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行。
这天是初十,账房夫子照例到了大宅报到,在书房向大老爷请清核,通常要忙到三更天。
书房其实是密室,奴仆们不许接近。
长案上灯光明亮,三个夫子打扮的人,正与孙大名爷商议,而不是核账。
“这一趟北航,共需一千二百两银子关节。”一位夫子说:“外加漕运船附行的水费开销,总数约需二千两银子左右打发。”
“两艘船一于二百两关节,是不是多了些?”孙大老爷的炯炯鹰目,有不满的神情流露:“沿途的关卡,胃口愈来愈大了。”
“老爷,关节费用每天都在涨,就是咱们的荷包不胀。”夫子无可奈何发牢骚:“听说德州的税署,打算不承认济宁州税署的税单,由德州重新估税。这—来,不但耽误行程,所送的关节也将加倍,简直是天打雷劈,说不定白跑一趟分文不嫌,还得赔老本呢!”
“我们仍可承受,能忍则忍。”孙大老爷叹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真要被迫铤而走险了。”
四人似有所觉,倏然惊起。
“嘿嘿嘿嘿……”阴笑声透窗缝而入。
孙大老爷哼了一声,从案下抽出一把尺八鹰爪钩。
三位夫子也三面一分,衣下拔出锋利的巴首。
孙大老爷顿首示意,一位夫子拉开了东首的明窗。
五个夜行人毫无顾忌穿窗面入,领先的赫然是五岳狂鹰狄会主。
另一个是黄山邪怪;第三个是外堂大堂主,九天魔鹰陶天英。
最后一个五短身材,獐头鼠目貌不惊人,不像武林高手,倒像一个落魄的混混。
“是你!”孙大老爷的目光,讶然落在五短身材的人身上:“你来做什么?竟然带了这许多人,有何用意?你不该来的,尤其不该带陌生的人来。”
“呵呵呵呵!”五岳狂鹰怪笑:“孙老兄,在下不算陌生人。”
“是吗?狄会主。”孙大老爷冷笑:“在下做的是上行买卖,不曾下行扬州,怎能不算陌生人?你找我是不是捞过界了?”
“孙老兄……”
“高邮虽然地属扬州府,但高邮湖以北,是淮安府大河老龙的地盘,你老兄该比我清楚。”
“孙老兄,我不是来和你谈地盘的。”
“是吗?”
“令拜弟有话和你说。”
“我不再是这混蛋的拜兄。”孙大老爷怒地一指五短身材的人:“这混蛋吃里扒外,狗屁不如,我早已和他情绝义尽,他最好早些滚!”
“他不说,我说。”
“你说吧!我在听。”
“请你老兄陪我跑一趟白马湖、拜访鸭头洲的汪老兄。有你老兄一同前往,他会识相些。”
“鱼蹿?你和他同列七只鹰,有话好说,我去算什么?他不会卖我的账。”
“有你在场,他赖不掉十年前的山西平定州血案,我是目击者,你是证人,所以……”
“可恶!你要我陪你去胁迫他?”
“他如果肯乖乖和我合作,用不着胁迫他。”
“混蛋!孙某不是出卖朋友的人,你给我滚!”孙大老爷火冒三千丈,指着敞开的明窗下逐客令,激动得乎在发抖:“我耻于和你这种人说话,滚!”
“滚就滚,反正你是死人一个。”狄会主冷笑,往明窗说;“你想死,就让你死吧!”
“老鹰,你奈何不了我的。”孙大老爷举爪戒备:“你最好安静地走,我厌倦了刀头舔血的生涯,但被逼急了……”
“逼急了就铤而走险?”
“一点不假。”
“你没有机会,孙老兄。”
“笑话!我……”
“己过了一百下了。”
“你说什么一百数?”孙大老爷脸色一变,听出不吉之兆。
“认识这位老兄吗?”狄会主指指阴笑的黄山邪怪,也阴阴一笑。
“眼生得很,老兄是哪座庙的大菩萨?”
“在下姓陈。”黄山邪怪笑意更阴森了。
“你是……”
“大崩阎王散的主人。”
“哎呀!黄山邪怪……”
“正是老夫。”
孙大老爷骇然变色,猛地一扳案下的底板。一声怪响,外面警钟大鸣。
“不好,灭口!”狄会主大叫。
孙大老爷妄用了真力,正趴伏在案上向下滑。
狄会主抢进,一掌拍破了孙大老爷的天灵盖。
三位夫子也失手掉落匕首,踉跄向后室门走。
九天魔鹰与黄山邪怪一跃而上,手下绝情。
护院与仆人惶然抢入,室中暴客早已走了,四具死尸的头部破了,没有知道致死之物其实是大崩阎王散,人死了当然说不出致死的原因。
灭口,江湖道的金科玉律。
(云中岳)28
三艘小舟,载了不少人,悄然驶入白马湖,消失在隐秘的河道深处。
破晓时分,鸭头洲在望。
出现第一艘小舟舱面的狄会主,显得精神抖擞意气飞扬。
“没有姓孙的,咱们同样会成功。”他向身侧五短身材的人说:“有你在,鱼鹰必定心虚,即使伪装强硬,也维持不了多久的。”
“我会说服他。”
“你会的。”狄会主阴阴一笑:“秦兄,令拜兄的船行,你可以放心大胆,在本会的支持下接收了。”
“谢谢会主栽培。”五短身材的秦兄,眉飞色舞行礼道谢。
“呵呵呵呵呵……”狄会主大笑。
笑声引起满天飞禽的噪鸣,湖上空各类水禽急急四散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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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会主夜入孙家大宅的次日清晨,鸭头洲的渔村有了动静。
经过半天一夜的侦伺,禹秋田对渔村的动静,已有进一步的了解。
天一亮,四人出现在村口。
立即引起一阵骚动,返航的渔舟纷纷争先抢靠码头。
“咦!你们……”两个渔夫吃了一惊,劈面拦住去路讶然问。
“船沉了,借贵地歇息。”禹秋田笑容满脸,一切和气:“打扰贵村,务请方便一二,感激不尽。”
“船沉了?”
“是呀!在下的船藉在县南的小瓦甸。”
“胡说八道!小瓦旬的人,该到五湖,那是小瓦甸的渔区。”渔夫冒火了:“说!你们为何而来?不可自误,说实话。”
“好,说实话,来找鱼鹰汪浩。”禹秋田依然笑容可掏:“我们自己去找他。”
“咦!你们……是办案的?”
“不是。”
“那,你们……他认识你们吗?”
“见面不就认识了?”
“好家伙!你……”
渔夫的手,刚沾上腰悬的剖鱼刀,手肘便被禹秋田三个手指扣住,动弹不得。
“让他来!”侧方传来沉喝。
是闹海神蛟,手中有一把雪亮的分水刀,目光极为阴森凌厉,似乎比刀光更锋利更寒森,是那种目光有天生慑人威力的鹰目。
“谢啦!”禹秋田放手:“你这条闹海神蛟,在这里能掀起多大的波涛?哈哈哈哈…”
闹海神蛟大吃一惊,目光更阴森了。
禹秋田谈笑自若的豪气,也让这条蛟依然而惊。
全村骚动,紧张的气氛浓得化不开。
“跟我来。”闹海神蛟在前领路,不再追问。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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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鹰汪浩的草堂,破破烂烂鱼腥味刺鼻,怎么看也不像一个隐身大飞贼的家,任何高明的巡捕,也不会对他生疑,伪装的工夫十分到家。
这里,一年到头没有外人进入,县城的巡捕,也很少乘船往这里跑。
鱼鹰汪浩在家,半百年纪龙马精神,也长得鹰目钩鼻,身材瘦削,举动轻灵。
三个人陪四位客人,在草堂奉茶,其中一位是鱼鹰的廿余岁,身材精壮的儿子汪德。
各怀戒心,神情却友好。即使是死对头,客套之前皆保持良好的风度,这是高手名宿该有的修养,目下双方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名宿。
客套一番,禹秋田露了禹秋田的姓名,北人屠与两女,说了姓而不道名。
半个月前江宁大屠杀的消息,还没传至鸭头洲,地处偏僻闭塞,消息难以传至。
“诸位不像是寻仇而来,更没有办案公人的可憎气势。”鱼鹰立即开门见山提出质问:“我相信与诸位素昧平生,但不知诸位为何枉顾。禹老弟,希望能给在下满意的答复,不然……”
“不然,就留下我们,我知道。”禹秋田好整以暇,泰然自若:“知道两位的根底,毫无顾忌登门造访,如无满意的答复,换了我,我也会搬取防险的手段,来保障我的权益,这道理我懂。江湖朋友都懂。”
“请说让在下满意的答复。”
“为拯救汪老兄而来。”
“你说什么?”一语惊人,鱼鹰大为不悦:“无礼!你敢说拯救我?”
“一点不错,拯救你。汪老兄可认识五岳狂鹰狄飞扬,七只鹰的第四只鹰。”
“鹰扬会的会主,很有霸气,有出息,他比我这排名第一只鹰的鱼鹰神气多了。”鱼鹰脸色微变:“添在近邻,同一代混出闯江湖,要说我不认识他,那是欺人之谈,睁着眼睛说瞎话。”
“交情不薄吧?”
“交情两字很难讲,老弟。”鱼鹰的鹰目中,幻现莫测高深的光芒:“生死交情与泛泛之交,都会随时间情势利害而改变的。你提他,与拯救我有何关连?”
“他的鹰扬会,已面临存亡续绝关头。”
“咦!谁能撼动得了他?”
“我。”
“不是开玩笑?”不但鱼鹰吃惊,闹海神蛟也脸色大变。
“没有开玩笑的必要,汪老兄。目下他正秘密地奔走天下,四出找朋友助拳,第一个要找的入,可能是你。”禹秋田察颜观色,知道消息还没传到。
“他有找我的理由吗?”
“这我就不知道底蕴了,聊算是我凭空臆测吧!如果他来,汪老兄,不要答应他,那不会有好处的,他只会替朋友带来灾祸。”
“你要先发制人?”
“不,我要在你这里等他,在江湖追逐,太累人了。”
禹秋田不再微笑,虎目中神光湛湛:“我让你先在心理上有所准备,届时你是否肯替他担是非,是否拨刀相助,全看你了。我办事的宗旨,是尽可能不累及他人,不想牵连过广,刀头舔血的事,参予的人愈少愈好。言尽于此,休嫌打扰,告辞。”
“你说了很多不中听,饱含威胁件的话。”鱼鹰推椅而起:“年轻人狂不是坏事,狂得不知天高地厚就不对了。狄会主绰号狂鹰,其实他表面上狂,骨子里冷酷阴奇,武功深不可洲,我不信你能逼得他奔走天下找人助拳。咱们门口广场上见,看你配不配说这些狂话。不配,我要你把这些不中听的狂话吞回去,请。”
“这是意料中事,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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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想来看热闹的人,全被闹海神蚊赶走了。
广场宽阔,足以施展。
禹秋田是晚辈趋下首从容亮剑。
鱼鹰的左手,亮了亮掌心挟藏的小鱼叉,表示必要时动用,颇有英雄气概。
手中剑一升,这头鹰阴鸳狰狞的神情十分慑人,真有即将攫食的猛禽气势,凌厉的杀气撼人心魄,一代飞贼名不虚传。
“恕在下放肆了。”行礼毕,禹秋田朗声说,剑诀一引,先进手的意图十分明显。
“你请吧!”
“得罪了!”
声出剑发,蓦地电光排空,风雷骤发,以无与伦比的声势,招发长虹贯日,走中宫强攻,而且是攻上盘,行家极易化解反击的招式,名家高手很少使用这一招,闪避封架皆容易,更易乘隙反击。
一声暴露,鱼鹰不但及时封住了这惊电似的一剑,果然剑一沉,立还以颜色,电虹疾吐,速度与劲道似乎益为猛烈,锋尖光临禹秋田的右胁。
只差一寸,在这种速度下,一寸是无法用肉眼分辨的,因此旁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