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瀛仔细地按摩着聂乡魂僵硬的手臂,看着后者吃痛的神情,苦笑一声:「你出招的时候,身体不要绷太紧,否则动作会变慢,也容易受伤。还有,使力的要诀在巧不在猛,不需要太用力。反正你就记住一句口诀:柔弱胜刚强。」
很不幸的,这话又不晓得扎到了聂乡魂哪根筋,眉头一皱,冷冷地道:「是吗?既然柔弱胜刚强,那我就学姓崔的女人,整天装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让男人保护就好了,还学什么武功?」
杜瀛瞪大了眼:「我在跟你讲练武,你扯崔慈心做什么?」
「咦?你的任务不就是随时提醒我,我是多么比不上那女人吗?不然何必大老远把我带到这里来?」
杜瀛真的被他彻底打败:「我几时说过你比不上她了?你还没搞清楚啊?全天下只有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阻止我杀掉那贱人,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我也不会落到这种下场了。全是你的错!」
「你杀崔慈心有什么用?杀了她以后,你还得去杀小瑶,因为她才是南老大的未婚妻。然后你得杀了南霁云夫妇跟南家所有亲戚朋友,免得他们另外帮南英翔安排婚事。接下来你得杀掉全天下的女人,免得出现第二个崔慈心;最后你还要杀光天下的男人,否则南老大可能会转性被别的兔子勾走。等你把这些事都做完,你们两个早就成了没牙齿的老头,连在床上都玩不动了!」
聂乡魂被他这番胡说八道激得七窍生烟,险些咬到舌头。「你……你除了耍嘴皮子,你还会什么?」
「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根本就拿我当笨蛋!」
「你本来就很笨啊!不然你用脑子想想,我没事帮崔慈心做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
「真不巧,我更没有好处给你。」
「是吗?」杜瀛微微一笑:「我们等着瞧吧。」
聂乡魂被他的神情唬得心中一紧: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等着瞧」?
「好了,回去记得泡泡热水。」
聂乡魂正打算飞也似地跑开,不料杜瀛伸手一拉,他跌坐在他膝上。
「你干什么!」
「你怎么整天只会说这句?」
「谁叫你整天只会做些奇怪的事!」
「我哪里奇怪了?我只是还没收这几天的束修而已。」
「你……你……」束修还有分每天收的?这不叫「近似」调戏,根本就是调戏!聂乡魂气得险些晕死过去。只是他原本就吵不赢杜瀛,现在坐在他腿上,更是慌得手脚发软,毫无反击之力。只得咬牙切齿地在杜某人的厚脸皮上啄了一下,杜瀛手劲略松,他立刻挣脱,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杜瀛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声。自从订下习武夺钥匙的约定后,他下定决心要避免再度刺激聂乡魂,偏偏只要一看到阿乡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他的身体就会不受自己控制做出一堆犯贱的事。
随着日子过去,他心里的烦躁有增无减,想到外面打仗打得正热闹,自己却困在这深山里与鸟兽为伍,全身骨头眼看着要生锈,就觉得快要窒息。不过这毕竟是自己的决定,也怨不得他人。但是聂乡魂那是什么态度?不管再怎么苦劝开导,他还是坚持把自己沉浸在自怜自伤的深渊中。杜瀛不止一次地看见他坐着发呆,眼泪像下雨一样流个不停,这时他就会很想抓着聂小子猛摇一阵,看看能不能把他摇醒。
到底还要为南英翔哭哭啼啼到什么时候?我说好说歹,你就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是不是?
因此他用尽方法想逼聂乡魂注意他,虽然心中不断警惕自己不能太过分,但事到临头就是忍不住。
有生以来,第一次察觉自己这种个性实在不太好,但是等到他真正痛下决心要改过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落花(16)
这阵子聂乡魂为了避免跟杜瀛见面,总是一得空就钻进书库里。书库位在书房地下,占地约一亩,收藏了数千本书,一半是佛经,另一半则是行执大师毕生搜集的各派武功秘籍。任何人只要学会其中一两种功夫,就足以在江湖上混个十几年了,因此江湖中人无不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进到龙池派的神秘书库中一饱眼福。
不过杜瀛对书库倒是没什么兴趣,一来天生不爱看书,二来书库阴暗窒闷,根本不是个好玩的地方。至于那些珍贵的秘籍,他的想法是,反正他一辈子也学不完那些功夫,与其让别人学去了拿来对付自己,还不如趁被虫蛀掉前一把火烧了。因此他实在想不通,聂乡魂怎么有办法在里面待上一个下午。有时候忍不住了,他就会冲下去把他拖出来。
「你怎么变这么用功了?在里面参禅学佛啊?」
「谁在学佛,我是在找适合我练的功夫,等摘星擒云手学完后接着练。」
「咦咦咦?你该不会是想学功夫对付我吧?」
「你少臭美,我是要学成了去杀李隆基!」
杜瀛长叹一声:「我说阿乡,你还真是不开窍!」
「你管我!」
「李隆基都已经七十好几了,早就一脚踏进棺材里,你再跑去杀他,只不过是多推他一把,根本不痛也不痒啊。」
「……那怎么办?」
「换了我是你,就溜进宫里把他拿住,让他当着满朝文武,三宫六院的面前给你爹娘的牌位下跪认错,保证他剩下来的日子生不如死,这不是更痛快吗?」
杜瀛看聂乡魂张大了眼睛发怔的模样,知道自己搔着了痒处,心中得意极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聂乡魂并不是在找武功秘籍。
几天以来,他在像山一样高的书架间,像一头饿狼般寻找着,一点蛛丝马迹,一些线索,可以指引他出谷的道路。他不信这卧龙谷真的是滴水不漏,连一个紧急出口都没有。
从头到尾,他就没打算真的学会什么星云手去跟杜瀛抢钥匙。再傻的人也知道不可能打赢杜瀛,之所以会提出要习武的要求,不过是为了转移杜某人的注意,让他以为自己安份了。虽然几天下来一直没有收获,奇怪的是聂乡魂并没有因而沮丧。光是想到他毕竟还是摆了杜瀛一道,就让他非常愉快。
而这天,发生了让他更愉快的事:他找到了。
那是行执大师的手札,记载着卧龙谷的地形风貌,还有详细的地图。据手札所记,在东边山壁上,湖面下方约三丈的地方,有一个一人宽的大洞,正是湖水出谷的信道。行执大师为了一探洞里风光,还特地学了泅水,一路从信道游出去。
看到这则记载让聂乡魂喜出望外,因为他正好会游泳。但是他心里明白,就算他是鲤鱼转世,只要一天不摆平杜瀛,他是一天也别想逃出去。
趁半夜偷溜是绝对不可能,杜瀛外表粗枝大叶,却是惊人地警觉。只要聂乡魂房里声音稍大一些,他马上会来敲门;更别提那神出鬼没的身手,聂乡魂就是因为每次被他跟踪都毫无所觉,所以才会落到被困深山的下场。要摆脱他,只有让他吃下迷|药,昏睡个一天一夜才有可能。问题是,聂乡魂身上没有迷|药,只有毒药。
江昭青给他的葬心散,他只用了半瓶,剩下半瓶一直藏在他靴子里,这也是少数杜瀛不知道的事情之一。
但是,总不能拿剧毒来对付杜瀛吧?杜瀛纵有千般不是,毕竟还是他聂乡魂的救命恩人,他向来自诩恩怨分明,怎么可能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
至此,他的逃亡计划顿时又进了死胡同。
聂乡魂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个解决之道,每天心情沉重不已。某一日早上便拿出笔墨纸砚,坐在书房里练字解闷。
「哎呀呀,风雅风雅。」煞风景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宁静,害得聂乡魂原本漂亮的一画歪了一边。杜瀛活像刚开始认字的小孩,趴在桌边念着纸上的字:「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这什么东西啊?」
「这是诗经『卫风』里的『氓』,是讲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子,以自身为戒,劝告天下女子不可耽溺于情爱。男人为情所困还有办法解脱,女人一旦陷入情网,就永世不能超生了。」一抬头看见杜瀛的眼神,顿时满脸通红:「我只是写着玩的,你别乱想!」
「我什么都没说啊。」
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又在想什么了!聂乡魂哼了一声,不再理他,继续专心写字。正当他写到「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时,杜瀛早已神不知鬼不觉欺到他身后,伸手一把抽走了他的笔。
「啊!」聂乡魂手上被画了一道黑线,气极败坏地跳起来:「搞什么鬼?笔还我!」
「闷在这里写字太无聊啦,来陪我玩嘛。」
「你是三岁小孩啊?笔快还来!」
杜瀛将笔递出:「来拿呀。」
每次都来这招!聂乡魂心中诅咒着,他可不相信杜瀛会这么干脆地还他,心想这正好是考验功夫的时机,右手往前一探,使出摘星擒云手第二式「北风狂啸」,直削杜瀛手腕。
照理杜瀛应该要手腕下沉避过这一击,谁知他不但不躲闪,反而手掌一翻抓住聂乡魂手腕,轻轻一带,聂乡魂跌进他怀里,杜瀛趁隙拿了笔在聂乡魂鼻头点了个大黑点。
「你!」聂乡魂被这戏耍的举动气得直跳脚,对着哈哈大笑的杜瀛又扑了上去。然而杜瀛优雅地在原地一个单脚回旋躲开了他,反手又在他脸颊上画了一记。
聂乡魂不死心,使出所学的六式摘星擒云手,卯足全力争夺,却连杜瀛的衣袖都碰不到,自己的一张俏脸反而给画得好似花猫。两人追逐着出了水榭,变成在湖边兜圈子。杜瀛刻意放慢脚步,维持着聂乡魂跟得上却又抓不到他的速度;聂乡魂明知不敌,但是牛脾气发作,硬是不肯服输。
聂乡魂忽然脚扭了一下,「哎哟」一声便摔在地上,杜瀛连忙过来扶他:「怎么了?要不要紧?」聂乡魂趁机使出一招「扭转乾坤」,在他手肘上一推,杜瀛一个没留意,脸上被自己手上的笔画了一道长长的黑印子。
「哈哈哈!」这回轮到聂乡魂大笑了。杜瀛莫名被摆了一道,又好气又好笑,但是第一次看到聂乡魂开怀大笑,眼中明光璀灿,有如七彩宝石,一张脸虽然乌七吗黑,更衬得樱唇下的贝齿雪白端正,着实耀眼非常。杜瀛只觉喉头干渴,全身血液像火烧似地沸腾起来。聂乡魂看到杜瀛神色有变,还来不及反应,已被一把紧紧抱住夺去了呼吸。
「呜!」聂乡魂大惊,一时竟忘了反抗。杜瀛的吻跟南英翔的吻是完全不同的,彷佛暴雨过后的激流,不只冲得他脑子无法思考,更将他整个人吞没。那是聂乡魂从来不曾体验过的,前所未有的亲密,还有渴望。
「嗯……」杜瀛的舌头伸了过来,聂乡魂毫无反抗地接受了他。感受着杜瀛热烈地爱抚着他的口腔,聂乡魂只觉得脑中越来越热,意识越来越模糊,原本垂落的双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抱紧了杜瀛。
忽然间,脑中闪过了南英翔的身影。聂乡魂倒抽一口冷气,火热的身体也骤然冷却了下来,顿时涌出一股力气,一把将杜瀛推开。
「你……你无耻!」紧紧摀着嘴,对着杜瀛大骂。
杜瀛的脸上仍然带着潮红,眼中却已升起了阴影:「我无耻?我有强迫你吗?你自己的反应你自己清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