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银冲笑着出来主持公道:“由老侬去也好。不过,老侬的脾性太烈,而且,轻功不如你们好。本来,你们要去,三个都去;不去,三个都不去,较公平些。可是,如果选择打北崖而下,的确可以不惊动在村口监视的人,但冷少侠已中毒,需要人扶持;轻功得要高妙些才方便行事。”
张书生闻言,索性“打蛇随棍上”,道:“就是嘛,大中侠兄武功较高,轻功也好,由他去,无论救人自救,都方便多了。”
这理由倒很充分,并获得众书生的同意。梁大中一时反驳不了。
侬指乙见自己不能去已成定局,便说:“我看但巴旺去最是恰当。”阿里和二转子这回都不服气:“为什么?”
侬指乙道:“阿里,你娘还在村里,二转子的老爹还守在村口,怎么?要女人不要爹娘了么!”
他指的是阿里、但巴旺、二转子追求小刀之心。当中以小刀听不大懂,秀眉一蹙,只说:“怎么说得那么难听!”
二转子脸色黯淡下来:“他说得对。”
阿里也无奈的道:“我们留下来吧。”
但巴旺忽然以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大义凛然悲壮高昂的说:“两位手足,你们放心,我但巴旺决不是重色轻友之辈,一路上就算有什么艳遇艳福、桃花桃色,我但某人都会守身如玉、不动如山,见色不动真君子,举手投降大丈夫,信守朋友妻不可欺的诺言,定将她原封不动、秋毫无损的完璧归赵。”
然后他义薄云天气吞山河的说:“你们相信我吧!”
阿里闻言泫然。
二转子激动的去拉但巴旺的手。
“好朋友,我相信你!”
“好兄弟!我决不怀疑你!”
他们都说。
“他们在说什么?”小刀却仍是不明:“他们说什么完璧归赵!那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阿里、二转子、但巴旺说的都是她。
她这样说,别人也不好回答。
到最后,他们的人选是:冷血、小刀、小骨、但巴旺、梁大中,一行五人。取向:北面断崖。
目的:五人先带中毒的冷血上四房山,由小刀小骨出面,要求山主医治冷血所中的奇毒,然后但巴旺留在山上,等冷血毒愈,再赴老渠会合;小刀、小骨则奔危城,央惊怖大将军收回成命,不许大军开入老渠;梁大中则快马轻衣,独赴京师,会同其他各省各县太学生,上书弹劾,一清奸佞。
大计初定,却听一阵笑声。
笑声低微,但十分诡异。
在场众人都没有笑。
笑声是自冷血身上传出来的。
不过冷血也没有笑。
众人看去,只见冷血胸腔上的血块凝成一个诡诧的图像——一个笑容!一个含笑的伤口!
此际,就听冷血呻吟道:“雪,下雪了,黑雪。黑色的雪……”
这时分,是六月天,不可能下雪。
然而冷血却说:“黑色的雪”。
——是他在说话?
——还是他的伤口在说话?
——那是什么毒,怎么竟似一只妖魔般盘据在人体内,纵控一切?
这时,大家都看见,冷血的耳际鼻孔,已淌出了血。
黑色的血。
众人的心头,就象那血的颜色一般沉重。
大家都知道,冷血的毒势,已不能再等了,也不可以再等下去了。
三十七、天安节
自老渠北崖而下,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极高明的轻功。
就算老点子、老瘦、老福这些有武功底子的乡民,在老渠住上一辈子,至少也有几十年了,但都从未自断崖下去过。
所以官兵也不能打这儿攻上来,而一般乡民想从这儿下去,也是休提了。以轻功论,冷血、二转子、但巴旺、阿里要下此崖,都不是太难的事,至于小刀、小骨和梁大中,要下此绝崖,就非得小心翼翼不可了。
但冷血体内的毒力已然发作。
所以,就由轻功难看但绝妙的但巴旺背他下崖。
故此,他们最迫切的问题,不是能不能上京、大将军肯不肯退兵、四房山主人会不会医治冷血,而是他们下不下得了这座崖。
朝北的断崖。
这座崖,当地的人都叫做“天安崖”。
天安崖不一定就是很安全的山崖,正如华山不一定长满了花,珠江不一定有珍珠一样,也如叫福财的人不一定就有福有财,云来客栈不一定就宾似云来。
名字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
杀人的人往往不叫凶手,而是堂上高悬公正廉明的父母官;受害的人决不能叫冤枉,受辱的人也不能喊抗议,因为在这世上,和平请愿也常常给人说成暴力动乱。在这样的时局里,叫长寿的不一定能长命,叫荣华的不一定就能富贵,叫阿猫阿狗的,随时可能随机应时,一飞冲天,威震八方,富甲一方,而决非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中的普通阿狗阿猫。
所以,名字只是一个名字。
你要怎样去写你的名字,就象填满这个名字的意思,得要靠你自己。下‘天安崖”也绝对要靠自己。
这决不是座很“平安”的山崖。
——甚至在烈风吹来的时候,整座山崖,都充满了“会动”的感觉。下了山崖,就是天涯。
他们有离情、别绪,一点伤心五种离愁。
——尤其是阿里和二转子,对但巴旺又羡又妒又担心。
“五人帮”毕竟五人一体习惯了。
小刀和小骨则不担心。
他们姊弟俩只觉得“甚为刺激”。
小刀站在崖上,大风吹来,衣袂猎猎飞飘,使她的美好身段,完全显突了出来。她寻求刺激,面对危险的时疾,一如她叱责他人、温婉待人之际,同样美得象一首清平调,使人错觉其他的人分外的丑。
小骨却在留意另二个人。
一个纯纯的、驯驯的、顺顺的,乖得有点让人觉得她好欺的女子。
——因为好欺,所以想去保护她。
那是老瘦的掌上明珠:猫猫。
猫猫有着村姑的羞赧,她的美丽总是看不见、看不清、看不完全。她的美丽仿佛是她藏着的幽灵深处的一部分,而且显露的只是小部分,很小的一部分。所以,越看越不满足,越看越想多看,越看越想看下去。
可是,猫猫和小刀站在一起,她垂着头,阳光和月光都给小刀的明丽抢去了,目光和艳光都给小刀的明艳夺去了。因为小刀的明媚,仿佛她比猫猫高了很多,其实她俩身高是一样的。
在小骨心里,猫猫却比他姊姊还重要。
打从他一入老渠开始,偶然见着猫猫,脑门就轰的一声,肯定有些事物在那儿爆炸了,碎片全飞到心里去了,然而人仍活着,安然无恙。
所以他来了老渠,就不愿走了。
每次,他想要有表现,给猫猫看,可是猫猫偏就不在;每次,他鼓起勇气,想找猫猫说话,俟他心里好不容易千苦万幸才准备好该说哪一句话,猫猫若搭理他时该怎样应对,猫猫若不睬他时该如何下台,猫猫若反问他时该如何回答……那机会早已失去了。有“五人帮”在的时候:那五人太过胡闹了,若是取笑他时岂不是破坏了一切?所以不能有所表示。
有乡民在的时候,自己主动跟猫猫搭讪,这还了得!不行,不可以!要是老瘦在,他烧着烟杆子,小骨想讨好他,却也是老鼠拉王八没处下手,只好怏怏然算了罢了!
如果没有人在的时候……偏是在这种大好时机,他的心正大力跳他的胸门,血气开始冲到他脸上来显示实力,他的手足开始冰冷,呼吸开始急迫,声音开始发抖……到头来,也只好讪讪然的放过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可是,现在,他要走了。
以后,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
就算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见到猫猫……
“你……”他鼓起元气、真气、血气和勇气,走上前去,准备把自己准备许多遍的几句话,充满感情动人的说出来,但是,兀地,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说不下去了。看到美得乖乖、柔柔、娴娴的猫猫,他突然觉得真气逆走、元气大伤、血气乱流、勇气溃散,背了千百遍的话,现在一句都记不起来了。
他象一只给吹熄了的蜡烛似的站在那儿,还冒着烟呢。
又象是一只给冻结了的兔子,定在那儿。
“什么……事?”猫猫让这个突如其来的奇情男子吓了一跳,抬眸以比针落地还轻的声音问:“有什么事…吗?”
一时间,小骨冲动得几乎要爆炸了开来,要去跳崖。
他说不出话。
他无法表达他的爱念。
他在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的情形下做了一件事,“说”了一句话。他突然凑过去在猫猫秀额上吻了一吻。
然后他气急败坏失魂落魄但又满脸傻笑的站在那儿,象在等人们审判裁决他。而他九死仍无怨。
无悔。
因为他已做了那件事。
一件他想做至极的事。
因为他已“说”了那句话。
他用一吻来“说”。
猫猫傻住了。
她象要哭了。
她掩面就跑,但连颈背都红了,遮不住。
这回可是连老瘦、老福、老点子“三老”都呆住了。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光天化日下,这一向看来扒饭都不晓得拧一拧颈的小子竟敢凑过脸去亲了猫猫一个香香!
这还了得!
这回连小刀也愣住了。
但还是她反应最快:“我弟弟他就是这样子……嘻嘻……我们家的规矩……哈哈……吻一个人就只表示亲切,表示亲切……别无他意,如此而已!如此而已……”小刀越说越心虚。
“他……他不懂礼节,没有礼貌……我这儿就代他向……向猫猫姑娘……”可是猫猫姑娘已经走了。
但她的羞意仿佛还留在这里。
小刀这才想到,猫猫的羞意实在很好看,我见犹怜,忽然她明白小骨何以如此动心,这般动情了!
小刀忽然又觉得自己跟猫猫仿佛似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子:她生活在阳光下。
猫猫仿佛生活在阴影中。
所以她从来没注意到猫猫,现在才想起来,替冷血疗伤的时候,她是在的;在议定上四房山求医的时候,她也是在的;在抵御军兵入侵共同部署“一条会变化的街”时,她更是在的——只是自己一直未注意她。
当她发现猫猫是何等漂亮的时候,她已不在了。
只剩下乖的香风。
含羞的怨意。
——不在了的猫猫,却在小刀心里膨胀,挥不去,挡不住。
小骨做了那件事之后,好象一副活够了的样子,脑子闹哄哄的,心里暖烘烘的,他整个人就象给放到炭炉里燃烧似的。
要不是对小刀、小骨这两姊弟印象还好,要不是感念小刀、小骨曾帮助乡民一齐御敌,要不是小刀、小骨说什么都是出身在官宦之家的金枝玉叶,要不是老瘦对这倔强好胜的少年小骨早已看得十分上眼,要不是小刀温婉可人忙着道歉解说,要不是小刀、小骨马上就要冒险下崖生死不知……
——老渠的这几个老头子早就把小骨连骨头都啃了!
小骨却完全忘了一切。
忘了这儿还有其他的人,他们会怎么想。
他也忘了曾发生过什么,忘了现在要做的是什么。
他甚至也浑忘了自己。
只记得那一吻。
还有猫猫。
——这个一团气质的女子。
大家在一起共事,可以说是为了共同利益;两人在一起聊天,可以说是为了趣味相投,但男女间能撞出爱花情火,最重要的,还是缘。
——他跟她有缘吗?
(要是有缘,我一定还会见着她。)
(要是无缘,我又何必活下去呢!)
为猫猫设想,小骨倒思路清晰了起来:我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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