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智又道:“那你可记得那家茶楼叫什么名字?可记得那家茶楼的店主是谁?”
柳渊摇头道:“事隔那么多年了,谁还记得这些?”
圆智冷笑道:“你不记得,我却记得。那家茶楼名叫碧落居,店主是一位寡妇,夫家姓崔。”
柳渊猛的一个机灵,脸色蓦然变得雪白,喃喃道:“崔?洛……洛阳崔氏……”
圆智喝道:“你终于记起来了吗?那天,我们二人在碧落居喝酒一直喝到天黑,我们不停地喝酒、不停地说话。你甚至还建议我不要再当什么和尚了,索性还俗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红尘中人。我也对你说,我正有此意,因为我觉得做一个世俗中人远远比做一个和尚要写意幸福的多……”
柳渊点头道:“我也记得你那天是决定要还俗的,可是后来你却提也不提这件事了……”
圆智笑了起来,笑容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凄惨:“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柳渊问道:“是为了什么?”
圆智望着柳渊,一字一句道:“是因为你!”
柳渊一愣:“因为我?”
圆智惨然笑道:“正是!因为你在那夜奸杀了碧落……”
柳渊更是奇怪,道:“我奸杀了碧落?碧落又是什么人?”
圆智唇角颤抖泪光隐隐,道:“碧落……碧落就是碧落居店主崔氏的小名。她夫家姓崔,本名叫李碧落。”
柳渊惊叫道:“你……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名?你……原来你与她……”
圆智仰天嘶声狂笑,大声道:“是!我是与她通奸……当日我被逐出少林,整天失意彷徨,不知自己该往哪儿去、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直到我无意间登上碧落居,无意间遇见了碧落……是她给了我重新生活的勇气,是她让我觉得这世间还有值得争取和保护的东西。于是,我毅然在这西山香积寺挂单,做一名行脚僧人,为的只是想陪伴着她、想与她说话、想看着她秀美的容貌……也许是老天怜惜我,终于有一天碧落将我留了下来,我们一起渡过了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夜晚。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才决定要还俗,我才决定不再当一名僧人,因为我知道了做人的真正乐趣是守护自己最爱的女人……”
听到圆智这一段隐私,鹰刀心中不禁惨然。
他能够了解圆智的伤痛,因为圆智和他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无辜惨死在自己眼前……
不!圆智比自己更惨,因为那个奸杀他女人的人是他自己带去的,是他一度以为最好的朋友!
“鹰……鹰哥哥……大和尚他好惨……”身旁的藤原伊织突然扯着鹰刀的衣袖轻声道。
鹰刀回头一望,却见藤原伊织眼中竟有莹莹泪光闪动。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默然不语。眼前却蓦然滑过芊芊俏丽的身影,只觉心中炙痛难当。
芊芊……芊芊……是我没用,到现在仍然没能替你报仇……
柳渊声嘶力竭道:“我……我不知道她与你……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
圆智悲愤道:“我怎么知道享誉天下的‘江东圣手’竟然是一个人面兽心的无耻小人?只可恨我还特意让碧落上来给你敬酒……你不是向来自负聪明吗?你怎么不想想我一个和尚,怎么会无缘无故叫一个妇人上来给你敬酒?碧落是一个寡妇,我又是一个和尚,我们这样的关系本来就不会被世俗所接受,又如何明说?我也不是有意瞒你,只不过想等我还俗,堂堂正正地娶了碧落过门之后,再跟你说。岂知……”
柳渊脸色惨白,无力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喝醉了,又不知道你与她的关系……”
圆智悲痛欲绝:“喝醉了?那天我也喝醉了,怎的不见我去干那等下流无耻的勾当?可怜我一觉醒来,醉前美梦立时在我眼前变为永远无法醒过来的噩梦……柳渊,你强奸便强奸,为什么一定要杀了碧落?你可知道,她刚刚怀了我的孩儿啊……”
柳渊一个踉跄,心中负疚之极,不由喃喃道:“孩儿?她怀了你的孩儿?我……我本来是不想杀她的,我本来已经走了,可是回头一想她是认得你的,为了不给你惹祸上身,于是……”
圆智不理柳渊,继续道:“那天,我发了狂一样地找你,我一心要杀了你替碧落报仇。可是你已经走了,于是我一直追到江东,偷偷搜遍整个快活山庄,却还是不见你的人影。当时我想,既然你毁了我,我就将你整个快活山庄的人杀的一个不剩,也要你尝尝失去至爱的痛苦!可还没等我动手,却让我瞧见了一幕好戏。正是这幕戏令我放弃了杀人的念头……”
柳渊奇道:“你瞧见了什么?”
圆智咯咯笑将起来,仿佛想到了一件极为好笑的事一般:“我瞧见一个半裸的女人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撒娇。那个男人恰巧我认识,原来是你爹爹……你爹爹那时也快六十了吧,精神倒也健旺。我见是你爹爹,本想跳将下去杀他,可那个女人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使我立刻忍住了杀人的冲动。”
这次连鹰刀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起来。圆智当时复仇心切,要想用一句话来打消他的杀人之念只怕比登天还难。
鹰刀不由脱口问道:“那女人说了一句什么话?”
圆智望了鹰刀一眼,笑道:“那个女人说‘公公,那死人出门这么久,大概也快回来了,我肚里的孩儿该怎么办?’”
圆智的这句话是模拟女音而说,原本粗豪的嗓音硬是矫柔造作的化作阴柔妩媚的女音,听起来实在有些可笑。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抑与诡异,竟然没一个人有心情取笑。
柳渊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人都快瘫软下去,声嘶力竭道:“你……你胡说!”
圆智还是不理柳渊,道:“那时我一听这句话,心中大感奇怪,那女人怎么喊你爹爹叫公公?既然两人是公媳,还如此亲昵,岂不是有悖伦常?我突然想起来,你们江东柳家虽然是当地大族,可你柳渊却是独子,那么和你爹爹搂在一起的这个女人就应该是你的妻子了。至此,我杀人的念头不禁烟消云散。你家中出了这等好事,我若不瞧个明白,岂不可惜?”
听到这里,便是单纯如纸的藤原伊织也明白到,原来圆智那夜竟撞破了柳渊的父亲和他妻子的乱伦淫行,心中不禁一阵恶心。她不由转头望了一眼立在林木间瑟瑟发抖的柳渊,眼中神色又是鄙夷又是怜悯。
圆智继续道:“我见你爹爹一边揉捏那女人的乳房,一边不以为意道‘什么怎么办?当然是生下来啦!’那女人却一掌挥开你爹爹的手道‘这是你的孩儿,若被那死人发觉,媳妇哪里还有命在?’你爹爹却道‘不管是谁的孩儿,都是我柳家的子孙,怎么能不生下来呢?再说,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渊儿又怎么会知道?’那女人叹了一口气道‘话虽如此,可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总觉得害怕。’你爹爹笑道‘有什么好怕的?当初你上我的床时可没见你害怕。’那女人立时不依,掐了你爹爹一下道‘若不是那死人一天到晚不见人影,若不是你存心引诱,若不是那夜你在我的茶水中下药,我怎么会如此不顾廉耻上你的床?’你爹爹嘻嘻笑道‘那后来呢?后来我可没有下药。’那女人登时红了脸道‘后来你是没有下药,可你在床上的手段比下了什么药都还厉害,叫媳妇怎么能忍得住呢?’……”
说到这里,圆智不由哈哈笑了起来:“我原先一直想不通,你妻子正值如花妙龄,为何会看上你爹爹这么一个糟老头,却原来是你爹爹的床上功夫厉害的缘故……哈哈哈!”
圆智这一段描述甚是露骨不堪,听得藤原伊织直掩双耳,便是鹰刀也觉得有些脸红。
“别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柳渊泪如泉涌,苦苦哀求道。
圆智心中掠过一阵快意,哈哈大笑道:“怎么能不说?我一定要说。十几年来,我一直将这件事藏在心里,为的就是今天。柳渊!你一生淫人妻子无数,可你却不知自己的妻子同样为人所淫,而那个淫你妻子的人还是你的亲生父亲!哈哈……最令人可笑的是,你一定不知道你现在的宝贝儿子其实是你爹爹和你妻子所生,你不应该叫他儿子,而应该叫弟弟才是!哈哈哈……”
说到这里,圆智顿了顿,阴森森道:“所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柳渊,这就是你的报应,报应啊!”
鹰刀望向柳渊,只见他萧索地站立在不远处的树下,脸上热泪纵横,嘴唇抖动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刹那之间便似乎老了十几岁,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一般,昔日的仙风道骨、优雅之态早已荡然无存。
“报应……这是我的报应啊……”
过了许久,柳渊突然痛哭失声,仰天狂呼起来,如夜枭一般的哭叫声响彻山谷,令人毛骨悚然。
藤原伊织忍不住掩紧双耳,谁知这啼哭之音源源不绝自指缝间传入耳内,竟无法挡住。一时间,只觉胸口烦闷欲呕,不由又惊又怕,花容也为之失色。
“别怕……老乌龟鬼叫而已,没什么好怕的……”鹰刀低声安慰的话语传来,使藤原伊织心中稍定。
她紧紧贴着鹰刀,轻声说道:“鹰哥哥,这个柳先生其实也是蛮可怜的……”
鹰刀哼了一声道:“可怜什么?他为了一己私欲奸杀别人妻子的时候,怎么不觉别人可怜?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藤原伊织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话虽如此,可是他这种遭遇也实在太惨了……对了,鹰哥哥,事情变成这样,我们还要按计画进行吗?”
鹰刀原来的脱逃大计是先引诱圆智背叛柳渊、魏庭谈二人,却又故意露出马脚让柳渊知道,这样一来必会引起他们三人内讧,到那时,以藤原伊织的实力,反而成了可以左右局势的关键人物。
至不济,也可以牺牲藤原伊织,用藤原伊织绊住已斗成一团的圆智、柳渊和魏庭谈三人,而鹰刀自己便可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当然,牺牲藤原伊织只是鹰刀内心的想法,只要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会那么做。
这个计画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可行性非常高,事实上也确实成功了一半,柳渊已经和圆智反目成仇了。
问题是,原先预料中魏庭谈应该是和柳渊一起出现的,不知为何到现在还不见魏庭谈的身影。
若是此时便逃,相信圆智和柳渊已无暇顾及,可魏庭谈却是不得不顾虑的重要因素,万一跑到一半被魏庭谈半路杀出拣了个便宜,那之前的一切努力便付诸流水了。
鹰刀皱眉想了想,低声道:“且静观其变,见一步走一步。到时听我指示,你再出手……”
藤原伊织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头望向圆智和柳渊二人。
却见柳渊依旧陷于狂乱之中无法自拔,而圆智却嘴角含笑地看着柳渊,眼中神色又是残忍又是激动,竟似是颇为享受这复仇的手法。
突然,柳渊停止了哭叫。他缓缓向前跨了几步,在圆智身前跪下,道:“圆智,是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