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从眉睫里瞧他眉心蹙拢,俊丽的线条露出若有光华的锐利,朱雪晴心中一动,
“殿下兄弟情深,如此担忧也不是过虑。”
“是啊,偏生他又病了,前几日才退的高烧,如今身体虚弱得紧呢,但大哥脾气上来的时候谁都劝不动……唉!”
赤王究竟什么意思,朱雪晴心跳如鼓,垂下头让黑发遮掩了表情。
“我很担心他,”凌斩云瞧了他一眼,闲闲展开宗卷,“这样吧,这几日你干脆就搬到大哥帐篷里住,好好照料。如果有什么事——”他笑容更明,眼神却深沉起来,“得告诉我一声,省得我牵挂。”
“殿下——”
“哎。”凌斩云摆摆手,“说起来,你可知道七国已经投降,秦妃暮却逃走了。你猜,他会逃去哪里。”
“……小人不知。”
“那倒也是。”凌斩云若有若无的瞥了瞥他,“过几日我想把寇掠送到南郊去,这里毕竟人多嘴杂。而你呢,就看你如何表现了——做得好我便向大哥讨了你,做得不好,嘿嘿!”朱雪晴一震,抬起头恰好与赤王象在燃烧的眼眸对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怎么选择,记住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我想赌一赌……雪晴,你就是我的骰子却非唯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要让我失望。”
眼前霎时一黑,脑中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朱雪晴挺直身体想大声回答,但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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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议之后,凌扣风派乐铭副手协助斩云整顿锡兰,乐铭则留在军中接手军队重组,倒是扣风落得逍遥,仿佛是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无所拘束,若非知道这日子不会长久,他真的什么都不愿意去再想,然而……他懒懒打个呵欠,闭上倦涩双眼,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日影西斜,薄暮中蕴含着黯红,于是天就显出几分妖异。凌斩云掀帘看了看天色皱起眉头,“再快一些。”
“是。”车夫赶紧答应,扬鞭笞马,“驾!”的一声,四匹通体黑亮的骏马翻蹄飞奔,象四朵黑云一样几乎飞了起来。
长长伸个懒腰,凌斩云揉了揉额头,瞧着堆在车中的卷宗就觉头痛欲裂,毁了便毁了还建来做什么。口中喃喃抱怨却不敢有分毫懈怠。一旦应了就要努力做到最好,这是兄长的要求,尤其他亲来锡兰坐镇,斩云更不愿在关系微妙的时刻增添尴尬。
他的目的当真只有锡兰吗?
马车飞驰中,帘幕被风吹了起来,落日余辉发出夺目的光亮,让他一时无法睁眼——
“嘶”车体忽然剧烈抖动,四马齐声悲嘶,嗖嗖利箭破空声中听到车夫一声惊喝,便不闻动静。心情正是烦躁,凌斩云扬眉挥出双手,车厢四壁顿时破裂,使他能看到目前情形。
日落处颜色转成橙黄蓝紫的斑斓,顶头则是染上灰云的晴蓝,正慢慢朝黑夜靠近,光线并不十分明朗,但可以清楚看到马尸与中箭而亡的车夫。前方茂密的树林中迅速窜出一群黑衣蒙面人,高低胖瘦不一,眼里却可以看到相同的刻骨仇恨与杀机。
无声叹息,凌斩云根本不想知道他们是谁是为何目的,心中只是挂念着得用多少时间除去这些找死的人,否则叫大哥等得久了罪过可就大了。他仍然坐在车中,一边思忖,懒洋洋抬手。
紧跟其后骑马追随的护龙慢慢上前,十八名护龙多数被他安排锡兰城中,因此目前只有三人跟在身边,但仅此三人已经足够。
“凌斩云,你的命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我们要拿了你的头血祭锡兰的百姓。”站在最前方看似领头的人目中散发出恶毒的光,咬牙切齿的扬声发话。
最微小的好奇心勉强被提起,凌斩云收回手揉揉面颊,柔声问,“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你不用知道,你的狗命留到现在是老天瞎了眼!今天只有将你碎尸万段才能告慰当年惨死你手里的锡兰百姓的在天之灵。”
“哦——”凌斩云作恍然大悟状,笑吟吟抬起最后一丝阳光下完美如玉的左手。
被他的轻蔑激得暴跳如雷,领头者高喝一声,“上!”
恰在此时,停在空中的白皙左手微动,划出一道弧线向下挥出,几乎同一瞬间,三骑护龙跃马而出,如闪电般怒驰奔向这些人。
冷眼看他们惊叫怒吼但依然逃不开护龙的击杀,凌斩云打个呵欠,放柔眼光见护龙刺穿一人咽喉,看来不会耽搁与兄长的用膳时间呢。
就在他含笑转开眼睛的刹那,变故陡然发生,呵斥声中,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名身形略胖的男子,刀光闪动瞬间便将将护龙三人长剑击落。
情势顿时急转直下。凌斩云眼神倏冷,猛地转头见男人身法诡异,合刀而出化作一道闪电劈向自己。护龙大惊跃身而起,从三个方向赤手空拳击向那人。黑衣人快疾如风的去势忽然诡异的在半空停下,随后象柳絮般冉冉降落。三名护龙因招式用老,去速又急煞不住身体,只得换气挫身重组阵势;但是迟了,黑衣人轻如棉絮的身体在触地之后立刻如离弦之箭,猎食之鹰袭击斩云,他还在半空,刷刷舞刀织就一片雪亮的刀网将他四面八方逃往路线封住。
面色一沉,凌斩云紧紧凝视来人攻击,冷哼一声不避不闪右手一扬,长剑挥出硬生生驾住他看似不着痕迹的刀路,同时左手微动,一截木料被他握入手中,巧妙地从胸腹间由上而下直点那人咽喉。
一击不中,黑衣人身如飞鸟翩翩而起,大刀转折翻身腾空以刀尖与那段木头点了一点,斩云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手掌顿麻几乎就要松手。黑衣人抢得先机,借那一点之力,刀光雪亮带起一连串虚幻影像快得仿佛千百年前就已在那里一样,斜斜劈向斩云。
“好功夫。”
凌斩云赞道。眉目含笑但眼神冰凉,这人武功极高看似未尽全力,由他纠缠下去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解决——双目一寒,他右腕一抖划出光华璀璨的剑影叮叮叮击中刀身,每一次击打就减弱它一分进攻,凌斩云身形忽然拔起,随势而退,像黏附在刀锋上的轻叶,无论多利的刀刃总伤不了他分毫。
黑衣人似乎也发现了,他身体略顿,转过刀势缓缓推进。长笑一声,凌斩云哪容他重振旗鼓,身体忽然快速下坠,双足着地微微一点,人如鬼魅就到了他身后,
“你死罢。”
他轻笑,甚至在话语尚未传入那人耳中时,剑锋的利刃已触及他背心。
再快的去势也避不开这一剑,黑衣人咬牙暗提内力,也不回头,反手一刀几乎在剑尖碰触到的同时劈在他剑身上。
“当!”刀断为两截,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道甚至让凌斩云也不由自主后退。机不可失,黑衣人察觉自己已脱离他攻击范围,更不停留,双臂一振顿时鸿飞冥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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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谁!
心思全被那人占据,凌斩云忽然觉得不妙,翻身上马与一名护龙同骑。
天际昏暗,朦朦胧胧中银月散放出的温柔光华渐渐明亮,凌斩云在月光下伸开又弯曲手指以求纾解被震得麻木的感觉。黑衣人最后反击的力量出乎他意料之外,若这一刀是正面来袭也许自己会抵挡不住。不,那力量或许是濒死爆发出的潜力,没什么……不,不!凌斩云烦躁的摇头,不由自主想起与他交手中那奇特的眼神,让他非常不舒服的神色……
他是谁,也是为报仇而来吗?但他的攻击看似猛烈却处处留了一手,仿佛随时都准备离开一样。
难道……斩云一震,难道他的目的只是绊住自己,其目的却是大哥……
不,不该是这时候!!
“快!全力赶回军中!”
凌斩云沉声吩咐——如果出了纰漏他会让那个狡猾的孩子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军营在望,凌斩云嘱人备了轮椅匆匆赶至兄长所处之地,“大哥。”他不待通报闯了进去,抬头就瞧见兄长好端端坐在椅中,就着灯光看书,神情闲适安然,看不出任何骚乱。
凌扣风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放下书卷迷惑的看着他,“……怎么了,看你满头大汗。”他取了毛巾递给小弟,“我不是说过如果事情多了就留在城中用不着非回来不可。”
他没事。紧绷的心慢慢回到原位,凌斩云接过毛巾拭汗顺便也擦去慌乱的神色,“我没什么——大哥,朱雪晴呢?”忽觉问得生硬,马上笑着补充,“这小孩可不能放他随便乱跑。”
“我让他下去准备饭菜。”凌扣风何等利目,一扫之下就看出他罕见的无助和慌张,“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有。”心底未平,凌斩云还是不敢迎向他锐利的眼光。
“没有——”凌扣风拖长声音,显然不信,但又点点头,“你说没有便没有罢。”
深深吸口气,斩云试图恢复常态,“一点小事情,大哥,我会把它处理好的。”
注视云弟一会儿,凌扣风笑笑,
“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就好,饿了吧,晚膳应该快端上来了,过来洗把脸就要开饭啦。”
“嗯。”凌斩云深深凝视他,脸上露出最自然动人的笑。
夜渐渐深了,万籁俱静,凌扣风听着军中寂寞的更鼓,确定小弟已经不会再出现才慢慢收敛轻松的神态。
“果然如此。”
凌扣风眉间有些苦涩,伸手轻轻抚摸后背的剑伤,伤口很小,却很深。如果不是绕在身上作伪装的软棉挡了一挡混淆他的判断,只怕自己现在根本不能站着说话。闭上眼,想起斩云快捷的身法,凌厉无情不施半点多余之力的剑术,凌扣风冷冷打个寒噤。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斩云。
既然如此,我可以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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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斩云便前往城中,临行前不满的抱怨许多日他没休息好了,大哥定要好好补偿。
早餐的时候确实见他睡眼惺忪,明锐得有些咄咄逼人的脸庞因这稚气的埋怨仿佛在雾气蒙蒙中看到从前,他疼爱若斯的弟弟。
抬手捡了一粒他嘴边的饭粒,瞧见小弟愣愣望着自己的憨态,不禁失笑,
“傻小子还没睡醒?要不你留下继续睡,我进城如何?”
好久没看到这么自然的亲昵,凌斩云摇摇头唇边闪过一丝笑,埋头扒饭嘴里不忘嘀咕,“大哥分明知道我不会答应!”
那日落下的风寒确实未曾痊愈,或许已经像心病一般扎根深处了。凌扣风不愿再想,却忍不住心疼——这辈子,也许只有斩云能这样挂记着我吧……
一如既往的道别,斩云前去皇城,微笑着目送他离开后,扣风转身悄悄前往南郊。
提出将寇掠单独分开囚禁的是小弟,他轻描淡写说此人容貌与大哥实在相似还是关得远一些比较好。
最懂自己心思的也只有他吧。
怅然的走在林间晨光中,任那淡雾游走脸侧像冰凉的小手轻轻碰触,偶尔林梢的水滴坠落浸入发丝,慢慢滑下,像心中的忧伤摸不到,但总拂拭不去。
路边有些耐寒的小花已经开了,嫩黄的艳丽着,倔强的展瓣吐蕊在风里瘦伶伶的招摇。阳光从树缝里洒落,映得那颜色一阵耀目。
无论如何,春天总是到了。
看守寇掠的人是乐铭,这是自己的主意。
这个忠实的部下似乎醒悟了什么,不吭声的答应了,同时私下安排了许多事情,谨慎而缜密仿佛处理自己的后事。
这个春天,新的生机会勃勃蓬发直到吞没干净过去的痕迹……
“陛下。”乐铭迎上来,面容在清晨的雾中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