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咬牙恨声道:“他不是你的父亲,就是他害死了你的父亲。我们与他有血海深仇。他们也不是你的兄长,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人。”
“不,这不可能,我——,你——”我惊得说不出话。
东篱又道:“慕然知道二十年前一夕覆灭的天衣教吗?”
“天衣教?就是传说中的魔——”
“不错,就是让那些名门正派既怕又恨的魔教。我的父亲,是天衣教的教主,而你的父亲因为懒散,不肯担任任何职位,却是父亲最信赖的朋友,母亲最疼爱的幼弟。慕然,我是你的表兄,也是现任天衣教的教主。”
我再也站不住了,溃然坐倒,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肯定我是他的——”
东篱走过来,坐在我身边,紧紧揽住我,道:“他精于易容,即使教中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容貌,但是我见过。我曾和他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虽然那时还小,却知道,舅舅是天下最美的人。他的容貌,任何人只一眼就永远也不能忘。慕然,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了,你和他几乎一模一样。你不信我么?”
我蒙住脸,怎能不信啊。
东篱又道:“他绝顶聪明,却很懒,从不肯好好练武,他精于用毒,谙熟阵法,他……”
我哭道:“我信,我信你,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落岫山庄?为什么父——苏常青会认我。”
东篱从后面将我圈进怀里,悲声道:“苏常青!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舅舅无意中救了他,结为好友,却不知那苏常青只是想利用他。他隐瞒身份,隐藏武功,通过舅舅加入我教,偷学我教武功,更勾结那些名门正派,想将我教一举歼灭。”
说到这,东篱起身,看着茫茫夜色,半晌不语,似已陷入沉思之中。
然后缓缓开口:“二十年前,我父生日,各地教众,俱来道贺,却突然有人来袭。天衣山一役,我教上下悉数中毒,那些所谓正道中人却执意赶尽杀绝。一日之间,美丽的天衣山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父亲和几位长老勉力支撑,护着教中妇孺且退且走,终于进入秘道,却发现苏常青等在那里,他,原来是新任的武林盟主。”
东篱仍站在那儿,身体却开始发抖,显然想到了极可怕的事。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他身体一震,不再发抖,接着道:
“我亲眼看着长老们倒下去,父亲倒下去,舅舅疯狂的大喊:‘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他不停的喊,声音凄厉,直到狂喷鲜血还在喊。”
这次是我浑身发抖了,东篱回身抱住我,又道:“苏常青看他如此,过去拉他,他却回剑刺入自己腹中,苏常青忙于救他,我们才得以逃脱。但是,他们还在不停的追杀,父亲和几位长老不久相继伤重不治而死,母亲带着我们一直逃到西域,又辗转来到西夏,在这里安下身。经此一役,我教力量所剩无几,只得慢慢招募散在各地的教众,重新培植力量,以图报仇。几年前,母亲也去世了,我接任教主之职。”
“所以你才投到安平王麾下,借他的在朝中的权力和对武林的影响力,暗中扶植自己的力量。”
“不错。”
“那阵法又是怎么回事?”
“那阵法是舅舅所摆,放的是我教所有的武功秘籍和财宝,教中只有几人知道。二十年前那一战太过突然,没来及取走,知道的人又大多死于当日,而母亲却只知个大概,我找了很久,才得知是在落岫山上。”
“可是我——,我怎会——”
“安身之后,母亲曾派人打探舅舅的下落,一无所获,却得知苏常青那一役之后也退隐江湖,还道舅舅那日就已——,在落岫山庄看到慕然,我大吃一惊,才知他当日并没死,应该是被苏常青囚禁。你离开后,我偷偷找到三夫人,她已将死,只告诉我,她和你的母亲原是我教中人,到落岫山庄只为救出舅舅,未能成功,却累得舅舅为救她们而死,你是舅舅的骨肉。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不肯说。”
我再无可问。
真相大白,原来这就是二哥真正担心的。6岁那年第一次见苏常青时,二夫人说‘他毕竟是夫君的骨血’,那么她是不知道真相的了。那么嵩山脚下二哥拿给我的信就不可能是真的,二哥宁愿再骗我一次也不愿我知道一切啊。
当初苏常青认下我,是因为我长得像父亲吗?他看我的眼光充满愤恨,但是又常常带着眷恋,他爱上父亲了吧。他是不是知道天衣教终会回来报仇,才故意让二夫人逼走大哥。
真相,这真相让我如此痛苦啊?
我将脸埋入掌心,整个人缩成一团,紧咬牙关却止不住瑟瑟发抖。
东篱只是抱着我,不停的温言安抚。
直到旭日初升,我抬起头,看着东篱,道:“东篱,你要报仇,我不会阻拦,但是如果有朝一日,大哥或二哥落在你手上,请放了他们好不好?”
东篱叹了口气,道:“你的心里仍是向着他们,他们不是你的兄长,是你的仇人啊。”
我摇头:“我留下来,我和你在一起,只求你放过他们好不好?”
东篱站起身,道:“慕然觉得我诡计多端,怕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是不是?慕然记不记得当日在常州,你曾说过一句话。你说:‘没有人生来就谙熟阴谋诡计,获得这种‘才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慕然想不想看看我的代价。”
我茫然看他,他一笑,缓缓脱下衣服。
天,我掩唇屏息,东篱的身上遍是伤痕,交错纵横,竟没有几片完好肌肤。有几处甚至足以致命,他是怎么挺过来的?他到底受过怎样的苦啊?这些是看得见的伤,那些看不见的心灵之伤又怎样折磨着他?
东篱又缓缓穿上,道:“就是这些伤痕让我学会阴谋诡计,慕然,我怎能不报仇?我怎能放过他们?难道慕然认为他们一旦知道当日之事是我所为,会放过我吗?”
我跪倒在地,失声痛哭,他们任何一人受伤我都会痛彻心肺啊,老天,我宁愿现在就死。紧紧抓住胸口,只觉胸中气血翻腾,不禁剧烈喘息。痛不欲生就是这个滋味吗?
东篱拿出一个瓷瓶,递给我说:“它叫‘忘情’,是我专为慕然所配制,只需喝下它,就能忘记过往的一切,再不会痛。”
我接过来,紧紧握住,东篱转身要走,我轻唤:“东篱。”
他回头看着我。
我含泪冲他笑道:“想办法除去那身伤痕好吗?就算为我,我不想每次看到都心痛。你做得到,是不是?”
东篱也笑了,轻轻点头。
我又问:“我的父亲,他叫什么名字?”
东篱道:“他姓肖,单名一个遥字,是他自己取得,他最向往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他爱笑,最常用的毒叫‘嫣然’,人称‘嫣然公子’。”
说罢转身而去。
我笑了,看着手中的“忘情”。
真的能忘情吗?
(第一部完)
第二部
第一章
我笑,看着手中的“忘情”。
真的能忘情吗?
“少爷。”
刚从屋顶上下来,就有人肯和我讲话了,真是受宠若惊啊。
我睁大眼睛看他,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呢,淡蓝色的衣服,挺拔的身躯,容貌清俊,双目有神。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殷切,他脸上微微发红,躬身施礼道:“教主让属下告诉少爷,他已经离开,大约几日便回。”
我微笑点头:“叫我慕然就好,东篱叫你陪我么?你是——”
他又躬身:“属下姓常,名忆君。教主让我听少爷吩咐。”
我轻声吟道:“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忆君,忆君,真是好名字。”
他脸上却现出悲伤之意:“这是先母为纪念亡夫所取,先父二十年前殁于天衣山一役。”
我叹了口气,执起他的手道:“忆君,莫要悲伤,有这样英勇的父亲和深情的母亲,你该骄傲才对。”
他愣了一下,随即腼腆一笑:“多谢少爷教诲。”
我也笑,问道:“东篱还有说什么吗?”
他的脸又红了,道:“教主说少爷不管想做什么都要我听话就好。”
我看着他,轻笑道:“东篱是不是还说,这样我就不会捉弄忆君了?”
他脸上更红,低下头去。这样英挺的青年,竟如此害羞,真有意思。
我又道:“可是我要你叫我慕然就好,忆君并没有听啊,怎么办?”
他惊慌的看我,道:“属下不敢。少——慕然,教主让我准备了姜汤,请少——慕然服下,以防着凉。”
我含笑点头,西夏的夜晚还真的很凉,东篱的体贴无处不在。
天衣教应该准备重出江湖了,那么现在该是东篱最忙的时候,他连日赶路回来,只是想陪我这一夜吗?他也知道我不会服下“忘情”吧。
七日之后,东篱回来了,还是一付疲惫的样子,还是温柔的笑,还是挤在我的躺椅上倒头便睡。
我坐在一旁调制祛除疤痕的药,听到背后有动静,知他已醒,却没有回头。他靠在躺椅上,伸手把玩我的发,也没有开口。
直到一个人走过来,躬身施礼,道:“教主,少爷,晚饭已准备好了。”
我抬头看他,问道:“你是?”
他惊讶地看我一眼,躬身道:“属下常思君,是忆君的孪生兄长。”
东篱笑起来:“慕然的聪明真是无人可比,你是第一个见到他们兄弟而没有认错的人。思君一直跟着我,忆君也并没有告诉你他有兄长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笑:“忆君很久没叫过我少爷了,就算因为东篱在这儿,以他的腼腆叫起来也应该不会这么自然顺畅才是。”
常思君也笑道:“教主和我打赌说少爷一眼就能认出我不是忆君,当时属下还不相信,现在可是口服心服了。”
我冲他眨眼:“要是思君也叫我慕然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认错呢,要不要试试?”
常思君看向东篱,见他点头,遂道:“好,思君放肆了,请教主和慕然用餐。”他可比弟弟豪爽多了。
东篱起身,拉住我的手走向房内,在我耳边轻声道:“慕然会认错才怪。”
吃过饭,我将“忘情”递还东篱,他拿在手里看了看,突然拔下瓶塞,将整瓶药倒进嘴里。
我摇头笑道:“天下根本没有能让人忘情的药对不对?东篱太不应该了,用一瓶糖水坑我。要是慕然真的喝下去,却发现东篱骗了我,那该多伤心啊。”
东篱也笑:“我知慕然不会喝,只是想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慕然选择忘却,那么不用任何药就能忘,若慕然选择不忘,用什么能药也不能让你忘啊,这是慕然的坚强和骄傲。”
我叹,东篱,知我如你,夫复何求?
东篱说他已将安平王府的事全部了结。
我问:“安平王爷怎么肯放东篱走?东篱的理由是什么?”
东篱笑道:“我若要走,谁又拦得住?我只说郡主大婚,出此大事,东篱难辞其咎,并表示誓要找回慕然才肯回来。只要态度坚决,安平王爷又有何话说?何况他知我不肯娶郡主,也不愿留下我徒惹郡主伤心。先放我离开,也合乎他的心意。”
我道:“不管怎么说,郡主成了这事的牺牲品,东篱,你对不住她。”
东篱正色道:“这样郡主还有幸福可言,若嫁给了段铭枫,就真的毁了她的一生。”
想到段铭枫的冷酷和疯狂手段,我不禁点头。
自那日后东篱就未再走了,终日陪着我。乖乖让我为他治疗身上的伤痕,处理天衣教的事务也不避我。
我终于见识到了另样的东篱,没有了温柔的东篱。他的手段、他的强悍、他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