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有些迷茫,
有些伤感,
但这些,当见到王小石的时候都消失了,
只剩下温暖,
朋友的温暖。
“他时好时坏,坏的时候谁都不理。”戚少商知道王小石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今早出门前无情已对他说过这件事,也提醒这事一定要让王小石亲口对顾惜朝说。
王小石心想:顾惜朝最疯的时候也不过是谁都不理,这件事也许没自己想象的那么难。
给了戚少商一个感激的笑容,王小石走向顾惜朝的小屋,
如果王小石能看到自己背影,一定会觉得:这人走路走出了英勇就义的味道。
顾惜朝坐在窗边借夕阳的余晖看书,
人在窗下阴影中,
书在阴影外,
捧着书的手很干净、很白,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这样的手长在一个疯子身上,证明这个疯子一定被照顾的很好。
要不,就是这个疯子其实没有疯。
顾惜朝瞥了王小石一眼,“你来了。”
“呃……”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王小石被顾惜朝的预知语气弄糊涂了。
“放心,晚晴留下的这本医书我已经看完了,我一定会医好你的。”扬扬书,顾惜朝说到傅晚晴,眼中尽是温柔。
王小石上前准备解释被当成求医人的误会,
突然看清了顾惜朝手中的书,
大而醒目的书名:论语。
顾惜朝,
真的疯了。
省去什么解释误会的“废话”,王小石直接说了无情交代他一定要说的话:
王小石离开后,戚少商会成为金风细雨楼的新楼主。
无情希望顾惜朝成为留白轩的主人。
顾惜朝认真地看书,仿佛没有听到王小石的话,
王小石在等,
丝毫没有想过疯了的顾惜朝可能永远都不会给他一个答案,
王小石是老实人,
相信无情的老实人:
无情让自己来问顾惜朝,那顾惜朝一定会给自己一个答案。
“好,我去。”
如果王小石没有看到顾惜朝的嘴唇微微颤动,他一定会认为那句话只是自己的幻觉。
顾惜朝仍然沉浸于书中,仿佛没有说过任何话。
残阳若血,
白色衣衫上有残阳的颜色,
一滴残阳于白玉雕琢、晶莹圆润的指尖凝聚,
很快便太大、太重,
开始下坠,
无数次变形后,
啪,
碎成无数片消失在泥土中,
使泥土也有了残阳的颜色,
血的颜色。
追命很累、很困、很想睡觉,但他拼命告诉自己要清醒,要抬起也许还能动的左手给伤口上药、包扎,
如果现在睡了,那便会永远地睡下去。
与意志相背的身体嘲笑着追命,左手仿佛变成了泰山,无论多么努力,它只是瘫软在那里一动不动。
追命真的很累,
不眠不休地追了杀人越货的一伙大盗三天三夜,
再同这伙人打了一天一夜,
最后,大盗头子死前撒出的“软骨散”让累得要命且受刀伤的追命中招了,
大盗们都死了,
追命也倒下了:
这该死的“软骨散”发作得真快,
这些该死的贼子害我四天没喝酒了,
这该死的鬼地方让我喝着酒死的愿望无法实现了……
人烟稀少且荒僻的小径会闻名于世,
因为,这里成了追命的埋骨地。
前提当然是追命死在这里,
还有一盏茶的功夫这就会成为事实,
假如:
假如李坏没有因为吃得太撑四处溜达,希望肚子里的食物快点消化,
假如李坏不是贪看那如血般却又令人幻惑、迷醉的残阳,而没注意到自己走上了已经废弃的小路。
假如李坏真的是个如他名字般的坏人……
追命马上就要进入梦乡时,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个温暖的东西凑到鼻间,紧接着听到一个不太低沉、很有磁性的嗓音,
“天,这人还活着。”
追命终于可以安心的睡觉了,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只凭直觉,
这好听声音的主人似乎是个好人呢。
云霞如火的傍晚,
李坏救了满身是血的他。
他纯净无暇的睡颜像个孩子,
不开心的孩子,
皱眉,
李坏伸指轻点他的眉心,抚平那里的纠结:
你经历过什么,这么痛。
懒懒的陆小凤懒懒地看着西边漫天烟霞:
今日的太阳特别懒,
落下的速度比乌龟还慢,
大半个时辰过去仍然还有小半露出山脚。
将下巴重重地放在交叠的手上,
脚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
恨恨地盯着西沉的日头,
真希望有只神箭,把那欲下不下的东西射下来。
一个背着药篓、带着斗笠的蓝色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陆小凤的力气、精神在一瞬间涌回体内,翻窗迎向来人,主动接过药篓,拉起他的手,“你再不回来,我就进山去找你了。”
挣扎着想把手抽回,却被陆小凤握得更紧,厉南星压低斗笠小声问:“我们不是说好,你照顾他,我去拿药,他现在怎么样?”
“李坏来了。”想到医馆中仍处于昏迷状态中的那个人,陆小凤不禁再次感叹:“那人真的很像你。”
厉南星抿起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让你分不清了?”
“他不是你。”陆小凤自信地说。“可惜啊,世上只有一个厉南星。”
第三章 孤影淡描晓月寒
<上>
长夜如绸,
纤软柔缠,
纤软如思,
柔缠如情,
月光朦胧,
影迷离,
浅淡身影现于轩窗上,
摇摇晃晃,
昏黄一片,
月下东檐,
燃了整夜的灯火只余豆大一点,
过不了许久便会油尽灯灭,
橘黄的影子变成了惨灰,
影子突地拉长,
吱呀,
半开的轩窗闭合,
影子缩短,
仅余的灯火熄去。
随后,
距此五十步远的一间屋中响起轻轻地叹息,
灯火灭了。
院中另一处也响起叹息声,
重重地叹息,
很多无奈,
很多烦恼,
这声叹息来自杨无邪。
杨无邪在叹金风细雨楼"新景"之一——留白轩与楼主房的"长明灯"。
金风细雨楼换了新楼主,也多了很多东西:
一面院墙,立在留白轩和楼主房的中间,把留白轩单独圈起来。
两扇门,一扇开在新院墙上,一扇开在老院墙上。留白轩成了风雨楼的院中院,还能独自对外的小院。
三条规矩,新楼主戚少商接管一切,除了留白轩,留白轩有自己主人;日常吃穿用度给戚少商什么,便也同样往留白轩送去一份;除了定时送必需品外,非请莫入留白轩。
四新景,留白轩与楼主房的长明灯;常常在新院墙处徘徊的楼主;常常在新院墙小石桌旁煮茶的留白轩新主人;跃墙出入留白轩的不知名白色身影。
虽然很多人都不知道是谁住进了留白轩,但身为风雨楼大总管的杨无邪很清楚,留白轩这次留下了身世背景复杂性、心思志向难测性、手段谋略狠毒性皆不低于前任留白轩主人白愁飞的人:
顾惜朝,
现任金风细雨楼楼主戚少商的仇人,
疯了的仇人。
真疯假疯?
杨无邪不知道,他问戚少商,
戚少商说:真疯。
杨无邪很庆幸:
顾惜朝是个不四处乱跑、很安静、还颇懂情趣的疯子。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生活作息不规律。
疯子的生活作息不规律,本也只是寻常事情,可若这个生活作息不规律的疯子引得一个正常人生活作息也不规律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而这个正常人恰巧是金风细雨楼的新楼主:
戚少商。
若说金风细雨楼中有什么事情杨无邪不知道,那便是王小石、戚少商答应无情让顾惜朝入主留白轩。
喀喇,
吱,
楼主房开门的声音,
每天灯灭后半个时辰,
戚少商准时踏出房门,
茶盏时间后,
戚少商便会在花厅中一边用早膳一边听杨无邪报告需要处理的楼务,开始身为楼主的忙碌一天。
起初听到下人提起楼主晚上“不眠”的事情,杨无邪还不太相信,他连续观察三晚,每晚都能看到戚少商和顾惜朝坐在窗口“夜读”的身影,杨无邪信了。
这事也已经到了不得不说出口的地步,
顾惜朝“夜读”后,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个白天,而戚少商再这样昼夜不眠下去,铁打的也会累倒。
清风徐徐,
淡香阵阵,
说完所有事物,杨无邪问戚少商:“是下人们伺候的不好吗,让楼主难以成眠?”
碗中的最后一口粥仍留在碗中,
响当当的英雄好汉脸上闪过一丝羞赧,仿佛做了坏事被大人抓住的小孩,小声说:“我应承过他,他醒的时候,我会陪着他。”声音不大,语气很坚定。
那时,
疯了的他一脸绝望,空洞无神的眼投向远处,双手死死抓着傅晚晴的尸体不放。
戚少商看懂了他的心思,
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醒着,我陪你。你睡了,晚晴会来陪你。这样,你便不会寂寞了。
近似哄骗的一句话,
他信了,
放开晚晴让大家为她下葬。
他疯了,
戚少商没疯,
戚少商真的看懂了顾惜朝,
看懂了顾惜朝的寂寞:
他真的疯了,若他还能有一丝神智清明,又岂会让那牢牢隐藏在心底的寂寞从眼中肆意流泻而出。
也许疯了的顾惜朝根本没有听见那句话,
可戚少商说出的是,
承诺。
大侠一诺,
一诺千金,
戚少商此生承诺无数,细细数来,只有两个承诺未能达成:
一个是娶武林第一美女息红泪为妻。
另一个是杀顾惜朝。
杨无邪只能告退,没有任何选择,让楼主自毁诺言,便是砸掉金风细雨楼的招牌。
黄昏时分,
绿意伴着一阵清风踏入了杨无邪的房间,绿意是分派到留白轩的使唤丫头,来替她的主子传话:
请杨总管到留白轩饮茶。
这让正想着如何从根源上解决楼主“夜不成眠”问题的杨无邪后脊梁发寒。
火苗摇晃,
茶壶嘟嘟响动,
连串的白烟从壶口冒出,
烟雾后的那张脸更加变幻虚无,
难以看清,
那人,
就是顾惜朝,
清秀斯文,
浑身上下透着优雅,
没见过疯前的顾惜朝,但疯后的顾惜朝王孙公子派头十足,
杨无邪上前,
顾惜朝先向身旁言道:“晚晴,我们的客人来了。”再对杨无邪微笑颔首:“这是我的妻子,晚晴。”
杨无邪顺着顾惜朝的目光看去,
他的身旁空空如也。
“顾公子,顾夫人。”不论心里作何感想,杨无邪的口中没有丝毫犹疑。
顾惜朝笑了,
温柔的笑,
如暖风拂面,
直透心田,
顾惜朝扬手,“请坐。”
三杯茶过后,
顾惜朝略带歉意地说:“晚晴累了,客人请回。”
杨无邪拦住欲离开的顾惜朝,“顾公子为什么不陪顾夫人一同休息?为何要昼夜颠倒?”
杀气骤生,顾惜朝阴沉着脸,目露寒光冷冰冰地说:“晚晴已嫁于我为妻,你休想再打她主意。”
杨无邪怔住:这是什么话?
房门闭合之际,一句低不可闻的话语飘入杨无邪的耳中:
“你的心事我知道。”
杨无邪不明顾惜朝“知道”什么,失望离去。
当夜,
留白轩和楼主房的“长明灯”皆没有亮起。
第三章 孤影淡描晓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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