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郎微皱起眉头地抚上微微发疼的眼,过了好半晌,才敢睁开双眼,看向眼前朦胧一片的景物。
他淡然轻笑,出使的这段日子,他和蔺舆风都不好过,明明就如此憎恨彼此,却不得不暂时撇弃短见,与对方平静相处,於公於私,这对他俩来说都太难了,所以他不怪他会如此待他,更宁愿他如往常般恶声恶气地对自己说话,这麽一来,日後下手才不会留情。
思忖间,严清郎敛下淡笑,勉力地睁著仍看不清晰的眼,站起身拿起包袱走出房外,混入正欲离开驿站的商团,一同走入繁华的辽燕首都--燕城。
盛产玉石的国都,果然非他国所能比拟,来来往往的商团无数,市集拥挤得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潮,一时间,整个人顿陷那此起彼落的唢呐声中,挪不开身。
勉强脱离人群来到一摊贩前的严清郎,见找不著不知那儿去了的蔺舆风,只得先站在摊贩前等候人群散去。
「这位爷来瞧瞧啊,凡是您想找想要的东西,这儿无一不全,快来看看吧!」一名老头儿拉著严清郎的衣袖朗声说道。
严清郎本不想搭理他,却见那摊子上,摆著一把通体翠绿的二胡,虽然他眼视不清,但那把二胡应当是竹制的无错。
彷佛被勾住心神般,他缓缓伸出左手欲拿起那把二胡仔细地瞧上一瞧,却又赶紧缩了回来,眉头皱得死紧。
他想起了父亲,还有那一日……尧风死前的模样,许久不曾被触痛的心口开始泛疼,就像起了个头般,强烈的痛楚顺著呼吸灌入他体内,这种痛,远比身上的伤口还要折腾人。
「严大人好不暇意啊!适才还这般著急著要入城,此刻却站在此地流连忘返,莫非……严大人忘了自己进城的目地不成?」
一贯熟悉的嘲讽语气,激醒了堕入伤痛之中的严清郎,转眸望向来者,正是他遍寻不著的蔺舆风。
「啊!这位白衣公子爷,瞧您衣著不凡的模样,要不……」瞧见自个儿摊前又来了名贵客,老头儿赶忙迎上前努力奉承地想做笔生意,可话还来不及说完,便给人打断了。
「走!」蔺舆风理也不理那名老头儿,拉著严清郎迈步便走。
严清郎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淡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见几个人。」蔺舆风越行越快地说著,险些令被牵著走的严清郎跟不上。
两人一前一後地穿过重重人群走了好段路,行於前方的蔺舆风这才停下脚步,放开严清郎立於一旁。
严清郎微眯起双眼,隐约看见前方似乎有几个人影在晃动,尚来不及仔细一瞧,便见那几个人靠上前来,半跪在他和蔺舆风两人身前。
「属下拜见蔺尚书、严侍郎。」四人宏亮一致的声音,铿锵有力地说著。
「起来吧!」蔺舆风随意摆了下衣袖,颇有官威地轻喝道。
四人赶忙起身,其中一人旋即朝两人拱手弯身地说∶「属下本以为那日之後,再无机会见到两位大人,所幸蔺尚书机智,特意托人送信予纪兄,让吾等先行前往燕都,否则就是大人们未蒙难,咱们也无缘再见两位大人的尊颜一面了。」说话的人正是此行的侍卫长--程志保。
闻言,严清郎脸色不禁微变,转首冷冷地看向蔺舆风。原来……蔺舆风早已与侍卫们有所联系,那他为何要向自己隐瞒此事呢?
「嗯。」蔺舆风轻应了声,随即道∶「我在信中所提之事你们可有转达予辽燕国丞相?」
「属下将尚书大人的书信转交予丞相,见丞相详阅後,模样甚是诧异不信,并对吾等再三言说绝无此事,甚至对吾等说会禀明朝上,请辽燕国国君派人彻查此事,定给尚书大人一个交代。」程志保恭敬地答说。
蔺舆风点点头,低吟沉思了一会儿,才说∶「嗯,此事暂且搁下,皇上那儿可有捎来消息?」
「皇上听闻出使的船只遭袭,立刻派出百名守在渡江河口的禁军前来辽燕,好保护两位大人的安全,这几日应该就到了。」
「皇上此举甚是不妥,太招摇了。」一旁沉默许久的严清郎,紧皱著眉头说道。
蔺舆风似乎也颇不赞同地皱起眉,百名禁军虽不多,却也足以令辽燕如芒刺在背,若两国因此交恶,他和严清郎可就成了罪人了。「程志保,你赶紧带此令牌前去阻止禁军上燕都,让他们在河旁扎营等候指令。」他拿出一块铜牌交给程志保。
「是!」程志保接下铜牌,恭敬地朝两人躬身後,随即转身离去。
「何忠,丞相可知我们已到燕都的事?」蔺舆风转眸看向另一名面上有疤的侍卫问道。
「属下即刻去禀报。」说罢。他立刻退身前去禀报。
严清郎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聆听,虽然不愿承认,但他仍是不得不佩服蔺舆风的手段,无论遇到何事,总能能早一步地了解事情原由,不作声色地将事情解决。
而他却对遇袭一事一知半解,心里尚存有疑惑之时,蔺舆风早不知在暗地里捎了几封信予侍卫们,让他们仔细彻查去了,呵!他这个官虽当不久,却自信能遇事便解,今儿个他才发觉,他并非如自己所想的这般能干,反而无能的很!
「严大人,我们先入馆内歇息一会儿吧!」蔺舆风说完後,瞧也不瞧严清郎一眼地仰首便走。
严清郎面无表情地尾随上前,沉默地走入行馆内,不知在想些什麽。
被留下的两名侍卫见状,也赶紧跟上前去。
走入厅堂内坐下後,蔺舆风旋即笑问∶「清郎可是在恼我什麽也不对你说?」
他问得极小声,使得严清郎不得不仔细聆听,这才明白他在说些什麽。「事情总会落个水落石出,说与不说均与我无关。」他淡然地回道。
「那你可有察觉,随行的侍卫似乎少了。」蔺舆风轻抚著衣袖,看似毫不在意地问著。
严清郎忽皱起眉头,他究竟想说什麽?「有一人不见了。」
「你可知他怎麽了?」蔺舆风抬起眸又问。
「不是死便还活著。」严清郎答得事不管己、冷漠非常。虽觉蔺舆风问得怪,但更怪的,是他竟也感到事有蹊跷,隐约间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快记起来了,却什麽也想不起。
就在此时,一名穿著华丽官服的中年男子,匆匆忙地走入堂厅内,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两位必是崇安国派来的使节蔺大人和严大人吧?」男子抹了抹汗,赶紧挥手要尾随在後的两名俾女上前去。「让两位大人落难至此,实是我国之大辱,燕王已备妥盛宴迎接二位,请两位大人换下衣衫随我一同入宫晋见吾王吧!」
闻语,两人和丞相交谈了几句,便随著两名俾女一同离开堂厅。
候在外头的丞相,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方盼到两人一身繁重地走了出来;他赶紧命人掀开帘子,好让两人坐入马轿内,自己也跟著坐上另一座轿内。
轿中,寂静得宛若无人,除却轿身随著车轮辗过他物颠簸起伏时,发出几声刺耳的声响外,再无他声。
严清郎微微闭上眸,悄然地抬手捂住右臂,似乎在隐忍痛楚,却半点痛苦之色也不愿倘露。
「伤口还是很疼吗?」蔺舆风忽然开口这般问道。
严清郎怔了下,旋即又恢复冷淡地说∶「没什麽……」他看向自己的手背,竟止不住思绪地惦念起尧风来。
呵!常闻人说,睹物思人,他曾当那是笑话一句,可当自己经历种种事情後,这句话反倒使他成了笑话,不过是一把二胡,竟能令他想起许多不愿再忆起的事,搅得他心神纷乱,什麽事都不想再去理会;叹,或许……他是累了吧!
彷佛察觉到严清郎眸中一闪而逝的愁意,蔺舆风不由得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将他紧紧地握住。「你的命是我的,所以我绝不容许你有半点闪失。」
这还是第一次,严清郎并没有要蔺舆风放开他,仅是沉默不语地由著他捉握著他的手,感觉另一种温度紧紧地包覆著自己。
「你曾说……不会阻止我对付你,此话可真?」蔺舆风抬眸紧瞅著严清郎俊逸的侧脸轻问。
他不懂,永远也不会懂得这男人的心思,亦……不明了自己,恨极时,他可以萌起欲置他於死地的想法,可换作令一种恨,他会恨不得将他扒光,把他整个人拆吃入腹,可这种恨,是他所避之不及的,因为当这种恨涌上他心头时,他满怀思绪就只剩下这个男人,他会忘了自己的目的,忘了他为何要这麽做的理由,直想……就这样全忘了也好,可偏偏那些事是他所忘不得的……
「你想说什麽?」严清郎微皱起眉头看向蔺舆风,岂之迎上来的,是那灼热无比的唇,宛若要将他吞噬般地缠著他、掩没他的尾语,吻得他……直透不过气。
若换作往常,严清郎早恼怒地推开他,狠狠地打上他几拳,可今日他没有,反而反常地任由他亲吻,令蔺舆风不由得皱起眉头,不住猜想,是因为街上那把二胡的关系吗?他瞧见他看著那把二胡时……伤痛的神情,是想起尧风了吗?
此一认知,让蔺舆风心中一阵不快,却又不明白自己因何不悦,只得将这口闷气全出在严清郎那片薄唇上。
严清郎吃痛了下,赶忙别过头捂住被咬疼的唇。「你……」正欲斥喝之际,马车已停了下来。
适才替两人著装的俾女轻掀开竹帘,恭敬地朝两人说∶「两位大人请。」
蔺舆风什麽也没说地拉起衣摆,弯身走下轿。
见状,严清郎只得压下烦躁的思绪,面无表情地尾随蔺舆风而去。
尚来不及打量燕宫有何等辉煌庄严,两人便被带入宫内,走入那长而复杂的廊中。
一路上,只闻蔺舆风与那名丞相交谈甚欢的声音,尾随於两人之後的严清郎,反显得寡言且心事重重。
朦胧的视线,仅能看见模糊的景象,他索性就这麽望著如梦境般的景致,随著两人的声音而行。
直至听闻一声声似是娇语般的铃笑声,他才恍然回神,发觉本该走在前头的两人不见了,而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
「啊!我的球……」笑声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呼,和零碎的细喃。
严清郎感觉到似乎有什麽东西撞上他的脚边,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弯下身拾起那样东西,接著闯入眼帘的,是名身著淡红罗衫的妙龄女子。
女子一见到严清郎,整个人都傻了,好似很讶异这儿会有其他人,而且这个人长得与这儿的男子不同,很冷……浑身上下皆透著拒人於千里外的气息,尤其是他那双眼眸,看似毫无波动,彷佛不为任何事所惊扰般,好特别的一个人呀!
「三公主!」几名宫女见公主久久不回,不禁扯声寻唤道。
闻语,严清郎不由得垂下眼帘,恭敬地朝她一躬身,将手中的彩球递至她面前地说∶「冒犯了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