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援的兵士终于从四面八方赶来,脚步凌乱,人声嘈杂。
珠廉秀站起来,径自往回走。
贺兰词拉住:“你去哪儿?”
珠廉秀也不说话,苦笑着指指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又指指满是血迹的衣服。
贺兰词呆呆看着他,终于说:“我送你回房。”
珠廉秀一言不发任人摆布。贺兰词送洗脸水来他不说话,送干净衣服来他不说话,甚至贺兰词反锁门时,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表示异议。他像个木头人般傻坐半晌后,决定还是上床睡会儿。
然而一回头,却看到了四个人。
他们大白天穿着夜行服,就像四尊菩萨般趾高气昂并排端坐在床沿,统一微挑着眉,斜着眼睛,歪着嘴角,似笑非笑,看好戏的神情十分明显。
珠廉秀楞了楞,便抡圆了准备一人给一个大嘴巴。
寿王慌忙架住:“小秀秀饶命!”
珠廉秀哪里听他,手脚并用,乒乒乓乓仿佛在打一块破布。寿王低声嗷嗷叫,最后蹿上房梁,再也不敢下来。梁玉书身手敏捷,迅速跳开;小肆则被抓住,来不及挡就噼里啪拉挨了数下;可怜小伍生来就笨重,只好被人压在膝下猛捶。
珠廉秀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混……混蛋!你们这些……混蛋!”
寿王在梁上压着嗓子说:“臭小子!打了人还要讨嘴上便宜!”
珠廉秀说:“我今天差点把命丢掉!”
寿王说:“你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还怕什么!”
珠廉秀掩着脸,许久才说:“我怕个屁!”
寿王跳下来走近,轻轻扯开那双手凝视他的眼睛,然后把他搂在怀中:“不怕……不怕……我在这儿呢。”
珠廉秀埋首低声说:“我没怕。”
寿王笑了,越发紧紧抱他。珠廉秀一开始十分抗拒,后来慢慢松弛,在温暖里蜷成一团。
梁玉书转来转去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们俩有不伦关系?”
寿王呵呵大笑,珠廉秀猛抬头:“放屁!”
梁玉书说:“哪有叔叔这样抱侄子的,又不是小孩子。”
珠廉秀刚想说话,突然觉得腰上被掐了一把,便立刻会意,突然跨骑在寿王身上,伸手便搂住他的脖子,腻歪歪凑近:“亲亲……”
寿王笑着说:“哎,乖乖。”
珠廉秀说:“亲亲,我冷……”
寿王说:“乖乖,我抱你哦。”
珠廉秀说:“亲亲,我好怕啊……”
寿王说:“乖乖,我好心痛好心痛哦……不怕不怕哦……”
梁玉书冷哼一声,走到墙角和小肆说话。
珠廉秀嘿嘿一笑,耳语:“吃醋了。”
寿王也与他咬耳朵:“全都是你叔叔的魅力大啊!”
珠廉秀说:“我推波助澜,你拿什么来谢我?”
寿王还没说话,小伍蹲在他俩身后哀哀说:“你俩快分开,我就谢谢了。看看他的脸色,你们真不想活啦?”
第 15 章
人格均有点问题的叔侄两人相视而笑,继续搂成一团。
梁玉书忍无可忍,劈空砸张凳子过来,寿王哎哟一声被正中脑门。
“你们有空玩闹,就没空商量正经事?!”
珠廉秀笑嘻嘻说:“好啊,说正经的就是咱们刚刚送了别人一条命。”
梁玉书惊讶:“谁的命?”
珠廉秀说:“咱们同行的命。”
“他死了?!”
“一剑毙命,你们谁干的?”
“……”
那几人面面相觑,然后说:“人的确是我们放的,但却不是我们杀的。”
“什么?”珠廉秀瞪大眼睛:“难道不是小肆偷偷摸摸潜进监牢放人……”
小肆说:“是我。”
“小伍把守卫打晕后在外接应……”
小伍说:“是人家啦。”
“玉书望风……”
梁玉书说:“的确。”
“玖叔抄着手看热闹。”
寿王竖着小拇指:“呵呵呵呵……没错哦!”
其余人则把有生以来最大最卫生的白眼送给他。
“然后你们本来要找我,却发现那人非但不出王府还想继续行刺,于是只好跟着他。”
四人点头:“嗯……”
“结果我好死不死遇上他,眼看着就要送命,你们只好暗地里出手把他干掉,拍拍我的背安慰两下就拔脚溜了。”
四人同时摇头:“不是。”
“我们跟到一半觉得他武功不错,说不定还能成事,就直接上你这儿来了。”
“那那那!” 珠廉秀比画着:“剑!这么长!这么宽!薄得很!一看不是凡品!从喉咙里穿过去的,吓得我一身冷汗!到底是谁的?”
小肆慌忙说:“我以前练过剑,但现在使弓了!”
小伍说:“秀秀,人家是用锤的,你看见的啊。”
梁玉书说:“我的剑在床上。”
珠廉秀死盯着寿王。
寿王说:“乖儿,小王我是空手派。”
“……”
“咿……” 珠廉秀紧紧搂着寿王脖子,眼泪汪汪:“我要回家!这儿闹鬼!”
寿王呵呵笑:“好啊,我们回家呀。”
梁玉书冷冷问:“你们两个家在哪儿?”
珠廉秀嘟起嘴:“玉书真冷酷。”
“对对,”寿王说:“一点都不会讨人喜欢。”
“你们!!”
“说实在的,我不是怕鬼,” 珠廉秀看着寿王的眼睛,静静说:“我是怕鬼认识我。”
“那下一步怎么办?带小珠出去?” 小肆问。
“不用不用,”寿王摆手:“我在明他在暗,与其出去,还不如就在这儿好吃好喝呆着,看看那鬼到底要干什么。”
“就听你的。” 珠廉秀说:“其实我也好奇得很。”
梁玉书翻翻白眼,暗骂一声傻大胆,又掏出羊皮纸,皱眉看画像:“盯人的反而被人盯了,这可怎么办。”
珠廉秀凑过去:“我一直想问,这画儿是谁画的?”
梁玉书说:“很难看吧。是壹画的。”
“壹?”
“我们的召集者,但四年前刺杀时死在宫里了。”
“哦,”珠廉秀问:“那你们一共是几个人?”
“加你九个。”
“那……陆呢?柒呢?捌呢?”
“陆和壹一块儿被杀,捌死在南边;至于柒……我们从未见过,也不知他现在怎样。”
“没见过?!”
“嗯……” 寿王托着下巴:“老实说我很怀疑到底有没有柒这个人。”
“不是讨论柒的时候,” 梁玉书拍拍羊皮纸:“讨论讨论成都王。”
“说到成都王,” 珠廉秀说:“真恨不得揍壹一顿,画个蒙面人算什么事嘛!”
“因为他出现时都蒙着面,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入宫觐见。”寿王说:“而其余时间,他都躲在四川王府里陪美人,绝不出门半步。”
“……咿……” 珠廉秀寒了寒:“好可怕!”
“就是,跟鬼一样。”
“我要回家……”
“我也要回家……啊!!”
梁玉书吹吹冒烟的拳头,刚想说话,门外却突然有了响动。
跳到门边支着耳朵听了会儿,回头,那四个人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哧……”珠廉秀苦笑摇头:“跟鬼一样。”
“谁是鬼?”贺兰词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
珠廉秀懒洋洋看他:“当然是大人您啊。”
贺兰词觉得美人盛赞他轻功高强,很是得意,连忙问:“你好些了没?”
“你们王爷又要见我?”
“不是不是,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贺兰词微笑:“你休息几日吧。”
好!珠廉秀巴不得他说这话。虽然该来的总会来,但老祖宗说了:好死不如赖活。
再后几日,珠廉秀养猪一般,吃了睡,睡了吃。看守的侍卫、家丁见他乖巧,又实在喜欢,便也不锁着他,只是嘱咐他不好往院外去。
期间每天都有七八个美人被带去见成都王,看中的,充入他的后宫;没看中的,就遣回家去。这是没分寸的成都王仅有的一点分寸,还知道留点情面好让人骨肉团圆。
贺兰词倒是经常来,说话也开始乱七八糟。
今天说:“美人啊,弟兄们买了点好菜,过来一起吃啊。”
珠廉秀说:“没有酒不去。”
过会儿他还真拎着酒来了,于是喝得烂醉。挺帅气漂亮的一个人,偏要赤着上身表演胸口碎大石,还要拖着珠廉秀陪他一起演,拉都拉不住。
明天又说:“美人,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珠廉秀说:“好啊,那去妓馆。”
“不行!”贺兰词严肃地说:“我每次去都是她们玩我,我发誓不去了!”
到了第五天,轮到了珠廉秀去见成都王,拖无可拖,他只好不情不愿慢腾腾的去了。贺兰词比他还要不情愿,自出门就是一张债主脸。
不知道走了多少重的宫殿,过了多少进的穿廊,久不入深宫的珠廉秀晕乎乎见到了成都王。
准确的说他是见到了一条竹帘,成都王坐在竹帘后面,只看见影影绰绰的影子。
哼,原昏君珠廉秀撇了撇嘴:想当年我不肯见大臣,便说不见就不见,也从不娘们似的挂个帘子来唬人。
成都王不出声,只有个年老的太监在帘子里跑出跑进传递命令;屋内的薰香让人昏昏欲睡。
总共有八个人,故意矮着半截缩在最后面,贺兰词不知趣地站在他左前,很有点想用身子挡住他的意思。但那老太监垂首听了一会儿话后,竟穿过竹帘径直跑到珠廉秀跟前来。
珠廉秀立刻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他不是不紧张,你当他小小年纪面对龙椅下黑压压一群面色严峻的大臣不怕么?看着人挥刀杀来不怕么?最信赖的人死去只好独自逃命他不怕么?只是长期深宫生活已经迫使他形成了一种本能,越是紧张就越不爱放在脸上。
所以他现在的状态,叫做呆若木鸡。
第 16 章
谁知道那老太监看了半天,却是对贺兰词说话:“大人,王爷喊你去。”
贺兰词莫名其妙,掀了帘子进去,嘀咕一阵,出来对珠廉秀猛飘几个眼色便径自出门。珠廉秀很恼火,想着咱们又没有百十个心眼,哪知道您老人家是什么意思。
再低头、发呆、抬头,哎呀!这这这!什么时候人都走得一干二净了?!
珠廉秀慌了神,左右余光乱扫,终于定住眼珠只看那帘子。
好你个王八蛋!大白天就想干那事,也不怕丢你祖宗的人!好好好,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把小爷我惹急了,今天就把你赏给阎王爷!
珠廉秀的个性很有点乃父遗风。具体表现为:软趴趴、难发火、任人欺;所不同的是他爹被人欺了就欺了,珠廉秀却一定会暗地里把帐算回来,哪怕手段极为阴险,这怕是近年太过坎坷造成的。
他已经盘算着怎么秋后算帐了,帘子里的人却说话了,声音却是那个老太监的:“你叫什么名字?”
珠廉秀楞了楞,然后说:“朱二。”
“朱二?上面有兄长?”
珠廉秀点头:“有,不过已经死了好些年了。”
“哪里人氏?”
“杭州。”
“哦……” 老太监说:“杭州,好地方啊……多大了?”
“十八。”
老太监突然问:“你可知道帘子里是谁?”
珠廉秀说:“是成都王爷。”
“呵,” 帘内影子动也不动:“那你可知道他找你来干什么?”
“来给王爷当差。”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