扯上关系?!
慕容雪继续道:「当日你爹奉命追查花狱火走私一案,耿原修为求自保,反咬了你爹一口,岳家因此才被朝廷抄封,你爹才会自杀。这件事情如果追究下来,全是耿原修一手造成的,你不找他报仇,还在等什么?」
「我……」岳凌楼说不出话,他从来没有想过岳家的灭门会和耿家有所牵扯。他的身体抖了抖,好不容易才说出:「我……我不信你的话……你走,我不信你……」
慕容雪道:「你怎么能不信?这个耿家,除了我,你还能信谁?……凌楼,你好好听着,我们的敌人都是一个,就是耿原修……凌楼,你听着……」
慕容雪捧起了岳凌楼的脸,凝神望着他,在他耳边低声蛊惑道:「我们要让耿原修不得好死……」
※※f※※r※※e※※e※※
慕容雪是一个能令岳凌楼心乱的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刺痛岳凌楼的心。即使岳凌楼不断告诉自己那是假的,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相信。但是他做不到不去想那些话,做不到把那些话抛诸脑后。
每天夜里,噩梦不断。
他一次一次得看到慕容情,在梦中,慕容情总是安静地坐在一间阁子里,轻轻地摇着一把织锦团扇,然后望着辽远的天际,淡淡地微笑。然而起风了,满天都缤纷着粉红的花瓣,缭乱得就像一场粉红的雪。
然后,那雪花的颜色越来越浓,越来越红,最后变成了血一般的艳红……
如火焰般的颜色灼烧着岳凌楼的双眼。那个时候,慕容情突然看见了岳凌楼,冲着他微笑的眼眸,也流淌出了血色的泪水。
「小楼……」她朝岳凌楼伸了伸手,似乎是想把岳凌楼抱入怀里,她轻轻地说着,「要报仇……为爹和娘报仇啊……小楼,小楼……」
突然,慕容情的脸变了!
发髻渐渐散开,眉目渐渐尖细,就连声音,也都刺耳起来——那是雪姨的声音!
慕容雪一把抓住了岳凌楼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疯狂地叫喊着:「杀了他……杀了耿原修为你的爹娘报仇!……报仇!……杀了他!……」
「啊——!」
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从梦中惊醒了。岳凌楼从床上坐起时,清儿还没有离开,她守在岳凌楼身旁。这个晚上,岳凌楼已经惊醒了好几次。清儿熬好了一碗药,还热气腾腾的,见岳凌楼醒了,就端了过来,轻声劝道:「少爷,把药喝了吧,睡得好些……」
望着那一晚漆黑的汤药,岳凌楼摇了摇头,他对着清儿惨淡一笑。他知道他需要的不是这碗汤药,而是一种白色的粉末。那粉末第一次是芙蓉给他的,用红色糖衣包好了,那药物让他看到了最美好的世界。
花狱火——他知道他需要的是花狱火。
他披上外衣,跳下床去,不管身后清儿的呼喊,朝芙蓉庭冲去。他需要花狱火,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他都已经离不开那种带来至高迷幻的药物。他知道自己会因此而沉沦,但他一点也不惧怕,反而还盼望着那种毁灭。
清儿追不上岳凌楼的步子,跌倒在地。她爬起来,拖着扭伤的脚,顾不上疼痛,一瘸一拐地又追上去。岳凌楼跑得很快,他毕竟也是习武之人,几个闪身过后,影子就消没在苍茫的夜色里。
当清儿赶到芙蓉庭时,岳凌楼已经睡着了,耿芸在一旁坐着,望着岳凌楼的睡脸发呆。清儿走过去,替岳凌楼拉上了被子,趴在床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会儿,耿芸反倒安慰起清儿来。小小的手掌拍了拍清儿的背,轻声道:「没事的,他已经吃了药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清儿眼泪婆娑地抬起头,望着耿芸甜甜的笑脸。
耿芸接着说:「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是每当我娘难受的时候,睡不着的时候,或者伤心的时候,只要吃了那药,就会没事。凌楼哥也是一样的,吃了药,就好了,你看……他不是在笑么?一定是梦到很好的事情,所以才会在梦中笑……」
清儿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耿芸根本不知道那药是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会让人产生身体寄托、后患无穷的毒药。她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清儿虽然知道,但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岳凌楼一天天消沉下去。
后来,岳凌楼一直留在芙蓉庭里,再没回慈兰轩去。清儿也一直陪着岳凌楼留在芙蓉庭,这件事情传到耿原修的耳朵里,他也没多说什么。也许是想,芙蓉死了,留耿芸一人在芙蓉庭也寂寞,索性让岳凌楼去陪她也好。
再后来,岳凌楼竟离开了芙蓉庭,他重新回到耿原修的书房——整夜整夜地留在那里。
清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越来越不知道岳凌楼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只觉得岳凌楼看人的眼神越来越冷,干事情也越来越没有精神,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好似什么都不能再勾起他的兴趣。
经常,可以看到岳凌楼独自一人站在水池边出神,一站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耿芸有时会站在岳凌楼身后,看着他,只是远远地望着而已,从不走近。
清儿轻轻地摇头叹气,这个耿家,什么都不正常。
※※f※※r※※e※※e※※
岳凌楼回到耿原修身边的那一天,耿原修还是在埋头抄着什么古旧的资料。当他听到阖门的声音,才蓦然抬头,发现来人是岳凌楼后,竟连手中的笔都拿不稳了,『呵答』一声掉落到书案上。
岳凌楼对他微微躬身,算是行过了礼,便低头朝自己的位置走去。那张紫檀木的小书案,半年未用,已经积上了不少灰尘。这间书房,耿原修是重来不让佣人进来打扫的。因为在隔帘之后,有一个为慕容情留着的房间。
半年前,耿原修带岳凌楼走了进去。
岳凌楼替他娘喝下晚了二十年的合卺酒,然后在第二天,拖着染血的双腿,和残破的身躯,从房间中爬了出来。
耿原修以为岳凌楼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这里半步。但是他错了,半年之后,岳凌楼竟自己走了进来。没有任何人逼他,他自己又回来了。
长硬的翅膀要开始飞翔,但每当他试着展翅的时候,却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己绊倒。
因为金丝翼,有一个永远也飞不出的牢笼,在牵绊着他……
花狱火已经不是秘密,不久之后,耿原修便知道岳凌楼也在服用这种幻药。他虽然也责骂了几句,但心里却知道,根本无济于事。连他自己都是靠着花狱火的药力,在维持着精神的慰藉,连他自己,都无法脱离那种药物的控制。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责罚岳凌楼呢?
无数个夜晚,在花狱火的麻醉之下,他们拥抱了彼此的身体。
不是在床上,而是在那张紫红的书案上。没有花烛的香气,只有油墨和纸页的味道,一点昏黄黯淡的烛光,在浓重的夜色中艰难地燃烧着,显得如此疲惫和无奈。
耿原修没有任何记忆,也许在潜意识里,他选择了忘记。然而岳凌楼却有,他把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每当耿原修开始唤他为情儿的时候,他就开始说话,问了很多很多的问题。包括慕容情,也包括岳闲和花狱火。
终于,从耿原修的话里,他知道了雪姨并没有骗他。岳家冤案的确是耿原修一手造成的。他想把慕容情再次夺回来,没想到却害死了慕容情,永远的失去了她。
即使在知道了一切之后,岳凌楼还是无法向雪姨告诉他的那样——杀死耿原修。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后来,他为自己找到了借口——他要让耿原修生不如死!眼睁睁看着他至亲的人,一个一个死在他的面前!
在不知不觉之中,岳凌楼的性格开始扭曲,其实这也并不是偶然。
他开始仇视耿家的一切,他把自己从耿家隔离出来,变成一个孤立的个体。就连他看耿芸和耿奕的眼光,也没了儿时的清澈,开始慢慢改变。他无法去靠近那些身上流淌着耿原修血液的人。他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死,死在自己的手上——死给耿原修看。
所以他保持着距离,不敢接近他们,那些人日后会变成纠缠他的冤鬼,他不敢接近他们。
有段时间,耿原修会去芙蓉庭看耿芸,而耿芸却很怕他,都是一个叫清儿的丫鬟在照顾着一切。
没有人知道耿原修和清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清儿的地位越来越高,甚至有时候,耿原修会派人送给清儿很多珍贵的东西。
再后来,清儿已经不是一个丫头,她已经成了主子,有一群小丫头在伺候着她。
虽然耿原修并没有给清儿一个名分,这件事情,也从未在人前提起过。但耿府里的人,看清儿的眼神全都变了,不再是以前看小丫头的眼神,而是看『姨太太』的眼神。此后几年,清儿一直都留在芙蓉庭里,照顾着耿芸,就像芙蓉生前那样照顾着耿芸。
芙蓉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耿芸,而耿原修替她找到了清儿,好好照顾耿芸——岳凌楼是这样想的。
至于耿原修和清儿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关系,他并不太在意。然而,在耿府之中,却有一个人非常在意这件事。
这个人就是——耿奕。
第十章
清儿住进芙蓉庭的第三年,耿奕上了她。
那是一个春季,窗外盛开着明媚的芙蓉花。清晨的熹光柔和而又温暖,清儿把头靠上了耿奕的后背。昨夜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她一直默默爱慕着的少爷拥抱了她。而且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少爷还没有离去,依旧躺在自己身边。
原来不是做梦,真的不是做梦。一瞬间的幸福,让清儿感动的就快哭出来。她抱住耿奕,软软的身子贴了上去。在耿奕身上,可以闻到一股非常熟悉,她又非常喜欢的气息。以前,在长夫人的眼皮底下,她都小心翼翼地和少爷保持着距离,然而现在,却可以和少爷如此贴近……
这个时候,耿奕的身体动了动。清儿听见了他叹气的声音,急忙问道:「怎么了?」
耿奕半天都不说话,清儿有些着急,又问了一遍。这次,耿奕才用一个问句回答了她:「清儿,你第一次睡的男人,是不是耿原修?」
他不说是他爹,而直呼其名。因为在耿奕心里,他早就不把耿原修当爹了。
清儿的身子猛然一颤,什么动作都僵硬了,只有心,发疯似的狂跳不已。
听清儿不答,耿奕心里也明白了大半,冷冷笑了一声,又说:「难怪他对你这么好,原来你,早就是他的女人了。」
「少爷……」清儿一惊,用毯子裹住身体坐了起来,羞愤道,「我……我,我不是自愿的。」
「不是?」耿奕冷漠地反问一句,翻身下床,一把抓过清儿的手腕,低吼道,「你敢说你不是自愿的?昨天晚上,你没有半点反抗?你敢说耿原修上你时,你抵抗了?」
「我……我……」
清儿被他这么一问竟说不出话来,想不到自己在耿奕心中,她竟是如此随便的女人。她以为耿奕知道她的心意,她以为耿奕也喜欢她,才会抱她。但是事实告诉她,她错了,耿奕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少爷,少爷……」清儿拉住了耿奕的手,眼泪一下子全涌了出来,「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