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为乐耸耸肩,自觉地回房间当病人去了。
隔了几天,他已经把那棵悲剧命运的银杏给忘记,林煜城突然开心地把他拉到院子里,现宝似的让他看那棵发出几朵小芽的银杏。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从林煜城脸上看到这么真诚的笑容。
枯枝上确实长出了绿芽,青翠欲滴。季为乐细细观察了一番,掐了掐树皮,树皮一掐就掉。
“这是假活。”虽然不忍心打击他,季为乐还是勇敢地说出事实。
“不可能,它已经发芽了。”林煜城一口否定。难道他连一棵树都种不好吗?他要它活它就必须得活!
“它会发芽是因为它体内还残留一些营养物质,但它本身已经不能成活。”季为乐摇摇头,他对着这些花草树木这么多年还会不知道吗。
站的有些累,他坐到客厅门口的走廊上,看林煜城还是不相信的样子,叹口气说:“不信你叫人挖开它的根看看,肯定已经烂了。”
林煜城叫来园丁小心翼翼地挖开土。
根果然是烂了。
季为乐看林煜城一直在树旁发呆,有些奇怪。再怎么样也只是一棵树而已,依林煜城的性子总不至于跟一棵树叫劲吧。
可是他真的在那里站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为乐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喂,”季为乐走上前碰碰他的手臂,“别看了。明天让人重新移一株过来。”
林煜城不说话,也不看他,接过园丁手里的铁锹把土重新填上。
季为乐差点没“切”一声。这是什么意思,对他无声的抗议吗?林煜城,你也太像个孩子了吧,还是个别扭小孩。
“你慢慢弄吧。”翻个白眼,季为乐裹紧毯子准备继续回房间躺着。想想又有点不甘心,走到走廊上的时候说了句风凉话:“林煜城,有些事,你怎么努力都没用的。树会烂根,人的头发会变白,我会死,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咣铛,铁锹被林煜城扔到一边。季为乐不看也知道林煜城肯定被他的话激到了,就在原地站着等他过来修理他。
“季为乐!”林煜城吼道。
听到林煜城叫他,他乖乖挪到他身边,抱着胸,斜视他。
林煜城的下巴轻颤,极力控制着情绪,一边吸气一边说:“跟我说:我,不会死。”
季为乐终于“切”了一声。这个时候自欺欺人有什么用。
“我,会死。”他笑着。一阵吹过,把他额前的刘海吹起来,露出白色的发根。
“你不会!”林煜城用力把手甩到身侧,像是要甩掉什么不堪东西,力道强得把季为乐裹在身上的毯子挥到了肩膀上。
林煜城激烈的反应让季为乐有些吃惊。以往都是他主动挑衅,林煜城不做理会,每次都是一个人自导自演,连个佣人都不配合,很没劲。今天难得林煜城愿意跟他吵,他就趁这个机会好好让他认清认清现实。
“别再做徒劳的事了林煜城,我会死是肯定的,说不定都不用等到二十六岁。你何必这么执著,要是觉得欠我的那大可不必。我不需要你还,我就想过点正常人的日子,你知道我有多久没去过人民公园了吗?我……”
季为乐还想说什么,可是他想林煜城的脸色应该已经不是一般的差了,他甚至能听见他磨后槽牙的声音。
林煜城含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怒气,一字一咬的说:“季为乐,我说过,我不是在赎罪。我救你是因为我爱你。那个对生命充满希望的季为乐哪里去了,为什么你现在总想放弃!季为乐,一定还有办法,为什么你要放弃!”
“为什么为什么!林煜城,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季为乐真的怒了,他把毯子甩到林煜城身上,他现在真的想直接冲过去揍他。
“难道你还不明白,现在多活一天对我就是多一天的煎熬,我他妈到底活着是在做什么,每天对着你对着这座假造的房子,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我连忘记的权利都没有!你把事情做的那么绝,又回过头要我活下去,活下去做什么,每天温习一遍你对我做的事吗!林煜城!”季为乐喊完“林煜城”三个字像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气,鼻翼不断扇动大口大口地喘气。
听到他喊他的名字,林煜城的胸口一下被击中,刚刚积蓄的怒气反噬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用手抓住胸口,背转过去,走远几步,不想自己痛苦挣扎的狼狈样子被季为乐看到。
而季为乐根本看不到,他眼中的林煜城只是一团血红的会走动的影子。他看着那团影子窜出火焰,烧遍他的视野。
又刮过一阵风,季为乐身上打了个寒战。他不想再看到那么惨的红色,迟疑了一下,走回屋子。就在他迈步的瞬间,肩上一沉,带着林煜城体温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他刚想转身,林煜城抓着他的肩膀阻止了他。他听到林煜城粗重的呼吸从身后传来。
他说:“季为乐,知道真相以后,我没有一天不后悔曾对你做过的事。可是季为乐,你想过吗,在你选择对我保持沉默的同时,也选择了侥幸。难道你从没想过总有一天我会发现真相,毕竟有谁的血一夜之间变成粉红色会一辈子都察觉不到。你赌我在你死之前不会发现真相,现在你赌输了,就要接受惩罚,当然,如果你把我尽力想医治你当成一种惩罚的话。”
季为乐不想听下去,可是肩膀被林煜城死死的扣住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林煜城感觉到他的抗拒,干脆一把从后面拥住他说:“季为乐,你对我太过纵容了你知道吗。你纵容我活在对你的误解中,纵容我伤害你,直到我这个对爱又瞎又盲的人把事情搞的一团糟你都不说一句话,还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你让我怎么办。我知道你肯定怪过我,只是你看自己时日无多,不想把时间都拿来恨。我太清楚你的性格,你说不恨就真的不恨,可是我在恨,我恨我自己。我做不到你那么宽容,是你把我纵容成这样,你不能就这么把我丢下。对我公平一点吧,季为乐。”
公平一点吧……
眼前逐渐模糊,季为乐抬起头让泪水回流。春天的天空特别低,经过的乌云厚重得像稍有不稳就会立刻砸下来。
“林煜城,有时想起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比想起一个垂死挣扎的人要好受些。”他吸了吸鼻子说。
“我会让你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做什么?”
“季为乐,我知道你还爱我。我们都需要一个机会。”
“你爱我吗?”
“是,我一直都爱你,就算在误解你的时候,我也没有让自己回避过这个事实。”
季为乐收回看着天空的视线,怔了怔,轻轻播开林煜城的手,转身直视着他,说:“可是,我都快忘记你的样子了。”他说着,把手伸到红色光影的面前,放到大概是脸的地方,手中有皮肤的触感,微热的,还有些濡湿。
“从判决的那天起,我就看不清你的样子。只有一团红色。我能看清其他的一切,只除了你。”
季为乐黑色的瞳人里映出林煜城的脸,他浓密的睫毛上一滴泪珠欲落未落。
林煜城把他抚着自己脸的手包进掌心,靠在唇边吻了一下。
相互抵着彼此的额头,季为乐面无表情,林煜城眉头紧皱,嘴角却是笑着的。淡淡的烟草味喷在季为乐的鼻尖。
“呵呵,季为乐,原来你这么爱我。比我想象的……还要爱我……”
已经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林煜城肩膀剧烈抖动。
找不到出口的激痛撕扯着他,在他左胸破开一个裂缝,他把季为乐的头贴在自己胸口,像托着一不小心就要从裂缝里掉出来的心脏。
经过的佣人看到这一幕,以为他们终于和解,纷纷欣慰地笑着。
第二天,院子里新来了一棵茁壮的树苗,与它同来的还有一位著名的心理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先更到这。
第二十六章
季为乐从小就跟年纪大的人混在一起,他家老头子、来叔还有一些叔叔伯伯的。所以当他看到一头白发的亲切的心理医生的时候,立刻像猫一样蹭上去,乖乖在老爷爷的询问下把心理那点别扭都抖了出来。
根据老爷爷的分析,他没办法看清楚林煜城是因为他本身不愿意看到他。
由于老爷爷讲了太多专业名词他不太了解,不过用他聪明脑袋翻译过来大概意思就是——林煜城现在在他心里就等同于疼痛、难过、低落这些名词。如果每种负面情绪都有一个名字,那他有一个特殊的负面情绪就叫“林煜城”。
我们对付负面情绪都有各自不同的办法,有人是大吃一顿,有人是睡觉,有人是哭。而他,干脆就视而不见。
如果把人的精神世界看作一座冰山,那么我们能意识到的只是它露在水面上的四分之一,真正决定我们人生走向的是水里的四分之三,而这四分之三我们通常意识不到,只有在梦里或是我们走神的时候它才会跳出来。不然你是怎么做到一边思考一边走回家而没有迷路的?
所以,他会对林煜城“视而不见”就是那四分之三在告诉他:那个人出现了,危险!然后就自动关闭一个闸门,把林煜城的画面进行“马赛克”处理。
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至于要怎么解开这个心结,由于其中有一些内幕不方便对老爷爷透露,没办法做深入分析,只说关键在林煜城。当然就是要林煜城去解开季为乐的心结。
他给了他一些建议,比如“不要关着他,他想去哪里就让他去”、“尽量找回他以前跟你在一起的美好回忆”、“对于你对他造成的伤害,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的时候,不要轻易谈论”。
季为乐怀疑光第一条林煜城就做不到。
老爷爷走后,他的心事一下倒空,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当他一个人悠哉悠哉地走在南京路上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一大早,林煜城出门办事,走前对他说:“你想去哪里就去吧。”当然还是有条件的,必须让几个人跟着他。
于是他终于有机会踩在南京路的光辉大道上。至于跟着他的人,被他三下两下就甩掉了。
自由的感觉真好!季为乐伸了个懒腰,四下里看看,决定先填饱肚子。摸摸口袋一分钱都没有。看看身上唯一值钱的也就是林煜城送他的一块表了。在附近找了家典当行,决定把那块看着挺普通的表当了。
柜台太高,他等了很久才听到头顶上传来典当师的声音,他说:“十万。”
“十万?”季为乐惊呼一声,这么值钱!
“这已经是我们能出的最高价了。”典当师礼貌地说。
“成交!”
直接签下死当,季为乐拿着十万块的支票发呆。这要怎么用呢?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典当师:“你们有零钱没有。”他只是想买个土耳其蛋卷。
零钱当然是没有,还害得正在得意的典当师以为他反悔,差点丛椅子上摔下来。
没办法,他只好取完钱,从里面抽了几百,把剩下的都捐给一个福利社。把人家感动的……
买了四个土耳其蛋卷,自己吃了两个,另外两个喂了公园的鸽子。
吃饱喝足,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插进大衣的兜里,缩着脖子对着天空发呆。
眼前都是一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物。他以前从来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