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扶着小萍的肩头,勉强撑起身来,合拢双腿,却觉得下身一热,待得伸手去捂,那污血混了Jing液,已经红红白白地沿着双腿之间蜿蜒而下,他低下头,看到小萍倒抽一口凉气的模样,反倒笑起来,“去,给我找块帕子来。”
等长乐整好了衣服,安公子已经坐回太师椅,让若兰重新沏了茶,端了茶盏,慢慢翻着账本看。长乐就着安公子的手喝了口茶,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问,“这次出去,有没有给我带什么玩艺儿回来?”
安公子低着头看账本,说,“长乐你什么好东西没有,再说了,这京城里什么东西没有。”他想北方兵乱,金兵南下的势头一天快似一天,一路上他听别人议论,说这城眼看着是保不住了的,他想走,但又不见得带着长乐他们一起走。
他抬眼去看长乐,心想他刚进青玉楼的时候,也只得小萍那般大小,一眨眼的功夫,竟已成了青玉楼的头牌了。这青玉楼的规模也越来越大,曲院街的青瓦一片连着一片,铺陈开去,这楼却高高地立着,俯视着那些秦楼楚馆,颇有些汴京第一楼的意思。
要安公子扔下长乐,扔下青玉楼,安公子舍不得。
罢了罢了,安公子想,这城在一天,青玉楼就在一天。难不成金兵来了,连窑子都开不成了么,安公子不信这个邪。不过这些事情,却不必和长乐说。安公子低下头去继续看账本,示意长乐可以出去了。
第四回 承欢得意傲花魁,小萍?
小萍跟了长乐,才知道长乐在青玉楼的口碑并不好。
虽然入了冬,霜意渐浓,但每天暮色初上,青玉楼的门檐下,照样要升起灯来,青玉楼的小倌们,也照样要到主廊上来站一站,将那风姿展示给那酒客看,来招揽生意。因此到了夜晚,青玉楼灯烛辉煌,上下相照,真似烟花色海,好不热闹。
长乐是青玉楼的头牌,站的自然是主廊最好的位置。
那天长乐从客人那里新得了一件银狐皮的披肩。他拥了披肩,将削尖的瓜子脸埋在长长的白毛里,站在主廊的最前面从上往下瞧,见来往的酒客们都伸长了脖子在看他,便故意将披肩向下滑了滑,侧过身子,露出一片雪白的后颈,那些酒客们浪声浪语地一起哄,长乐便越发高兴了。
小萍站在长乐身后,听着廊下的人声渐高,长乐却觉着无聊了。他紧一紧披肩,说一声“好冷”,便扭头向屋里去了。小萍连忙跟上,却听见身后有人说,“做相公做得这般兴高采烈的,还真没见过。”
说话的人故意压低了嗓子,但声音不大也不小,正好可以让长乐听到。
长乐只当作没有听见,一径地往前走。
小萍跟在长乐身后急急地走着,边走边回过头去看那说话的人。只见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孩,披了兔毛滚边的大红斗篷,正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长乐的背影,他身边还站着个人,却柔声责道:“承欢,你说话太大声了。”
那人也裹着件银狐皮披肩,瞪着一双灰蒙蒙的大眼睛,似梦非梦的样子。那件银狐皮披肩仿佛藏得时间久了,颜色有些泛黄,不似长乐的那件白得耀眼,被那承欢的大红斗篷衬着,整个人黯淡得像一个灰蒙蒙的影子。
小萍一路走,一路频频地回头去看那影子。
“你说那影子么?”长乐道,“那人便是江流,青玉楼过去的头牌。”屋里烧着暖炉,长乐脱了银狐皮披肩,叫小萍收了,搁在熏笼上,用素馨和沉香薄片相间蒸出来的心字香熏着。
那屋子和长乐的身上,都飘着同一种香,淡淡的,沁人心脾,仔细去闻,却又闻不出什么味儿来。
“江流今年二十七岁,”长乐说,“江流做了那么些年头牌,早该将位置让出来了。”
长乐今年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对于他来说,二十七岁还遥不可及。
又或许,长乐预感自己活不到二十七岁。
小萍替长乐收拾好床铺,回到自己的屋子,举起衣袖闻一闻,仿佛也沾了心字香的香味儿,挥之不去。他那小间紧挨着长乐住的厢房,夜里,小萍总听到长乐的笑声,笑着笑着,便变成了惊喘声,那声音一浪高似一浪,小萍蜷缩在自己的被窝里,好不容易有了几丝睡意,却又往往突然惊醒,如此一夜。长乐又爱干净,天不亮送走了客人,便要唤小萍打水准备沐浴,床单被褥,也是隔夜便换,小萍忙起来,竟要比青玉楼的杂役还忙上几分。
那天,小萍一早捧了换下的被褥下楼去,从那回廊上经过的时候,却见承欢穿了一身桃红洒花袄,从后院走来。
小萍忙低了头,让到一边。
承欢却故意伸手抬起小萍的下巴,细细地看着。
小萍知道承欢和长乐素来不合。他和长乐差不多时候进的青玉楼,却被长乐占了头牌的位置,自然是恼了长乐,顺带便也恼了他身边的人。小萍双手捧了被褥,被迫抬起头来,看着承欢。
承欢的脸被红衣衬着,显得越发的白净,那双眼睛虽不及长乐那般勾人,倒也灵动讨喜。他的眉毛不似长乐修得极细,带有几分少年人的英气,却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
小萍被承欢看得不自在,垂下眼睛,怯怯地叫,“承欢公子……”
承欢哼了一声,松了手让小萍挣脱开去,道:“我以为长乐干嘛巴巴地问楼主要了你去,原来是看准了你老实,好欺负。”
承欢说:“长乐是不是把你藏起来,不让客人见到你?”
小萍想长乐屋里有客人的时候,的确极少支使他,便点了点头。平日里,他端了酒菜进去,长乐也是不待他看清客人的脸,就急急地打发他出去了。小萍想长乐那是为了他好,他想起夜里那些声响,不由得不胆战心惊。
承欢说:“长乐是不是总支使你干些杂活,却不教你曲牌唱赚?”
小萍捧了被褥,低头不答。他想学不学那些曲牌唱赚,又有什么干系呢。
承欢便又哼了一声,说:“长乐总是这样,见得新来的人长得好些的,便要到自己身边,过得一阵,便找个借口,随便打发出去。”
小萍眨了眨眼睛,突然抬头道,“真的能打发我出去……也好。”
承欢冷笑:“你以为打发出去的人能有什么好结果?”他拉着小萍,指了后院的青墙对他说,“这青玉楼虽不是什么好地方,出了这墙,更糟的地方却多了去了。这墙后面便是鸡儿巷,你若被打发去那种地方,倒真不用学什么曲牌唱赚,直接脱了裤子干事就好,我倒看你能挨上几天!”
原来这汴京的买欢之地,也分了三六九等。这青玉楼所在的曲院街,云集了秦楼楚馆,是富家子弟和文人雅士追欢买笑之地;出了曲院街,后面那些杀猪巷,鸡儿巷、桃花洞、甜水巷,混杂在勾栏瓦舍之间,却是几文钱便能买欢的下等妓院。
小萍顺着承欢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却只看到一堵青墙。清晨霜重,小萍只觉得寒意从脚底心透进来,不由得抱紧了被褥。
承欢却放柔了声音,俯身对小萍道:“我去跟楼主说,叫江流教你曲牌唱赚,好不好?”
小萍只是低了头去,双手紧紧抱住被褥,承欢再问他,他却低声道:“我得去了,长乐公子还在等我呢。”
小萍将被褥放在水井边,咬着指甲往回走。他想承欢说的未必是真的。长乐不会害他。毕竟那天是长乐隔着窗阑跟他说了那么多话,还拿了东西给他吃,他想长乐不会害他。
可小萍回头去看那后院的青墙,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第五回 旧琴新人转宫商,江流?
小萍终究还是跟了江流学琴。
长乐心中不乐意,嘴上却不说,笑嘻嘻地找了一具旧瑶琴给小萍,道:“既然入了乐籍,学些技艺也好,将来哪个客人爱听我长乐唱个小曲儿,你能在边上弹奏两下,倒也凑趣。”
说罢,自己拿了把歌扇,仰倒在长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哼唱起来。他生性疏散,时新的曲牌出来,别人都憋着劲儿学,长乐却不屑,只将那新词记在歌扇上,兴致来了,才随口哼唱几句。
小萍低了头,用手去拨弄瑶琴上的断弦,那琴身红漆斑驳,像是谁用下来的旧物。长乐将歌扇挡在面前唱了几句,眼角一瞟,见小萍还站在那儿,便催他,“快去快去。”
小萍便鞠一躬,抱了瑶琴,朝江流那间厢房去了。
正是中午,刚下过了雪,小萍从回廊向外望去,只见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那些美人蕉、栀子花,都盛了积雪,沉沉地垂下头去。回廊两侧是待客的厢房,也悄无声息地,少有的清冷。
江流的厢房就在内院的尽头。
青玉楼分了前院、中院、内院。前院只管开盘子,客人若只点些曲子寻乐,所费不多,中院的小倌姿色稍逊,沿着回廊往内院去了,才是青玉楼红牌们的厢房。小萍听说长乐住的那间厢房,原本是江流的。现在江流少有客人,楼主却念着旧情,仍使江流住在内院。
“江公子……”
小萍低低地唤。江流的厢房里没烧暖炉,比外头暖和不了多少。屋里没什么摆设,床前垂了一帘青帐,看上去便分外的冷。小萍将琴搁在案上,用力搓着自己冻得僵硬的手。
江流道:“我不姓江,你叫我江流便好。”他接了那具瑶琴,替小萍续上断弦,却瞥见琴底刻了一个小小的“江”字,便知是自己当年的旧物,一时竟怔怔地出了神,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江流才问小萍:“这琴是长乐给你的?”
见小萍点头,江流叹一口气,道:“当年长乐也跟着我学琴,这琴便是我给长乐的,没想到现在他又将这琴给了你。”
江流垂下头去,见那琴身红漆斑驳,划痕极多,想是琴的主人并不好好爱护之故。江流心中难过,只是用手去摩娑那琴身。过了一会,才振作精神,调了调弦,唱奏起来。唱的是一支旧曲,小萍不知曲牌名字,只觉得江流的歌声闲婉低沉,伴着丁冬丁冬的琴韵,煞是好听,一时竟忘了冷。
他听江流唱“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那声音渐渐地高上去,高上去,那琴声也履险如夷,越转越高,待唱到“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那声音又渐渐地低了下去,仿佛行歌之人渐行渐远,最后只听得“莫断肠……莫断肠……莫断肠……”的余韵,琴韵渐缓,细微几不可再闻,终于沉寂下来。
小萍待要鼓掌叫好,却见江流推开了琴,背过身去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将琴递给小萍,说:“这嗓子不成啦,你来试试。”
小萍将手按在琴弦上,学着江流的样子去按弦,出来的声音却尖响刺耳,倒将他自己吓了一跳。江流见状,不禁宛尔,踱到小萍的背后,拿了他的手,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按弦。小萍闻到他衣衫上若有似无的淡香,仿佛长乐平日所熏的香是一个味道。他抬头去看江流,江流只是淡淡道:“那心字香也是我教长乐调配的。”
又道,“当初我教长乐习琴,最初教的,也是这曲『阮郎归』。”
说着,放缓节拍,将那曲子又在琴上弹奏一遍,边弹边解释这里如何转调,如何承接。
小萍便低下头去,听江流讲解乐律宫调,自己专心记那指法,不觉天色已晚。他全无根基,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