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口气:“问吧。”
手轻轻理了理他柔软纤长的发丝。其实他在极乐宫里呆了两年,有什麽不开心的事情总是会钻到我这里睡一晚上,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我们彼此都默认的习惯。
“如,如果我像桃斐大哥一样被人害死了……”小烟有些紧张地抬头看著我:“你,你也会帮我报仇麽?”
我笑了笑,伸手捏捏他挺翘的小鼻尖:“想什麽乱七八糟的。”
“我想知道。”他执拗地看著我,似乎不达目的就不罢休了。
“会。”我只得轻声哄道:“你在我心里一样重要。好了麽?”
“嗯!”他终於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把头舒服地窝在我的肩膀放松了下来。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任他就这麽睡在了我旁边。
……
……
第二天清早,小烟还舒舒服服地睡在我旁边的时候,我就已经无声无息地起床了。
没想到的是,外面已经有了两个客人。
左首那人一身玄黑色宽袍,凤眼若琉璃,薄唇似豔梅,神情慵懒悠闲,但是那股贵胄的气势却掩都掩不住。却是那威震天下的五王爷帝陵天。
他旁边的人白衣如雪,皮肤却比雪还白,白得近乎透明。眉宇间有些邪气,但是一双琥珀色的细长眼睛里满是焦急。
帝陵天,文轩。重楼都死了两年了,他们也的确该来了。
我心中也早有准备,只是淡淡地冲他两人点了点头。
“重楼……”文轩眼睛有些发红,声音忽然顿住。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了那碎裂成两半的银色面具。
这两年来,我无论何时,都把它放在怀里。
文轩一把抢了过去,他的手指颤抖,几乎要拿不住那薄薄的两片面具。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的哀伤和痛苦浓的仿佛要溢出来:“他……他……”
“他死了。”我淡淡地说:“算是被我害死了。”
“你他妈的还敢说。”文轩咬紧牙,像只受了伤的野兽一般冲了过来抓紧我的脖领。
帝陵天猛地站了起来,死死地拉住文轩:“你疯了麽!他现在今非昔比,你不是对手!”
“放开我!”文轩拼命地挣扎著,简直近乎疯狂,帝陵天根本拉不住他。
“我不会动手。”我平静地开口。
“你,你怎麽能!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我听族里的长老说是因为你的缘故,他才……我,我还替你辩解……我真是白痴透了!”文轩双目赤红,咬紧牙齿一字一顿地说:“而你竟然无动於衷!王八蛋,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你介不介意松开手让我说几句话。”我轻声说。
文轩还没开口,帝陵天已经硬是把他拽开了:“墨宫主请讲。”他淡淡地说,锐利的凤眼看著我,眼神里满是戒备。
“其实我还记得,当时我在龙长老的剑下,是你们救了我……”我望向窗外,慢慢地说:“我也记得,龙长老对我说的话……他说,重楼是你们全族上下最宠爱的孩子,你们就把他托付给我了,他生性单纯……所以让我……让我也护著点他。”
短短的一句话,我却说得断断续续,语声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我当时承诺说好。可是……我却没有做到,我没有做到……”
我痛苦地闭起眼睛,一幅幅画面再次在我脑海中回放起来。
他变成杀神……血红色的眼,冰冷的面具,最後靠在我的身侧时,依恋的眼神。
“我没有做到。”我又重复了一遍,忽然撩起长袍下摆,砰地跪在了地上。
文轩和帝陵天顿时惊愕地看向我,紧接著就是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
“我一直想要给他一生一世的幸福和快乐,可是最终我却没有保护好他。我对不起神奘族的托付。”我握紧双拳,一字一顿地说:“我真的太对不起你们。”
“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因为我也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我抬起头,平静地对视著文轩:“我早就想到有一天你会过来,我不打算逃避。你只管出手,劈我几掌给我几刀都好,我绝不会还手。”
“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我垂下头,轻声说:“给我留一口气活下去……我还要,还要等一个答案……只要等到这个答案,我马上就会上神奘族雁绝峰……以死谢罪。”
我已经是至高无上的武林盟主,可是我却只能跪在这里,乞求他们的施舍。
自从两年前,我已经再也没有如此屈辱的时候。
可是一切,都该有个了结。
(五)夜总会黑社会夜总会地下教会教养院恶搞晚会
文轩和帝陵天都沈默了,他们目光阴沈,显然是有些拿捏不定。
我也没有要催的意思,只是静静地跪著。
“墨宫主。”一道惊慌尖锐的声音从内堂传来,接著一个白色的身影迅速冲了过来,挡在我面前。
竟然是小烟。
他看到文轩显然有些惊惧,身子一直发抖,毕竟他当初偷了的武功秘籍可是文轩的。可是他却还是坚定地站在我面前,竟然好像要保护我似的:“文,文轩师兄。”
文轩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太凶:“你又偷跑出来了?”
小烟来没来得及说话,我已经开口说:“小烟,这里没你的事,先回去吧。”
“是,是为了重楼师兄的事吧……”小烟没有听我的话走开,却敏锐地发现了事情的关键,他嘴唇发抖地无力辩解著:“这,这不干墨宫主的事的……”
我没有办法,只得起身,拎住他的後颈扔到了一边。
“夙墨。”文轩忽然开口。
“嗯。”我点点头,平静地等著他的答案。
“你知不知道我们神奘族已经有近三百年没有出现过那麽接近杀神体的族人了。”他的态度忽然也变得有些平淡。
我无言以对。重楼对他们的重要性或许是一方面。但我的歉疚,从来不是因为他对别人有多难得。
“可是他也应该不是你害死的。”文轩惨淡地笑了笑,表情却跟哭也差不多,他顿了顿继续道:“他死後这麽久,你都能为了他去死,若说是你蓄意害死了他,倒还真是有些可笑。”
“我和帝陵天这段日子去了一次遥远的漠北,很多事都没有弄清楚就过来了。但是就如你所说,了却杂事後,你要来雁绝山给我们一个交待。”
“好。”我淡淡地说,表情没有什麽波动。
“至於你。”文轩看了一眼小烟:“你不愿意回去,我们也不勉强,就当我没看到过你。”小烟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那就此告辞。”文轩和帝陵天冲我点了点头,两人身形一动,就掠出了大厅。
……
“墨,墨宫主……”小烟怯怯地站在我的身後,似乎在巴望著他们到底走了没。
我转身就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这种事你掺和什麽。”
“我,我以为他们要伤你……”小烟吐了吐舌头说。
“他们要伤我你冲上来就用麽?”我毫不犹豫地又敲了一下他。
小烟捂住额头,一双小鹿似的琥珀色大眼睛看向我:“你要走了麽?”
“嗯。”我点了点头,拿起准备好的一把佩剑,揣了几把金叶子在怀里,就打算离开极乐宫了。
“墨,墨宫主……”他在我身後,眼睛里忽然浮上了一丝水雾:“路上小心……”
我忍俊不禁地摇头笑了笑。他以为我是个刚闯江湖的少年麽。
小烟似乎也觉得说的不太对,又加了一句:“那……早点回来。”
我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身形一动,就闪出了门外。
……
这次我决定去的地方是漠北。漠北其实就算是沙漠边缘了,天气变化奇快,常常白天还是炎热得像身处烤炉,晚上就冷得让人牙齿都打战。这种气候糟糕的地方,其实并不适合游历。
可是我也不知怎的,就很坚定地往漠北去了。
到达漠北已经是三天後的傍晚了,我包了间小客栈的天字房,又点了顿香喷喷热乎乎的羊肉锅,肉嫩而耐嚼,汤浓而醇厚,吃得我也很是舒服。这荒凉地方的美食倒是没有让我失望。
饱餐一顿之後,我就一个人在客栈外的小街百无聊赖地闲逛著。
这里实在是荒凉到了极点,狂风夹带著沙尘在街上肆虐著,行人很少,大多数人都躲在了家里,就是在外面行走的人,也是一脸风霜,行色匆匆。
我这样悠闲到到极点的一个人乱晃反而成了异类。
想了想,我便走进了街角的一家小酒馆,坐在靠门的位置,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了起来。酒是浓烈的烧刀子,很辛辣,一股热气直冲入腹。不过在这种到晚上就冷寒入骨的地方,烧刀子还真是不错的选择。
其实这两年来我大江南北地四处游历,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我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只是有些时候,还是克制不住地感到寂寞。
“夙墨宫主。”一个青衣人忽然恭恭敬敬地走过来,行了一礼。
我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又喝一杯才开口道:“你刚才一路跟著我是想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我家主人拜上一封信,夙墨宫主一阅便知。”青衣人丝毫不敢看我的眼睛,弯下腰递上了一封朴素的纯白信札。
我漫不经心地打开信札,里面是素净的宣纸,简简单单的写著几句话。
“漠北荒芜,土地贫瘠,甚是不登大雅之堂。凤备感羞愧,当一尽地主之谊为君接风。万望赏光一聚。”
落款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字,隐凤。
他的字也正如其人,狂傲飞扬,潦草却不失风骨。
“无极堂麽……”我喃喃地说。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的消息。他带著梅兰菊三公子加入了漠北的大门派无极堂,仅仅两年就登上了仅次於堂主雷无极的副堂主之位。人称凤公子,智计无双,据说武功也是深不可测的。短短两年,就混到这个地步,他的手段和魄力从来都让人惊叹。
而极乐宫和无极堂曾经有过几次接触,我下的命令都只有一点,无条件退让。
此时到了他的地盘,我却没想到,他会派人来找我。
“我家主人很期待见到您。”青衣人在旁低声说。
“想见我都不亲自来请麽?”我冷冷地斜了一眼那青衣人,面带微微的嘲讽。
青衣人表情有些怪异,似乎在想要说什麽。
“我在。”一道低沈平淡的声音响起。
小酒馆的棉布帘子被人掀起,那人一身玄黑色长袍,脖颈处围著雪白的狐皮,黑发如瀑,蜜色的肌肤依旧显得那麽光滑莹润,一双斜挑的凤眼竟似已变成了彻底的幽蓝色,可是里面却不复凌厉跋扈,只有一丝丝温润的柔和。
“我自然是会亲自来请你。”他轻声说。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著他。
那瞬间,时间似乎忽然静止。
过去的一幅幅画面仿佛就在我眼前,岁月安静地在彼此之间流淌而过。
刹那成千年。
我已不知该说是物是人非,抑或是人是物非。
(六)
我的目光从他脸上移下,平淡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原来是凤公子亲来,夙墨面子倒真是大。”
穹隐凤笑了笑,坐在我面前:“我们也有两年没见了……”他的声音有些飘忽,似乎在回忆著什麽。
我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左手修长的食指上戴著枚白玉指环,剔透的玉上刻著无极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