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
“过了河,前面就是城门了。”方子山靠在桥栏上休息,前面一片竹林吸引了他的目光。晚霞给竹林镀上一层金光,竹子青翠欲滴、生机勃勃。再看过去,一座古庙掩藏在竹林中。
在寺庙借宿绝对比进城找客栈划算,盘缠越来越少,方子山不得不精打细算——只需要捐一点香火钱就可以住一晚,还有斋饭吃——“江南,今晚我们去寺庙借宿吧!”
少年点点头,跟着他沿着石阶走进竹林。
破旧的庙门紧闭着,寺门上方横刻着“竹林寺”三字,应该是因这片竹林而得名。不确定有没有人,方子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敲响了红漆剥落的大门。
“叩、叩。”敲门声在空寂的林间回荡,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条小缝,一只警备的眼睛透过门缝上下打量他们。
“这位大师,我们路过此地,想在贵寺借宿一晚。”
门合上了,“咔嗒”两声后再度打开。
“请进。”
是一个年轻的和尚,约摸二十出头,五官清秀。方子山有些好奇,他这么年轻怎么就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呢?6FA9局:)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谢谢大师,在下方子山,江南人,这是我的弟弟。”为了方便方子山都称江南是他的弟弟。
和尚轻轻点点头:“贫僧法号觉远。请施主随我来。”
寺庙外表破旧,内部也不大,院里几棵苍拨的古树枝叶茂盛,可见寺庙历史悠久,却不知为何如此破落。经过烟雾袅绕的大雄宝殿,看着威严的佛像,方子山也感到庄严肃穆。他停下脚步,虔诚地在菩萨面前祈祷——祈祷旅途顺利,还有在江南的娘子一切安好。
穿过大殿,方子山有点不安。
寺庙虽小,但只有觉远和尚一人,实在太不寻常。他警惕地四处张望——这年头,冒充和尚打劫的人不是没有。
仿佛感到他的疑惑,走在前方的觉远突然说:“师傅师兄出门化缘,所以庙里只有贫僧一人。”
方子山尴尬地笑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打消顾虑。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比较好。
二人跟着觉远来到后院厢房,房间不大,收拾得雅致整洁。
“寺里没有多的被子,请两位施主凑合一下。”
“没关系,我们向来挤一张床的。”为了节省盘缠,方子山都只要一间房,和江南睡一张床——天气冷了两人睡在一起还暖和点。
觉远表情暧昧地点点头。
“那我先告辞了,戌时末用膳,到时候我会来叫你们的。”
“谢谢大师。”
休息不多时,便听见沉郁的钟声,在寂静空旷的夜里,愈发让人觉得落寞。又过了一会儿,觉远来叫他们用晚膳。
主食是玉米粥,配几样斋菜,也算清爽可口。不过这个觉远和尚和江南一样,也是少言寡语的人,方子山说了几句话,都得不到回应,白白讨了个没趣,也住了嘴。
夜里降温了,一股股冷风透过窗户的空隙吹进来,方子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会下雪……”觉远突然说道。
方子山看了他一眼,觉远面无表情地望着紧闭的窗户,眼神空洞。方子山又打了个哆嗦——这个和尚真是不正常。
雪终于下下来了,方子山带了江南回到客房。
寺庙里除了佛经还是佛经,方子山无聊地翻了几页,就把江南叫过来。
“江南,你识字吗?”
江南轻轻点一点头。
“会写吗?”
少年又点点头。
“那好,来,写两个我看看。”方子山来了兴致,还好这客房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来。”他让江南坐在桌前,挽起袖子开始磨墨。
江南提起笔,蘸了墨,呆呆地看着纸,过了一会儿才写下“江南”两个字。
遒劲有力,方子山忍不住在心底叫了个“好”。
“再写几个吧!”
可是江南放下笔,摇摇头。
“怎么了?不是写得很好吗?”
垂下头,他小声地说:“…………不会了。”
除了“江南”,他不认识别的字,也不会写。
方子山心里一阵难受,“来。”他把江南抱在怀里,“以后有时间我再教你认字。”少年点点头,双手紧紧搂着他。
以后……旅途中是不会有时间的,把江南送回家他也就功成身退了,这个“以后”还真是遥远呢。方子山苦笑着摸摸江南的头,把心中莫名涌起的小小失落强压下去。
半夜,方子山因为尿意醒来,房间里一片寂静,甚至能听见窗外雪花落下的声音。外面好冷啊,真不愿意起来。他闭上眼想继续睡,可是那感觉缠着他,让他无法入眠。
还是去茅厕吧,翻来翻去还可能影响江南。方子山下定决心。他迅速掀开被子跳下床,抓起外套往身上一披,急冲冲向外走去。
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地上也积起薄薄一层雪……真想就在外面随意解决,可是佛门圣地,容不得他这么放肆。方子山缩缩肩膀继续前进。
从茅厕出来,虽然冷但方子山却有“神清气爽”的感觉。好想赶快回到温暖的被窝——那里还有江南暖呼呼的身体。他忍不住笑了,两人同床的好处很多。
拐个弯就是客房,方子山无意中抬头看了觉远住的房间,纸窗隐约透着灯光,那个奇怪的和尚还没有睡觉吗?
正在这时,一条黑影闪过,迅速钻进了觉远的房间。
是谁?天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雪……难道是强盗?小偷?或者是觉远的同党?打算趁着雪夜谋财害命?
他裹紧外套,悄悄走过去。
把耳朵靠在门上,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听不真切。方子山在食指上蘸了点唾沫,轻轻在纸窗上点了一下,然后把眼睛凑上去。
他以为会看到和尚和来人灯下密谋,却怎么也想不到房里竟是如此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觉远趴在桌上,衣衫半褪,露出大半个背,而那个穿着黑衣的男人站在他身后,双手扶着他的肩,缓缓地摆动腰部。昏黄的油灯下这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他是在做梦吧?觉远是佛门弟子,怎么可能与男子行那苟且之事?可是……
对方子山来说这实在太过冲击,他知道龙阳余桃,可是知道和亲眼看到是两回事。眩晕着回到客房上床睡觉,他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在做梦、他在梦游……男人和男人……怎么可能嘛!
可是清早起床,昨晚发生的一切还是历历在目,想忘也忘不了。看到觉远的时候,方子山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他实在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上男人、还作那苟且之事……想想都觉得不舒服。
用完早膳,天空还飞着雪花,不过比昨夜小了许多,江南在庭院里堆雪人——果然是小孩子啊,下雪也不觉得冷,方子山佩服的同时又忍不住裹紧了衣服。
“你看见了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觉远来到他身边,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啊?”
方子山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目光正好落在觉远的脖子上——透过衣襟隐约可见的红印,是昨晚那个男人留下的吗?脸开始发热。
觉远向前一步,方子山又退后一步,撞在桌子上。“昨天晚上,你看见了吧?”觉远再次发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方子山低下头。
“我和他……”
觉远自说自话起来……明明就没人问,他还喋喋不休,和昨晚的沉默寡言截然相反。
“我的娘亲是他的奶娘,我们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傅家对我也很好,不仅允许我这个下人的孩子出入少爷的房间,还让我当陪读……少爷他啊,脾气很倔强,如果我不在他身边他就什么事都不肯做,连饭也不吃……”觉远歪了一下头,仿佛是想到当初的美好时光,他的嘴角挂着不怎么协调的笑。
“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什么龙阳、余桃、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违背世俗、天理不容的……我只知道我爱他,而他也离不开我。可是……”
他皱了一下眉头,又继续说:“前年,我们的事情被老爷知道了……一向和蔼的老爷大发雷霆,他把我们赶到雪地里,还鞭打了我……其实被打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可是老爷把我和娘亲都赶出来,我娘因为受不了刺激……上吊自尽了。我、我是罪人,我害了娘,也害了他……可他还是偷偷来找我,我也狠不下心拒绝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爷察觉后带着人在我家门口守着,把少爷带回家。他把少爷关了起来,还说,倘若少爷继续和我维持这种伤风败俗的关系,就把他逐出家门,傅家的家产宁可分给穷人也不会给他……”
“他可是傅家大少爷啊!”觉远苦笑了一声,“我怎么能让他和我一起吃苦受罪呢?我不能一错再错,所以我遁入空门,想让他彻底死心。老爷对他看管很严,他也没法来找我。可是这个月,老爷替他订了门亲事……定亲后他乖了很多,老爷对他松了防范。昨晚,他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偷溜出来……因为今天,就是他的大喜之日。”
觉远看着方子山:“你觉得我们有错吗?为什么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呢?我是这么爱他,他也爱我!他爱的人是我,却要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成亲。那个女人,她知道少爷喜欢吃什么吗?她知道少爷生病的时候要怎么照顾吗?她什么都不了解!只因为她是女人就可以和少爷在一起,好不公平!”
“可是……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方子山尴尬地说,他对别人的私事毫无兴趣,可是觉远就像竹筒倒豆子什么都对他——一个认识只一天的借宿者说了。
“这些事我憋在心底很久了,对谁也不能说……因为他们都不会理解我和少爷的感情,可是你可以理解我们的,对吧?”
“理解……这个……老实说,我还是认为男人是应该和女人在一起的,我……”
“不用骗我吧。你、你和那个孩子难道不是……?”
不是什么?觉远难道误会他同江南的关系和他们的一样?
“不是,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
辩解的话在看到觉远充满期待的眼神时咽了下去。不过是撒个无关紧要的谎言,就当是安慰这个可怜的人吧。
“你们没有错。”
爱没有错,错的是相爱的人。
巳时刚过,雪小了很多,方子山收拾好行李叫上江南准备继续赶路了。他把少年拉到身边,帮他擦汗,如果不注意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江南的脸冻得红扑扑的,方子山忍不住捏了一下。
站在旁边的觉远微微笑了,一定又被误会了……方子山在心中哀叹。
觉远把二人送到寺庙门口:“施主路上小心。”
“谢谢大师照顾。”
“对了,你们向东走会经过一座桥,留心一下便可以看到我们这里很独特的景象。”
“啊,是什么呢?”
“这就要施主自己观察了。”觉远双手合十。
“嗯。告辞了。”方子山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对觉远说了句昨晚在佛经上看到的佛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