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坐,我一会儿有事跟你说。”
“我有事问你?”
“嗯?”
“孙——”
“——楼主。”
赵襄从外面闯了进来,脸上全部都是汗,表情十分慌乱。
“我们在小甜水巷蓝线红线的地盘全都让六半分堂的人占了。”
?!
戚少商吃了一惊,那一片蓝线红线全都是金风细雨楼的精英弟子,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得没有半点声息就让六半分堂的人占了。
“我们的兄弟说,是事先有人把我们暗哨的位置泄露给六半分堂了,而半个时辰之前有人拿了楼主的条子让他们撤出一半人,结果就——”
拿了我的条子,戚少商一愣,随即明了。
知道暗哨的位置,能把他戚少商的字和语气学得惟妙惟肖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赵襄说得嗫嚅,但他却在说一个事实,一个非常残忍的事实。
戚少商的脸色反倒静了下来,留白轩里一片死寂,过了片刻,他微微一扬头,“是真的么?”
顾惜朝放下手里的笔,向后退了一步,仔细看着画,连头也没抬,“是真的。”
一个问得平静,一个答得平静,两个人都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赵襄,你出去。”戚少商看了看赵襄,赵襄点头出去了。
顾惜朝冷冷的笑了一声,他一声笑短且促,像一记闷棍敲在戚少商心上,疼、痛、酸、苦、恨……百般滋味纠结。
他这一声笑激起了戚少商隐忍了许久的怒气,细细听来,连呼吸中都能感觉到翻腾的怒意。
顾惜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笑了一声,“大当家,惜朝不过经彼之道还施彼身。
戚少商一顿,良久不语,玩味一笑,“你早就知道了?”
“是。”
顾惜朝闭了闭眼,“大当家,你后悔了。”
自从他猜到了事实的那一瞬起,他就不断告诉自己,不要相信戚少商,他是在骗你。一个声音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你必须记得,那一天,有个人想要置你于死地,他是真的想杀了你。
“那一天,我看到你走过去,我就突然后悔了,我不应该给霹雳堂的人一个这样的机会。顾惜朝,我活着受着折磨,你凭什么去死,你跟我,必须一起受着那些应该受的报应。”
戚少商停了停,接着说下去,声音却渐渐变得柔和起来,“那时候,杀了你,我不后悔;现在,爱了你,我不悔。这些事,我件件都不后悔。”
顾惜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登时呆愣在那里,半晌之后,他微微低下头,“……可惜。”
他这一声可惜,不知道是说戚少商还是说他自己。
戚少商的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来。
顾惜朝跟着戚少商从金风细雨楼下来的时候,有至少四百支箭对着顾惜朝。
顾惜朝冷笑一声,“好大的架势。”
“你们这些人,真的以为用这些箭对着我,我就走不了?真是蠢。”
“杨无邪,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怀疑我,一直都不喜欢我呆在金风细雨楼,现在我给你一个理由。”
顾惜朝扬着眉,声声冷笑带着轻蔑。
“杀我。你杀了我,我就不能呆在金风细雨楼了。”
杨无邪一直没说话,他只是举起了右手,只要他向下一挥,任是惊才绝艳的顾惜朝也会变成一只刺猬,他不相信在这种情况下,顾惜朝的武功能好到让他逃到箭网。
但是他并没有挥下那只右手,他在等戚少商说话。
良久,戚少商苦笑了一下,“你下了毒?”
“是奈何。”
甫一听到奈何这两个字,杨无邪花枯发温梦成都吃一了惊,奈何奈何,就是无可奈何,说白了,奈何不是毒,而一种蛊,以宿主的血为药引下到寄主身上,若是宿主有事,那寄主也会有同样的反应。
也就是说,顾惜朝若是死了,戚少商也得死。
杨无邪挥了下左手,那是代表收箭的手势,他不能让他金风细雨楼的楼主折在这个时候,折在自己人手里。
“你为什么不下点儿别的?你可以毒死我。”
“……当年,我就应该毒死你。”
顾惜朝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燃着灼热的火。
“留不住,我可就走了。”
戚少商看着那个淡青色的身影穿行在房脊之间,心里越来越冷,像是冰椎入骨,凉得不可压制,从脚底一路蔓延至头顶,从此,万劫不复。
“箭呢?”
劈手从身边人手里夺过了弓箭,张弓,搭箭,瞄准了那个还未消失的人影,蓦然松开了手。
“嗤——”
那是金石破开空气的声音,磨得发亮的箭头一路劈开黑夜,划出一道银光。
顾惜朝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什么,他没躲,因为他知道,他躲不开。
金风细雨楼的弟子都看到那个淡青色的身影,被细长的雕翎穿透身体,骤然从房顶上跌了下去。
带起一片血雨。
“楼主?”
杨无邪上前一步,看着一动也不动的戚少商,还有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没回答。
“楼主?”
花枯发温梦成也上前了一步,纷纷唤着。
噗。
他们看到地上多出的那一片刺眼的红色和戚少商不断渗出血的嘴角。
“楼主、楼主……”
咣当。
戚少商手里的弓箭落地,他仰面倒了下去。
十二梦之十 更剔残灯抽剑看
戚少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午时了。日光游弋,热得有些毒辣。
眼前一片昏黑,无数光亮的小点闪烁,用力眨了眨眼,才看清了床前站的是杨无邪。
“楼主。”
杨无邪扶他起来,勉强坐了起来,却觉得胸腔隐隐约约作痛,尤其是左肩,好像被什么利器穿透了,椎着似的痛。
看来,自己那一箭伤得那人不清哪,伤了他,自己也要受同样的苦楚,还真是有难同当。
有难同当。
戚少商一想到这四个字,忍不住苦笑了下。
应该说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人呢?”
靠在床头,戚少商微合了双目。
杨无邪被问得一愣,随即明了。
“没找到人,只找到这个。”
杨无邪递过来半截嵌着朱红雕翎的断箭。
“看样子,是穿透了。”
穿透了?
想起那个单薄的肩,被尖锐的箭头穿透了,想必一定很痛吧,怪不得自己的左肩这么痛,他苦笑了一下。
戚少商并没有在床上躺太久,做为金风细雨楼的代楼主,他必须收拾起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怀,去面对比情怀更乱的局势。
六半分堂刚得了蓝红一线,又得了顾惜朝,必定要乘势进攻,他必须要重新分派分配人手,以待严势。
等到一切总算是重新有了头绪,已经入夜了。
入夜的金风细雨楼,处处灯火,还有无数看不见人的暗哨。
这是杨无邪吩咐的,现在戚少商重伤在身,六半分堂的人说不定就会派出什么人来出其不意的刺杀戚少商。
戚少商对于杨无邪的这种小心翼翼,自不多说,他知道杨无邪是担心自己。
戚少商走到白楼门口的时候,像往常那般抬头看了一眼留白轩,等看到了那一室明亮的灯火,他才想起来,那个人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现在,住在那里的,是关关那个小姑娘。
其实更确实的说,是关着关关那个小姑娘。她的嫌疑并不比顾惜朝小,虽然她有可能只是顾惜朝放在这里的一枚小小棋子,虽然她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个局里面,任何人都是棋子,没有人知道下步应该走向哪里,除非是对弈的人。
戚少商在留白轩门口站了许久,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细细逡寻了片刻,他看向墙角,果然,一个蜷曲的小身体。
“不吃东西的话,你哪有力气跟我说话。”
扫到桌上什么也没动的饭菜,戚少商淡淡的说道。
没有声音,亦没有动作。
戚少商蹲到关关面前,伸出手来,“来,陪你少商哥哥吃顿饭。”
头仍早是低着的,埋在自己膝里,但戚少商一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少商哥哥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你忍心看你少商哥哥陪你饿着?”
片刻之后,那头黑发动了动。
半晌,关关才微微抬起了头,脸上泪痕交错。
“真是个小姑娘,这么喜欢哭。”
戚少商微笑着说,将关关拉了起来。
关关却是猛的一瑟缩,“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表情,活像是个受了伤的小动物,眼神异常紧张的盯着戚少商,看他不说话,又嗫嚅的说了一遍,“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问你,我们只是吃饭。”
戚少商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吓坏了,也不忍心再责问,只是好言好语的安慰。
“吃过了饭,你就可以随意活动了。”
关关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看着戚少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看样子不像是在骗自己。
“但是,不要乱跑。”
戚少商看着她坐在自己对面,仍旧是笑着,“最近很乱,小心跑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