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死来这里,去他娘的!还不快给老子过来!」男人粗声恶气地吼叫。摇摇晃晃的身子移动上前,探手揪住女儿的手臂,拖往屋外。
「啊……爹爹……」傻女孩怕得要死,怕被打,怕爹爹发现她的伴,整个人娇弱无助地任爹爹拖回主屋。
无须多久,由远而近的尖叫再度传来,段玉紧捂住双耳,闷掉那熟悉到令人心痛的声音。
时光彷佛回到从前,尘封的记忆渐渐开启,男人的喘息令人作恶,喉头涌起酸气,他跪在地上任五脏翻腾,片刻后,段玉随手擦去残留嘴角的污秽,冷冽的眼神隐含杀机,愤怒地抄起锄头,拖着一瘸一拐的步伐走出废弃屋外——
不再顾虑,恼人的现实问题统统丢到脑后,屋外寒风彻骨,段玉浑身颤抖,脑海仅存的念头就是杀了那该死的禽兽!
悄然进屋,朝着那罪恶的根源接近,冷眼瞧男人覆在傻妹妹的身上,段玉站在床边,高举锄头狠狠地往下砸——
「唔……」男人闷哼一声,别过脸来的刹那,圆瞠的眼瞳映入一张半人半鬼的可怖脸孔,「鬼……鬼……」他的身子一软,陷入昏迷。
「啊——啊——」
惊声尖叫回荡在房内,段玉丢下锄头,把衣衫不整的傻妹妹拉下床,命令:「快走!」
傻女跌落下床,坐在地上全身抖啊抖地不知所措,「爹爹……爹爹……」慌乱的眼神瞄着床,仰起来的脸庞煞白,傻了。
「爹爹睡着了。」段玉立刻捡起地上的长裤,急忙地为她穿上,随手抓来两只鞋塞回她的脚,刻不容缓地将她拉起,直拖往房外。
回头注视该死的男人醒来没有,他用锄头柄敲昏酒醉的禽兽,可没在傻妹妹面前打死那禽兽。
「我马上带你离开这儿。」
「好……不然爹爹会打。」她害怕被爹爹打,很听话地揪着伴,两人一路跌跌撞撞的逃出门外。
段玉踅返回到废弃屋内,搜出稻草底下的包袱,另有一袋是他特地留着没吃的馒头,早已未雨绸缪此乡下之地距离城里的路途遥远,干硬的馒头可以果腹,两人不致饿死在外。
寒风侵透粗布衣衫,段玉冒着可能冻死在路上的危险,也不愿留在这污秽之所。
紧紧牵住她发颤的小手,陷入雪地里的左脚隐隐抽痛,望着前方漫天飞雪,举目无亲,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与包袱,茫然地走一步、算一步。
走至天亮,段玉不敢贸然向人求助或借住一宿,担心这村庄的人认识傻妹妹,万一去通风报信,他带着傻女逃跑将功亏一篑。
路经另一村庄的小市集,他尽量避人耳目,吩咐傻妹妹将衣裳拉紧,甚至以外袍来遮盖一半的脸,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他则披头散发,遮掩了半毁的容颜。
段玉神经紧绷,处处提高警觉,不论走到哪,傻妹妹倒也乖巧地跟着,偶尔碎念要他小心别跌倒,甚至主动帮他提包袱。
「我们要去哪儿?」傻女偎着伴,一脸茫然地问道。
这问题难倒了段玉,闭口不语许久,待两人离开市集后,他弯身抚着几乎快没知觉的左腿,拧眉思索该如何去何从?
「你好痛吗?」傻女蹲下身帮他揉脚,好生担忧他像以前一样一直睡觉怎么办……
「要陪我说话,不要睡觉好不好?」她仰起脸来,可怜兮兮的眼神令人心下一揪。
段玉咬牙强撑起身子,安抚道:「我不会睡觉。」天晓得他有多累,此刻只想赶快找到一处地方休憩,饥肠辘辘,他拿出一粒硬馒头给她果腹。
「你不吃吗?」
段玉摇了摇头,口是心非道:「我不饿。」他问过路人,由此地到城里的路程说短不短,但以他们俩的脚程,少说也需要耗费三、五天。
即使到城里之后,又该如何?抑止自己去想或许有一个人会帮他。然,这副模样不堪入目,还有什么面目出现在那人的眼前。
瞬间湿热的眼眸凝望着她无知的模样,内心在挣扎好歹得安置她,若是将她交给令人放心依赖的男人,她一定会获得妥善的照顾。
暗下决定,他道:「我带你去找一个好人,你要听话好不好?」
「好。」傻女傻傻地点头,想着他去哪里她就跟着。「我不要跟爹爹在一起,爹爹好凶……」她好委屈地抱怨。
「嗯……」段玉思忖那禽兽醒来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我们快走!」他担心傻妹妹被逮回去活受罪。为了防范未然,他吩咐:「以后就叫我哥哥,懂了吗,傻妹妹?」
「哦。」傻女又点点头,疑惑道:「什么是哥哥?」
段玉瞪着她,差点脱口而出骂她蠢!
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吞回喉头,敛了难看的神色,他试着耐心解释:「哥哥就是会对你好,会保护你的人。」
「这样啊。」傻女似懂非懂,又问:「哥哥会陪我说话吗?」
「会的。」
「哥哥不会凶我吗?」
「不会。」
「哥哥会不会打我?」
「不会。」
「哥哥会不会……」
「……」
两人愈走离小村庄的市集愈遥远,傻女一路问着许多问题,段玉不厌其烦地回答。
时至夜晚,他们来到一间破庙,安然度过逃亡的第一天。
段玉搂着傻妹妹一同睡在破庙的角落,残败的两片门板阻挡不了寒风渗入,蜷缩在几件衣袍之下的段玉,为傻妹妹阻挡了外来的冷意侵袭。
难以入眠,段玉饿得前胸贴后背,冷得牙齿打颤,紧闭的眼锁藏住热泪盈眶的一份怀念——
城里的某户宅院内,热腾腾的饭好香,有张罗汉床曾挤着一个魁梧的男人,贴在身后的感觉非常温暖。
※※※
樊禛祥对着墙面的画像兀自叹息,忧郁的眼瞳凝视手里的一张纸条,上头写着人儿的生辰八字,乃是他从亲家那儿要来。
每日盲目地找寻,所经之地绝不错放路边是否有着残缺容颜的人影,几欲放弃人儿仍活着的念头。
一份执着来自月老给的姻缘线,细密地缝在丝绢上,搁在心头的位置紧紧缠绕。然,一日蹉跎一日,他始终没有人儿的下落。
抬头凝望着画像,含情脉脉的眼神透过自己望着谁……
「你好傻……」
喃喃低语,低沉的余音回绕于耳,似苛责,也是思念……
收起纸张,锁藏起一次又一次地希望,再度跌入失望。现下,他只能寄托于求神问卜,是否能找到人儿的下落……
从乡村至城里的路途,段玉和傻妹妹早已消耗随身携带的食物,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挨家挨户地求援。
然,人们见他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不是吓得关门落窗,不然就是将他们俩赶远。
吃了几道闭门羹后,终于有户农家肯让他们俩借住一宿。
堆满杂物的农舍里和当初的废弃屋没两样。段玉思忖,此处总比在外露宿风餐好上几倍。
临睡前,傻妹妹直嚷嚷:「哥哥,我的肚子好痛。」
段玉藉由一盏小灯细凝傻妹妹脸上显露痛苦的神色,心一慌,他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
两人在路上,口渴就喝融雪的水,饿了就啃干硬的馒头,象样的一餐来自今晚由农户所提供的一些剩菜剩饭。
由于时间已晚,他们俩还能洗个热水澡,换下一身脏衣就该感激农户的好心收留。
轻拍傻妹妹的脸庞,段玉将她抱来身前安慰:「想去茅厕吗?我带你去好不好?」
傻女猛摇头,察觉到下身衣裤有点湿,她闷呼道:「哥哥,我的裤子湿掉了……」
段玉拉开她,低头瞧,「哪儿?」她该不会从洗澡间回来的时候在外跌跤?
傻女抱着肚子又闷呼:「肚子好痛、好痛……」
段玉赫然一惊,登时意识到她的年纪该有的现象。
「喝,你……」倒抽口气,话到嘴边又倏地住口,段玉手足无措不知该从何问起。
她傻,不懂男女之别。
女人家的事,他也不太懂。「你等等。」段玉急忙打开包袱,捞出几块碎布,吩咐:「你……把这布料垫在裤子湿掉的地方。」
「嗯。」傻女听话地接过几块碎布。
段玉立刻起身一瘸一拐的步出农舍,来到小屋门前,抬手欲敲门之际,隐约的争吵声由屋内传出——
「你为什么要收留来路不明的人,咱们这儿又不是干救济的,万一那两人赖着不走怎办?」农妇气呼呼的指责。
她家的蠢男人对人没半分戒心,也不想想今晚来借宿的那两人;一个似傻子,另一个丑得似鬼。
「那两人没银两贴补咱们,今夜的剩菜剩饭给他们真是糟蹋,拿去喂猪还能多长些肉。」
「哎啊,你这婆娘懂啥!」
农户嘿嘿干笑两声,压低了音量道:「蠢婆娘,你难道看不出来那对男女根本不像兄妹,说不定是小两口私奔。」
「哦,怎说?」
「呿,你这婆娘的脑筋怎变差啦。」农户撇撇嘴,道:「你想想那瘸了腿的男人会有哪家正常的姑娘愿意委身?除非是傻子才会被拐。」
农妇点点头,认同:「也是。不过……你这话和他们借宿有什么关系?」她仍不满蠢男人浪费粮食给别人。
农户则另有打算,道:「那女孩脸蛋生得不差,咱们若将她拐去卖了……嘿嘿。」
农妇一瞬恍然明白,「对啊!」她眉开眼笑地在蠢男人身上捏了一把。「死相,终于有点脑筋。」
于是,两人开始算计——
「咱们这儿偏僻,只要将女孩儿卖去妓院,再随便编派个理由说那瘸子是贼,哼,那瘸子一定会被这附近的居民打死,也不需咱们动手。」
「呵,咱们一旦有了钱财,今年就可过些好日子。」
屋内的两人暗中商量一切,段玉站在门外听得全身冷汗直流,踉跄退了数步,吃惊万分——以为好心的农户居心不良……
他悄然回到木屋旁的农舍,蹲下身子立刻收拾包袱。
傻女见哥哥回来,可怜兮兮地告知:「我流血了……」她泪汪汪,惨白了脸色。
段玉的脸色也白得似鬼,心慌得不知该如何解释。
现在面对她的懵懂无知以及面临暗藏的危机,身上彷佛压着千斤重石,令他几欲喘不过气。
「我们走。」喑哑的嗓音透出不容质疑的命令。对她抛不下,然自己又没多少能耐保护她。
不敢迟疑,段玉抓着她一起逃出农舍——
走得匆忙,她的闷喊在夜里听来格外响亮。
「我的肚子好疼……」
「别嚷嚷。」段玉顾不得她的身体不适,只想赶快带她离开危险之地。
银白的夜色里,两人似无头苍蝇般没头没脑地奔逃,段玉频频回头瞧是否被人发现与追上。
「哎啊!」傻女被脚下石头绊倒,连带拖着段玉一起摔跤。
两人跌在雪地里,傻妹妹的哭声萦绕在耳畔,段玉赶忙爬起,惊喊:「快起来!」
「不要……我走不动了。」
「你乖,哥哥带你走。」他使劲地拉她起身。
傻妹妹扑上身来又差点令两人跌倒。段玉稳住身子任她抱得死紧,怀中娇弱的身躯颤抖,不断问道:「哥哥,要去哪儿?」
段玉拧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她的惊慌。
抬眸映入一片白茫茫,雪花飘落在脸上有些微的刺痛,扎疼了他的双眸,默然许久,他只想找个安全的避难之所、想好好的睡上一觉、想结束一路提心吊胆,有一餐、没一餐地生活。
张臂抱着傻妹妹,半毁的脸庞紧贴她顶上的发,敛下眼睫,一张忠厚老实的轮廓渐渐浮现于脑海,回想着男人曾给他的一切;固定的三餐、枯燥乏味的生意经营之下,却有着平凡而安稳的生活。
他以前始终不肯面对现实,错把一份恩情当爱情,从未细想傻子怎懂伦理道德。
天真单纯的傻子只有任人宰割的分。当初……他喜欢的人究竟是存什么心和傻子在一起……
无情人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就转变游戏人间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