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谈说着,来至舍前,各自落座,简秋很注意的去听他想急于知道的下文。
风从树梢上吹下来,地上的小草,被吹得一齐弯下身子,简秋的雪白衣衫,也在轻轻拂动。
他是个十分英俊的人物,长长的眉毛,笔直的鼻梁,那双眸子,如果不说出来,你一定不知道他是一个瞎子。
冷红溪看着他,不由低低叹息了一声。
简秋似有所悟,一笑道:“一个人双目失明,倒少了不少的纷忧,所谓目不见、心不烦!”
冷红溪好奇的问道:“这里,只有你兄妹二人?”
简秋点了点头,冷红溪又问:“别处还有亲人么?”
简秋冷峻的面上,浮出了一丝苦笑,道,“自然是有!”
冷红溪忽然发现自己是多么失检,去打听人家不愿说出的事情,是最不识趣的,这就好像别人来打探自己是一样的可恶!
他想到了这一点,就不再多问了。
简秋这时笑了笑道:“七妹下山,八成是抓鱼去了,也应该回来了!”
一句话提醒了冷红溪,当时转头向岭下看去,却见一条人影,疾行于山道上,已距岭上不远。
果然是简春浓,只见她头戴一顶平顶宽边的大草帽,上身是笋色的小袄,下着八幅风裙,身形之巧快,有如星丸跳掷,霎时间已来到了舍前。
只见她右手拿着一支银色鱼叉,左手则提着一个柳条串儿,串着四五条尚在蹦跳的鲜鱼。
她看见了冷红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你好些了?”
冷红溪深深一拜道:“多谢姑娘,我已全好了。”
简春浓提了一下手上的鱼串,道:“我们这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好菜待客,我钓了几条鲜鱼,冷兄也好下酒!”
红溪一笑道:“姑娘盛情,怎好打扰?”
简秋这时在旁微微一笑道:“我这妹妹,最是刁顽,今天居然也会有此好心,真是难得!”
话落朗声大笑了起来,春浓偷偷看了红溪一眼,面色一红,扭了一下身子道:“哥哥……”说着就跑进去了。
简秋又哈哈一笑,道:“冷兄,我妹子的‘豆鼓辣鲫’最是拿手,你等一会一吃就知道了,只是冷兄,你与我兄妹结交,可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呢!”
冷红溪怔了怔,哈哈一笑道:“俗语说,为朋友两肋插刀,简兄有话但说无妨,就是要冷某我这颗人头,冷某也不会令你兄妹失望!”
说罢又朗笑了一声,真个是气吞山河。
简秋闻言似乎一阵激动,道:“冷兄言重了!”
他站起来笑了笑道:“冷兄快人快语,果然是条热血汉子,我倒是大大的失敬了,请受我一拜。”
说着当真就要拜下,冷红溪忙把他扶住,道:“恩兄要是如此,就太不够意思了,不知有何差遣,但说无妨!”
简秋缓缓坐下了身子,突然摇摇头道,“有关我兄妹的奇特身世,不说也罢!”
他一面说着,一面翻着那双看似有神的眸子,连连苦笑不已,冷红溪立刻就想到对方兄妹,必有什么难言之隐,人家不肯说,自然不便多问。
当下就把话题扯开,又谈了一些别的,这时简春浓已自房内走出,笑向二人道:
“饭菜俱已齐备,请吃饭吧!”
说着走过来,拉住简秋手上的竹枝,向红溪极为多情的一笑,冷红溪不禁一阵面热,顿时就把脸转向了一边。
入室落座之后,红溪见桌上的莱,是一盘豆豉鱼,一盘烧豆腐,一盘干焙笋干,还有一盘是甜莱,是用冰糖浇炸的“拔丝山药”,正中的汤,是笋片、香菌、冬菰、豆苗、黄菜、白菜合煨成的,看上去颜色甚美。
这四菜一汤,虽不十分名贵,可是出自姑娘的玉手,却看起来好看,闻起来好闻,令人垂涎三尺。
冷红溪不由赞道:“简姑娘真个好手段。”
简秋这时落座之后,只用鼻子闻了闻,就笑道:“这四菜一汤大致不差,只是笋焙得过老了!”
春浓瞟了红溪一眼,笑哼道:“你就少挑剔一点吧,哥哥!”
冷红溪微微吃惊,因为那简秋,只凭嗅觉的能力,竟能判出有几个菜,甚至还可知道它的火候,不由笑道:“简兄,你虽失明,看来却甚于有目呢!”
春浓笑道:“他呀!鼻子才精呢!别打算瞒他一点!”
简秋突转不悦,嘿嘿一笑。道:“当着高人面前,我岂敢放肆!”
说时,那张白脸上,更现出一片秋霜,春浓忙向红溪递了一个眼色,摇了摇手,又指了指眼睛。
红溪立刻会意,知道这简秋,不愿别人提起他伤心之事,自己无意间说到他失明,定是已触到了他的隐痛,当下就缄口不再多言了。
简秋本是情致很高的,自此以后,却就神色黯然,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吃饭。
简春浓明白这位兄长的个性,知道这顿饭他是闷定了心中好不遗憾,只得勉强找些轻松的话题,与冷红溪谈说着。
简秋吃了两碗饭,道了声:“冷兄慢用!”
就起身退去,春浓待简秋走后,微笑向红溪道:“我哥哥就是这个样子,你不要介意!”
红溪剑眉微轩道:“令兄武技高强,为人正直,不愧是一位侠士,姑娘有兄如此,也值得骄傲了!”
春浓慨叹道:“只可惜他的眼睛……”
冷红溪道:“我看令兄瞳子灵活光采,无异常人,不知病在何处?还能挽救么?”
春浓苦笑了笑,道:“救是有救,只是……”
美目中涌现泪光,伤感的道:“我哥哥是五年前,为一恶魔以化风毒针所伤,针中二目、就此失明,他本是一个十分风趣诙谐的人,如今却变得脾气孤癖,不可理喻!”
红溪放下碗筷,冷然道:“我这次绝处逢生,幸为姑娘所救,令兄亦对我有恩,方才令兄曾言,姑娘有事相托,尚请明言,我必尽力报效!”
春浓不由面色一喜,道:“真的?我哥哥已对你说过了?”
冷红溪摇了摇头,道:“令兄只言有所相托,并未说明为了何事!”
简春浓一双瞳子平视着红溪,笑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我们想向你借一样东西,不知你可会答应?”
红溪一怔道:“什么东西?”
简春浓摇头笑道:“你不会答应的!”
红溪道:“姑娘但说无妨!”
春浓面色微显尴尬,低头绕了一下裙带,方抬头正色道:“我们想向你借那枚‘两相环’一用,可好?”
冷红溪怔了一下,点头道:“我这条命,都是贤兄妹所救,小小一枚指环又算什么?
只是那枚指环刻下并不在我的身上,却如何是好?”
春浓不由面色一黯,苦笑道:“我知道你是不肯借的,这也没有关系……”
冷红溪剑眉一扬道:“姑娘你这就错了,莫非不信我说的是真话么?”
简春浓轻叹了一声,道:“冷兄有所不知,想那两相环,乃是武林中一件至宝,人人均欲得之,就是冷兄不肯借用,我兄妹也无怨怪之理,只不过我哥哥的眼睛,永生不能复明罢了!”
冷红溪一惊道:“这是为何?”
简春浓黯然道:“两相环内所载的两位前辈,据说尚有一人在世,我哥哥的眼睛,乃是这位老前辈的一个弃妾所伤,当今天下,除了那位老前辈之外,别无救主。”
冷红溪闻言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一定设法讨回那枚戒指就是。”
春浓微愕道:“如此说来,那枚戒指,当真不在你手上了?”
冷红溪冷笑道:“我生平绝不说谎!”
春浓怔了一下,叹道:“听我哥哥说,这枚戒指不可轻落人手,否则被人得了先机,就无足为贵了!”
冷红溪冷冷一笑道:“姑娘可知道玉鹰、雪雁二位姑娘么?”
简春浓点了点头,道:“怎么不知,那位雪雁姑娘还跟到你半路呢!”
冷红溪哼了一声道:“我那枚两相环,就是为那玉鹰取去。只怪我当时太自负了,不然她又岂能由我手中把东西拿去?”
简春浓秀眉微颦,道:“这婢子和那古墓老人,似乎已分道扬镳,如果那指环一直在她手中,倒也不足为虑,只怕落入那老头儿手内,就堪忧了!”
红溪知道她所指的古墓老人,必是莫环,当下双眉如戟似的立了起来,冷冷一笑道:
“姑娘放心,那枚戒指既然如此神秘,我必定找回来相赠,以谢贤兄妹救命大恩!”
简春浓一双明澈的眸子,直直的注视着他,似有无限深情,她嫣然一笑,道:“我只是愿意救你,可并未望你报恩!”
说话之间,忽闻室内传出了呻吟之声,冷红溪不由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了?”
简春浓轻叹了一声,道:“是我哥哥,他眼睛里的毒又发作了!”
红溪讶然道:“他不是已失明五年了?怎么到如今还会有此情形?奇怪!”
春浓苦笑道:“冷兄不必担心,其实这已是他的老毛病了,这五年来,他都是如此忍受过去的,半个时辰后就好了!”
冷红溪道:“这太可怕了,姑娘,我可以助他一下么?”
说着站了起来,直向室内行去,简春浓忙追上,道:“你要小心!”
冷红溪不解的回过身来,简春浓小声道:“我哥哥最不愿人家这时见他,你想看看,请随我来,千万不可让他发觉,他是翻脸不认人的!”
冷红溪点了点头,当时就随着简春浓绕至室外,简春浓又小声道:“他的眼伤每天午时都要发作一次,每一次都要半个时辰左右,他这时的样子很难看,你不看也罢!”
冷红溪摇头道:“看看无妨!”
简春浓叹了一声,向房顶上指了一下道:“你绕到后面,房顶上有一天窗,当可看见一切,只是千万不要为他发觉!”
冷红溪点了点头,纵身而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用“踏雪无痕”的轻功绝技,走到了后檐,果见房顶上支有一个小小的天窗!
这时,他更可清晰的听见一声声的呻吟之声,自窗内传出,那声音,似乎较方才更为痛苦了。
冷红溪轻轻伏下身子,室内一切,尽入眼底。
这时只见那简秋全身上下脱得赤裸裸的,仅仅在腰眼之下,围着一块绸巾,全身汗下如雨,正以中食二指,用力的点在双目之上。
那种情形看起来,就好像是想把自己的一双眸子挖出来一样。
他是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面前放着一个黑色的瓦罐,罐盖是开着的,内中装着一种黑色的丸药,每一粒都约有黄豆大小。
简秋似在忍受着一种极度的痛苦,他虽是盘膝坐着,却战抖得很厉害,口中更是不住的发出呻吟之声。
似如此约有小半盏茶的时间,他整个的脸上,又现出了一片紫色,全身也抖动得更厉害了。
冷红溪目睹如此情景,不禁同情心大起。
他猜想,简秋此刻正是以内家的“阵魔”气功,在与藏在瞳子内的剧毒苦撑,那呈现在面上的紫色,也就是瞳子里的毒汁。
只是,他始终无法把这些毒汁逼出体外,反倒使自己更痛苦了。
这样又过了甚久,只见他伸出一只战抖的手,自罐内摸出了几粒黑色药丸,塞入口内,那紫黑色的脸,才渐渐恢复如前。
这时,他的呻吟声,也才由大而小。
简秋就像是大病初愈似的站起了身子,用一大块布巾,擦着身上的汗,似乎很是疲倦,不久,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是残忍的一幕,冷红溪几乎看得呆了。
他那铁石的心肠,忽然也变得软了,想不到人间竟然会有如此惨厉的酷刑。
一个由痛苦深渊侥幸走出来的人,是最能同情和体会另一个人的痛苦的!
冷红溪看完了这些,冷冷一笑,自茅屋上飘身而下。
他那飞起来的身形,有如是一只白鹤,轻飘飘的落在了简春浓身边,春浓苦笑了笑,道:“你都看见了?这多少年以来,他都是这样的忍受着痛苦……他妄想以自己的内力,把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