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成得不到慕容春申的响应,抬起头来,窥觊他的脸色,见他脸上并无异样,才敢将话再接下去。
「堡主,你是不是有心事?说出来,或者我可以帮你想想。」李慕成边留意慕容春申的脸色,边小心地斟酌用词。
慕容春申听了先是表情僵硬,接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着眼前的大个儿,抑压了几天的不快似乎已经一扫而空。
李慕成红了脸,尴尬地搔搔头,他也知道自己是太大言不惭了,但是慕容春申也用不着大声嘲笑他吧?
「堡主,我是一片好心,即使帮不上你,也不用笑我吧?」他心思耿直,心里有说话立刻就直接道出。
慕容春申但笑不语,李慕成看着慕容春申脸上的朗然笑容,觉得他的担心都是多余了,慕容春申根本不是需要别人担心的人!
自忖没趣的李慕成摇摇头,正想成他不觉,悄悄地退出去,行了几步,正要推门,慕容春申厚实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如果你发觉做错了一件事,伤害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你会怎样做?」
李慕成回过头去,表情刚毅地应道。「修补错误,尽力去弥补!」
「如果这件事错得很过份,很难改,不容易弥补呢?」
言犹未休,慕容春申留意到李慕成方正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很奇妙的表情,他浓密的眉心拧了起来,彷似在奇怪慕容春申为什么会问这一个问题。
果然李慕成一开口便说。「堡主,这么简单你都不知道吗?」
他顿了一下,粗犷的五官上倏然展现出更加刚正毅然的线条,张开嘴巴,用沉稳的声音,一字一字地,缓缓地说。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慕容春申的脸色霎时改变了,一直混浊的脑筋倏地清明起来。
可笑!这样的老生常谈,他竟然从来也没有想到。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他慕容春申做不到的,只是区区的一个小错,承认错误,然后弥补又有何难了,可以难得到他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李慕成的一句话,令慕容春申一洗颓色,鹰眸之中重新闪耀飞扬的神采,看着慕容春申俊脸上的动人神采,李慕成搔着头,看了他两眼,满腹疑惑地退了出去。一面行,一面在心中忖度:堡主的反应这么大,不会说他了什么不得了的说话吧?
旭日照四方,莺歌枝头上,惯了早起的白翩然,刚从厨房捧了今日的早点,自小路悠然回院。
未自小院,远远已瞻得几个作婢仆打扮的男女在他的院子内进进出出,白翩然心头一惊,也顾不得手上拿了热腾腾的早点,奔跑过去。
及至跑近,竟觉几人手上捧的都是他的衣物,用品,忙挡在他们身前,大喝一声。
「你们在做什么?」
几个婢仆左右看了两眼,正要响应,一把沉稳有劲的声音就先他们一步而至。
「是我叫他们搬走的。」
岸伟的身影,倏忽之间出现在白翩然面前,白翩然吓了一跳,看着他俊朗的脸上挂着的明朗笑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慕容春申也静了下来,眼神凝聚在白翩然脸上,洁白的额角上暗红的伤口,形如柳叶的幼眉,明亮媚惑的凤眼,薄红的唇瓣。
彷佛永远也看不够一样,慕容春申睁大眼,贪婪地将他的一切收入眼中。
白翩然被他奇怪的目光刺得惊疑不定。
慕容春申是专诚来赶他走的吗?
自那天的午宴过去,也有一个多月了,想不到慕容春申此时才想起来折腾他。看着捧着他的衣物离开的仆人,白翩然不禁苦笑。
「你自己去取早点?」
慕容春申没有留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反而看到他捧在手上的托盘,立刻就蹙起眉头。「为什么不叫丫环做?」
闻言,白翩然在心中勾起了一抹嘲笑。丫环?这个清冷的院子里除了他和白兰芳之外,还会有其它人吗?
一想起白兰芳,白翩然倏忽脸色大变,丢下手中的午膳,不理会眼前的慕容春申,冲进寝室里,果见床上空无一人,白翩然霍地转过头去。
「你把他怎样了?」
随他进入寝室的慕容春申,倏然一顿,不敢相信他竟然会用这一种语调向他说话。
「你到底将他怎样了?」
白翩然再次大声地叫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扯着慕容春申明蓝的衣襟,脸上的神色又是惊惶又是愤怒。
他想起了被慕容春申活活打死的黄文诚,想起了被人打了几十板,半死不活地被赶出堡的小红,不禁怕得浑身颤抖。
但是,在惧怕之中有生出了一番异常的勇气,仿如一个勇敢的士兵,瞪大凤眼,狠狠地看着慕容春申,等他作出交代。
慕容春申看了,心中一痛,忙不迭地解释。「我只是将他送到薜神医的竹芦去。」
「你……你知道了?」
闻言,白翩然吓得松开了他的衣襟,倒退了两步。
慕容春申连忙冲上前,展臂将他柔软的身躯搂入怀中。感受到勾在腰际铁铸的手臂,慕容春申压倒性的力量,白翩然的身体彷如秋风中的落叶簌簌颤抖。
想象中的怒吼和暴戾并未到来,慕容春申只是紧紧地搂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别怕!我又没说要怪罪你。」慕容春申软言安慰他,十指在他的纤腰上抚过不停。
怕?怕什么?他还有什么好怕的?额上的伤口似乎还在隐隐作痛,白翩然倏然地仰起头来。
「请你将兰芳还给我,我们可以立刻离开,不会再碍着慕容堡主的眼。」
闻言,慕容春申立刻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奇之色。「离开?为什么要离开?」
白翩然垂首看着地面,他的身子不颤抖了,柔弱的脸上亦泛起了倔强的神色,再次张唇瓣说。
「请你将兰芳还给我。」
不卑不亢的嗓音令慕容春申沉吟半晌,才缓缓地说。「你应该为他着想,他有病,留在薛神医身边会比较好。」
在理直气壮掩饰下的真心意却是:开玩笑!怎可以让那病夫再留在白翩然身边。
白翩然听了,知道他所言不假,白兰芳现在需要的正是薜神医的医术,绝不可以因一时意气而离开,只得咬紧唇瓣,忍气吞声。
慕容春申见他不再作声,知道已经说服了他,剑眉锐目顿时放松下来,薄唇在俊脸上拉起了一个完美的弧度,笑说。
「来!我带你去看点东西。」说罢即搂着白翩然的身体,如一阵清风,向主堡飞掠而去。
穿越绿叶成荫的庭园,雄丽的建筑,停了在风云楼前,慕容春申一脸神秘地推开寝室的大门。
「以后你就和我一起住在这。」
搂着白翩然在房中转了一圈,慕容春申指着室内的家俱说。「你有什么不喜欢的,想添置的都说出来,我会为你安排。」
白翩然的神色在此时变得惊疑不定,慕容春申……他到底想怎样?是最近太无聊了,又想起要玩弄他了吗?
想到这儿,身体又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战栗传到慕容春申身上,他连忙停下说话垂下头,看见白翩然拧起了柳眉,乌亮的凤眼内是惶惑不安,忙问。
「翩然,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吗?」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白翩然忍了多时,这时再也不愿意被他搂着,一手推开了慕容春申,眼如铜铃地看着他,眼神里孕满了深深的恐惧和戒备。
「我?」慕容春申听他如此一问,自然惊讶。
对他好,还会有什么目的吗?复又想起自己尚未对他解释清楚,就对他的态度突然改变,也难怪他惊惶不定。沉吟半晌,便说。
「你……唔……当年的误会我都查清楚了,确是我……错怪了你。」
他被李慕成一言惊醒之后,又以飞传书命在江南的部下找出戏班班主和黄交诚的仆人,证实了当年黄文诚确是觊觎白翩然,但未有得逞,一直耿耿于怀。
慕容春申早就相信了白翩然的清白,再加上辅证,心中真是后悔不已。
只恨当日出手太重,未至刑堂就将黄文诚打死了,要不是在严刑逼供之下,早就将真相逼了出来,又恨当年年轻气盛,眼里容不下一点尘埃。
所谓爱得深恨得切,他本来对白翩然是极好,捧了在手心之中,细细呵护,反目之后,就更是将他恨之入骨,厌恶他的无耻淫荡污了自己的耳目。
再想他年少已雄霸一方,身边美女如云不爱,偏偏被一个戏子骗了,心中的恼恨可知。是故才会被怒火掩了耳目,对白翩然百般嘲弄折磨。
『是我怪错了你』六个字一传入耳中,白翩然就浑身一震,呆若木鸡地伫立着,神智茫然。
慕容春申见他久久不作声,只觉心脏被吊到了半空,自己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他本来从没想过白翩然可能会不原谅他,但是此时却不得不担心了。虽感难以启齿,但犹疑了一下终于说。
「对不起!」
白翩然倏然清醒过来,凤眸之内闪烁着复杂莫名的光芒,看着慕容春申俊朗有如刀削的脸孔。
『对不起』这短短的三个字,他等了多久?
在无数个泪湿枕藉的夜里,回旋梦中,祈求了千万次,却偏偏在决定放弃的时候得到,天意弄人,何等可笑。想着想着,他的唇上当真泛起了一朵春花笑靥。
「翩然……」慕容春申眼,见他两靥生笑,只道他已经原谅了自己。刚才的歉言虽然难堪,却也不枉。
携起他的手,正要再说些山盟海誓,海枯可烂的承诺,还未开口,白翩然便将手自他的掌心抽了出来。
慕容春申一惊,见他脸色素净,眉宇之间平静如水,虽然不似有什么变量,仍然小心翼翼地探问。
「翩然,你……不原谅我吗?」
白翩然敛眉看着地上的花纹,躬身说。「不敢。」
慕容春申辨其神态,叹息一声。「翩然,我已经认错了,你何必……」
「我没有说要怪你,只是事情过去多年,在我的心中早就淡了。」
白翩然摇头,嗓音悠悠道来。「时光如白驹过隙,情如离巢雏鸟,一去不复返。」
话中的决绝之意,令慕容春申心头一跳,蹙起剑眉,不安地抓着他的手,高声打断他的说话。
「我知道你仍然爱我,如果不是又怎会一直留在这儿。」
「但是……你不爱我……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一个出身好人家的儿女,当日你还会不会不听我的解释就认定我淫荡下贱……」
白翩然没有再将手抽出来,只是语气平淡地复述他想了很久,总结出来的事实。
「然后,我终于明白了……由此至终,在你心里都看不起我,所以一有事发生,立刻就落实了我的罪名,『下贱的戏子』就是你对我最真实的评价。」
慕容春申一听,手腕不自觉一紧,白翩然感到由掌上传来的压力,抬起头来,盈盈秋水看进他精光炯炯的鹰目之中。
「我相信你从来未试过半夜梦回,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可能在一开始时,你确实是将我放在心中,恨之入骨,但是,随着时日渐长,美女相陪,应该都将我忘得七七八八了……。如果不是我不要脸的亲近,勾起了你的记忆和兴趣,可能就是一辈子的老死不相往来。」
慕容春申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几次张开嘴唇,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深刻俊朗的眉目间泛满了被人说穿了心事的尴尬。
白翩然看了他脸上的神色,幽幽地叹一口气,环视四周壮丽中带着精巧的布置,只觉陌生之极,生了离意。
「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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