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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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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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个生龙活虎般的小伙子,他们将自己的性命毫无怨言地托付给了他,他却因一时大意,将他们留在了死亡线上。

半子和尚转动了一下狗肉,道:“你的图丢了?”

殷朝歌道:“是。被慕容冲天的人抢走了。”

半子和尚道:“严老怪的意思呢?”

殷朝歌道:“师父的意思是就此罢手,以后再想别的办法筹集资金,重修上方禅林。”

半子和尚道:“你自己呢?”

殷朝歌慢慢地道:“图是从我手上丢掉的,我一定要把它再夺回来。”

半子和尚第三次叹了口气,他的眼中,闪动着一丝忧虑,一丝担心,“慕容冲天可不是好对付的,…··再说,严老怪也一直不想让你涉足江湖。”

殷朝歌沉默。

半子和尚喃喃道:”江湖啊…·”

一滴油脂滴落,火堆上爆起一点明亮的火焰。

半子和尚很小心地转动着铁钎,不再说话。

肉香四溢。

“你尝尝这一块。”半子和尚提起狗肉,“味道比你刚才那块不知要好多少呢!”

殷朝歌撕下一小块尝了尝,道.:“咦,还真是!”

半子和尚赶忙将手往回一缩,得意道:“像你小子这种粗人,就只配吃那种烤坏的,这块老和尚要自己享用了。”

殷朝歌道:“我是粗人?好,好,就算我是个粗人,但我这个粗人却不会一局棋谱摆上小半年还摆不完。”

半子和尚举袖抹了抹胡须上的口水和油腻,瞪眼道:

“你知道这盘棋是谁下的么?”

殷朝歌道:“不就是那盘刘仲甫遇仙人之局吗?”

半子和尚笑道:“这不就结了。像这样的棋,其中妙味,又岂是你小子所能体味的!”

殷朝歌点着棋盘道:“你还真以为这盘破棋是仙人下出来的?唉,老和尚真是老糊涂喽,我看这只是后人假托神仙之名,生造出来的!平平常常的一局棋嘛,还妙味呢!”

半子和尚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十几眼,方道:“看来你小子的棋力半分长进也没有,和尚再跟你下棋,看来先得让你摆上两个子了。”

殷朝歌笑道:“看你这大把年纪了,胡子一大把了,也不知道脸红。只怕现在我得跟你分先下了,也未可知。”

半子和尚一口狗肉吃进嗓子眼,顿时大咳起来。

直咳得肉沫四溅,口沫横飞,他才忍住。推开盘上的棋子,叫道:“来来,杀一盘杀一盘,棋可不是靠嘴下的。

看老和尚不杀你个片甲不留,好让你懂得什么叫做棋!”

“这次得分先下!”殷朝歌伸手就去抢黑棋。

半子和尚右手一晃,它将棋盒罩在掌下,瞪了他一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小子,当然是老和尚授你定先,下起来只怕还有点意思。”

殷朝歌右手食中二指斜刺而出,直点半子和尚右膀,左手一翻,已落在棋盒上。

半子和尚左手中铁钎横掠,在他右手背上敲了一下,怒道:“别抢啦!弄坏了这棋盒,你赔得起么?”

两只棋盒均是古藤编制,半子和尚走到哪儿都要用个布包袱背在背上,珍贵的跟什么似的,可殷朝歌一直都没看出这两只破旧的棋盒珍贵在哪里。

“啧啧,不就是一只破藤盒嘛!我求一下洪叔,一天就能编上十个八个的,有什么了不起!”

“你说这棋盒没什么了不起?”半子和尚轻怜蜜爱地抚弄着棋盒,斜睨着他道:“你知道这是哪个年代的东西”?

殷朝歌道:“你说是哪个年代的?”

半子和尚道:“唐朝。唐朝你知不知道?这可是唐玄宗赏赐给唐朝的大国手王积薪的,王积薪你总听说过吧?”

殷朝歌抖抖衣袖,笑道:“罢了吧,我还说我这件衣服是黄帝穿过的呢!”

半子和尚气鼓鼓地哼了几声,忽然道:“本朝洪武初年,有个叫王牧之的大高手,你知不知道?”

殷朝歌道:“王牧之谁不知道,还用你说。”

半子和尚耐着性子道:“这个王牧之便是王积薪的嫡传第……第,唉,反正是多少代孙吧,这事你恐怕不知道了吧?”

殷朝歌想了想,道:“好像听师父说起过。”

半子和尚双掌一拍,笑道:“这副棋盒,就是老和尚从王牧之手中赢过来的。”

殷朝歌奇道:“你还和他下过棋?赢了几盘?”

半子和尚道:“一盘。嘿嘿,那一盘棋直下了五天四夜,最后老和尚赢了半个子。”

殷朝歌道:“后来呢?他没再找你?”

半子和尚道:“王牧之心高气傲,输了棋,又输了家传之宝,一怒之下,剁下了右手两根手指,说是终身不再言棋了。”

殷朝歌怔了怔,不禁叹了口气。

他能理解王牧之当时的心情,也能体会到半子和尚现在的心情。

王牧之是国初著名高手,曾在一月之内连败大江南北八位高手,声名直逼当时棋坛霸主一代宗师过百龄。他与过百龄十局决胜的成绩是四胜五负一和,可谓虽败犹荣。

他败在半子和尚手下,由此终生不再言棋。半子和尚的心里,惋惜之情一定是大大超过自得之意了。

殷朝歌拉过白棋,道:“看在这副棋盒的份上,定先就定先吧。”

半子和尚笑道:“唉,这才像个样子嘛,这才是个好娃子嘛!”

一边唠叨着,一边在棋盘右上左下两个位置摆上了两粒黑子。

殷朝歌也摆好座子,站起一粒白子,正准备拍下,又笑道:“击败王牧之后,你岂非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半子和尚笑道:“哪能呢?围棋一道,博大精深,比如严老怪跟我下了十几年的棋了,虽说胜少负多,可也绝不是只输不赢啊。”

他又瞪了殷朝歌一眼,催促道:“你倒是快下呀,第一着就这样磨蹭,怎么得了!”

殷朝歌一笑住口,小飞挂角。

半子和尚随手在上边分投一手,道:“可惜严老怪花在棋上的时间太少,他的兴趣也不在棋上,只不过是由棋道之中参悟武功,不然的话,老和尚可就有一个好对手唉。”

“师父的兴趣不在棋上?”殷朝歌白棋“双飞燕”攻角,口中奇道:“那师父又怎能赢你的棋呢?”

半子和尚点着白棋道:“起手就双飞,不嫌太急吗?

你小子果然没什么长进!”

“其实,棋道与世间万物皆是相通的。”半子和尚投下一粒黑子,靠住上边白棋,一面道:“严老怪由棋道参悟武功,自然也能自武功的精妙之处参悟出棋道。所以嘛,棋力就跟着功力一起长进喽。”

十几着一过,殷朝歌的眉头就皱紧了,额上青筋凸现,还迸出了几粒细细的汗珠。他已经遇上了难局。

半子和尚笑眯眯地看看棋局,又看看殷朝歌紧皱的双眉,又拎起一块狗肉架在了火堆

殷朝歌脑中忽地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半子和尚刚刚所说的由武功的精妙之处参悟棋道的话来。

如果盘上的黑白子正是两个对峙的武功高手,处于劣势的白棋该怎么办呢?

杀招在哪里?该如何出招?

他咧嘴一笑,举起衣袖拭去额上的汗水,投下一粒白子。

半子和尚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狗肉,眼角的余光瞟了棋盘一眼,拈起棋子就要拍下。

手在空中,却定住了。

他微一皱眉,将伸出的手又收回来,喃喃道:“看不出看不出,你小子还有这一手。”

殷朝歌刚才这一招,的确是攻守兼备的好棋,半子和尚序盘的优势顿时被这着棋所化解。

接下来的棋,殷朝歌更是越下越顺手。

半子和尚已顾不上火堆上已烤着的狗肉了。

他光溜溜的脑袋上,竟然也泛出了一层油汗。

棋至中盘,形势已非常混乱,如果黑棋没有特别意外的好手,白棋取胜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半子和尚沉思良久,在左下角扳了一手。

这一招正是他秘藏多年的杀招。

殷朝歌推算半天,实在找不出妥善的应手,想脱先,角上实地必定大受损失,棋也就输定了。

终于,他下了决心,强硬地反扳一手。如此一来,很可能会形成劫争,而且是决定全局胜负的“天下大劫”。

“阁下为什么不断一手呢?!”

棋盘旁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半子和尚和殷朝歌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根本没察觉身边什么时候竟然多出一个人来。

一抬头,他们才知道多出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殷朝歌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刚才发话的是一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一件淡青色的裁剪精良的儒衫恰好衬出他适中匀称的身材,手中摺扇轻摇,看去直如一株临风玉树。

殷朝歌目光定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这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长长的黑发用一只金环束在脑后,一张清丽出尘的瓜子脸上,隐隐闪动着两只酒涡。

她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大而明亮的眼睛迎着殷朝歌的目光,眼中忽然间像是蒙生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殷朝歌的心猛地跳动着,他的嗓子,忽然间有些发干。

女孩儿眼波一转,微微摇了一下头。

半子和尚已然大声道:“看你还像个斯文人,怎么连‘观棋不语’这个道理也不懂?!”

儒衫青年微笑道:“在下见两位妙着纷呈,更兼此时棋局险恶异常,一时忘情。还请大师恕罪。”

半子和尚斜眼道:“你也懂棋?”

儒衫青年道:“略知一二。”

半子和尚勃然作色道:“年纪轻轻就如此不老实!”

儒衫青年微笑道:“不敢。”

半子和尚道:“你能看出此地可断一手,怎么会只是‘略知一二’?”

儒衫青年一时无言。

半子和尚道:“殷小子,喂,殷小子,你来看看!”

殷朝歌面上微微一红,转眼看着棋盘,略一思索,抚掌道:“好棋!断一手果然不错!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站起身拱手道:“兄台棋艺不凡,在下十分佩服,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儒衫青年还了一揖,笑道:“不敢。在下复姓慕容。

慕容旦。”

殷朝歌的目光又转向女孩儿。

女孩儿脸上微微一红,又轻轻摇了一下头。轻风拂过她如丝的秀发,秀发飞扬,遮住了她半张脸。

半子和尚冷冷道:“殷小子,你看清楚了。断我一手虽说勉强护住了实地,只怕要丢掉先手吧?我看还是不如反扳。”

慕容旦和殷朝歌顿时都俯身在棋盘上,仔细推算起来。足足两盏茶时分,殷朝歌方吁了口气,道:“黑棋多两处劫材,果然还是应该反扳。”

半子和尚盯着慕容旦,冷冷道:“如何?下棋要照顾全局,如果单单追求局部的好手,是赢不了棋的!”

慕容旦长揖道:“大师教诲,晚辈自当铭记在心。”

半子和尚自牙缝里“嘶嘶”吸了两口凉气,道。“穿上儒衫,就一定要这么酸不溜丢的?殷小子穿的也是儒衫,就不像你这样!”

女孩儿“咭”地一声,笑出声来。

慕容旦尴尬地一笑,道:“兄台大名,可否见告?”

殷朝歌也笑道:“不敢,殷朝歌。”

他的目光不觉又向女孩儿那边转去。

半子和尚冷笑道:“殷小子,你还下不下了?”

殷朝歌一怔,道:“为什么不下!”

半子和尚道:“瞧瞧,瞧瞧,一见漂亮小姑娘,就这样六神无主地,真没出息!”

女孩儿瞟了殷朝歌一眼,面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

殷朝歌只是笑。

笑得很有些呆,也有些傻,还有三分甜丝丝的味道。

慕容旦显然是被这局棋吸引了,不觉间席地坐了下来,一边观战,一边轻轻地点头,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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