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笑的猫
第 1 章
世事真如戏,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十二岁的皇帝就成了阶下囚,面前站着的是他天纵英才的叔叔。
叔叔念着往日的那点情分,仁慈地给了他两条路走:一是自杀而死,二是被人杀死。
小小的少年歪着头想了半天,选择自己了断。
叔叔说:“好”,便率众退出。
但仅仅半个时辰后,皇帝最后藏身的楼阁起了一场大火,噼噼啪啪整整烧了一夜。第二天士兵们在灰烬中找到了一具尸体,不过面目全非,看起来也更像女尸。
叔叔却当机立断,决定这具尸体就是皇帝,长叹说:“你这孩子真糊涂,我来此是为了辅佐你向善,你怎么做出这种自戕的傻事!好叫我心痛!”
众人唯唯。
而后便是新王从容不迫的登基,整顿吏治,安抚民众,天下又是太平;再而后这件事就会成为宫廷中不可告人的秘密之一,等到目击者们作古,有关证据被销毁,小小的皇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许就会被一点一点的抹杀干净。
这事说起来无奈,我也就不说了。
我只说一个月后,江南乡下的一户小财主家,多了一个漂亮至极的打杂小厮。
你问他叫什么名字,这孩子会笑嘻嘻告诉你:“姓珠,叫珠廉秀。”
这家土财主姓王。王老爷五十多了,平时也不游手好闲,更爱转地头看庄稼;王夫人是个嗓门很大但心地善良的家庭妇女;还有三位没嫁出去的小姐,都是些性情温和、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女孩子。
人们对这个叫珠廉秀的来历不明的孩子是喜欢的,一是从没见过这么俊秀精致,生得像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儿,二是这孩子嘴甜讨喜,又勤快的很。
不过后来,人们发现珠廉秀勤快是勤快,但的确不太会做事。叫他淘米,他不知道要把沙子一粒粒挑出来;叫他洗衣,他不知道要用手搓;叫他喂猪,他不知道要把糠饼掰碎;叫他去割点韭菜,他却捏了把青翠翠的麦苗回来。
好在主人家不刻薄,又没有儿子,心底里都是疼他的,只让老仆阿庚伯手把手教了他一阵子,见总算有了点起色,也就随他去。最喜欢他的是王家十岁的三小姐,黏他黏的要命,每天都跟在他屁股后头转,“廉秀哥哥,廉秀哥哥”叫个不停。
再后来,人们又发现这孩子不愿意出门,想带他去城里玩几天,开开眼界,却比杀了他还难。和他一块儿住的阿庚伯,经常听见这孩子在睡梦里哭,嘴里轻轻喊着的,都是些他听也没听过的名字。有时哭得很了,阿庚伯见着可怜,就把他摇醒,喂他口水喝。问他哭什么,这孩子笑笑,只说爹娘都死了,想得很。
日子就这么像水一般过去,匆匆三年。
这期间,王家的大小姐嫁到了邻村的周家,二小姐嫁给了杭州城里的刘家。村东头新开了一家私塾,来了个考到胡子白也没考上举人的老秀才。
第四年出了个大新闻,连乡下也传得沸沸扬扬。当今的皇上十分严明,最恨贪官污吏,州府的府尹载在了风头上,被革职抄了家。老爷被砍了头,倒一死了之,可苦了一大家子。因为朝廷还是要追赃银的,这家人还不上,就全被打入奴籍。女的充入妓院;男的则被发配到边疆,与披甲人为奴。
珠廉秀偷偷跑去问教书的老秀才:“那些被拉去当军奴的,还会回来么?”
老秀才有些悲悯的摇摇头,慢慢说:“哪会有能回来的,边地苦寒,当驴作马,不出一年半载,就都被折磨死了。”
珠廉秀楞了半天,转过身去,神情忧伤至极。嘴里喃喃道:“这么说来,竟是早已都不在了么……”
一连数天,笑起来都苦苦的。
又是两年过去,教书先生摇头晃脑的念道:“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那原本就俊秀的小少年,现在竟美得不似人间之色一般。但是你只要看到他便会发现,虽然漂亮成这样,他的眼神却没有一丝媚意,而是温和、坦然、包容。
这年的三月,正是江南水气最柔媚的时节,燕影花光,如梦一般。王家的小小姐,终于也要出阁了。
三姐妹是一个嫁得比一个远。三小姐的婆家原本是户落魄的书香门第,正是靠了王老爷的资助,未来的三姑爷才有盘缠进京应试。谁知他竟一鸣惊人,中了个探花,皇上亲授了翰林院编修。这家人本来只有一母一儿,在江南已无半分根基,干脆就收拾收拾搬到京城落户去了。
王老爷白捡了个翰林女婿,乐得做梦都要笑醒。他与王夫人如陀螺一般,忙颠颠备嫁妆,择吉日,要把女儿风风光光嫁到京城去。
王三小姐自然也是乐意的,只是她却提出个要求,一定要“廉秀哥哥”陪她一块儿嫁过去。小姐出嫁想带个娘家熟捻的伙计,这本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但珠廉秀却像是铁了心,死活不愿意,只说:“我不能去京城。”
问他为什么,他只是咬了牙不说话,憋了半天,才开口,说是父母兄弟都死在京城,去了怕伤心。
这可让人犯了难。三小姐又哭又闹,连轿子都不肯上,老夫妻没有办法,只好去劝珠廉秀。
王夫人拉着他的手说:“小珠儿,我心里是一直把你当儿子看的,三囡囡也当你是她的亲哥哥。如今她一个姑娘家,孤零零嫁得那么远,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一趟,真是可怜。我和老头子都年纪大了,想去看她一次也不是说到就一定能做到的事。我也知道小珠儿你心里有苦处,但就算我这个当娘的求求你,替老人家照顾照顾你三妹妹好不好?”
珠廉秀被她说得连句推脱的话都找不出,只好点头应了。
几天后,新姑爷来了。热热闹闹一场三天的流水席,鞭炮放了几大车,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喝喜酒。
喜宴的第二天,一辆青布盖头的驴车载了三小姐,两匹马上各骑着新姑爷和珠廉秀,还有几个雇佣来的护卫师傅,一行人慢悠悠起程,往京城去了。
我要说的故事,也从这里开始。
第 2 章
盗匪这种东西,似乎行路人总是要遇到的。
珠廉秀一行还没来得及过江,就被他们拦住了去路。
匪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庄稼人,喊的话也是老一套:“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但却把个翰林姑爷吓得不轻,哆哆嗦嗦扯着马直往后退,惊慌失措对着护卫们喊:“快!快!与我打!”
珠廉秀看看对方十几条黑脸大汉,又看看己方五六个都上了点年纪的护卫,叹口气下马,拍拍那书呆子的辔头,轻轻说:“随行的师傅都不容易,姑爷不要让他们为难。”
说罢从盘缠中抽出二两银子,远远朝匪首拱拱手:“小户人家,资财有限,二两薄银,还望大王行个方便。”
匪首勃然大怒,拎着把大刀蹬蹬蹬蹬走过来,骂骂咧咧:“呸!老子要你二两银子干什么?他妈的没有五百两老子就把你们的人头腌了下酒喝!他妈的……”
他一把掀掉珠廉秀的斗笠:“他妈的,老子倒要教训教训……啊……”
他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呆掉,众盗匪也齐刷刷呆住。
珠廉秀浅浅笑着,把银子塞到他手里,语气温柔:“请大王笑纳。”
“……啊,”他眼睛仍是直勾勾,木木摊着手:“……笑纳。”
“嗯,”珠廉秀把他的手合起来:“请笑纳。”
那匪首楞楞了半晌,突然扭头便走,一言不发纵马狂奔而去。众盗匪呼啦啦跟在后面追下去好远,这才拦住,不解的问他:“大哥,怎么今天只二两银子就放人过去了?”
汉子竟红了脸,虎目一瞪,把匪众吓退了半步,又一个人冲向前去。
其中有个机灵的,夹夹马腹跟上,迟疑开口说:“大哥要是喜欢,弟兄们这就去把他拦回来。”
“不用,”匪首摇摇头:“那样神仙般的人物,到头来还是要回天上去的,哪里是咱们想留就留得住的。”
众人面面相觑,竟都是默认了。
而此时,神仙般的某人正在被护卫的首领哭笑不得的数落:“要么就不给,要么就干脆多送他些。他们这些江湖人最要面子,你这二两银子,到底是想打发他,还是想激怒他啊?”
神仙嘟着嘴:“二两不少了,我一个月的工钱才一两五钱。”
首领把斗笠扣到他头上:“下回再遇着,你可不准冲在前面了。小孩子没经历过事,老犯傻,倒叫我们难做。”
珠廉秀摸着帽檐笑起来,如果不算曾经那日日夜夜如在尖锋利刃上的逃亡,他还真没经历过什么事。
一场骤雨延误了行程,三小姐躲雨时不慎掉了母亲给的镯子,正抽抽搭搭的哭。
翰林姑爷说:“算了算了,到京里帮你重买一个吧。”
珠廉秀却说:“我回去找找,你们先走。”
书呆子瞟他一眼,心里想这美人怎么尽是做傻事,小小一只镯子,掉了不知多久,哪里还有找得回来的说法。便扭了头不理他。
珠廉秀柔声哄了小姐几句,就拉了马头往回走。
这一走却没回来。
找镯子只是借口,他真的不能去京城。
树叶尖上颤颤一滴晶亮的水珠,“啪”的落到珠廉秀脸上,他回过神来。
转到偏僻的小路上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也爬了好一阵子山,就是不知道从哪儿可以下去。换言之,迷路了。
好在本来就没有地方可去,珠廉秀牵了马,慢悠悠在山上闲逛看风景,突然被绊了一跤,直直摔进泥潭,溅起好大一朵泥水花。
气急败坏爬起来,脱口就是一连串骂娘,深得王夫人真传。又怒气冲冲回头去找,罪魁祸首原来是一块横在路中间的石碑。石碑也有些年头了,已经碎裂成两块,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佛心寺”。
“这山上还有庙?”
他来劲了,也顾不得泥人一般,兴冲冲往山上去。
走了半柱香时间,山路一个急转,果然碧树掩映中,露出一段房檐来。走过去,只见一间破落的不能再破落的小庙,破墙、破瓦、破台阶、破狮子,山门上题着一句偈:“稽首三界尊,皈依十方佛”,早已是班驳陆离的不成样子。
珠廉秀上前砰砰砰敲门,高声说:“师父开门!”
侧耳倾听,门里竟无一丝动静。
他加大力道又敲了一遍:“里面有没有人?可以开门么?”
还是毫无反应。
珠廉秀有些失望的叹口气,往门槛上一坐,背靠着木门刚闭上眼睛,那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哎哟!”他不提防往后倒去。
“施主当心。”
珠廉秀稳住身形,发现扶住他的是个老和尚。
老和尚说:“施主是来烧香的吗?”
珠廉秀摇摇头,想了想,突然绽出个极灿烂的笑来:“我想出家。”
老和尚看看他,垂目念了声佛号,然后说:“施主这样的人,小寺留不得,请回吧。”
“咦?为什么?”
老和尚沉默不答,只说“请回”。
珠廉秀急了,还想说话,老和尚径自来关门。他连忙伸出一只脚卡住门,有些恼火的盯着老和尚。
“师父。”
僵持对峙中听到一声脆脆的童音,两个拉扯的人停了手,一个光光的小脑袋从老和尚背后探出来。
“师父,你们在干吗?”小和尚问。
“不关你的事,回去。”
“哎?师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