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爷道:“宗卿,听说你跟密斯沈要订婚?”
白宗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苏少爷咬住下唇,道:“什麽时候?”
白宗卿抬起头来,见他凄楚可怜的神情,不由软下语气,道:“一切由我父亲做主,我并不清楚。”
苏少爷拉住他的一只手臂,泣道:“那我……我该怎麽办?”
白宗卿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话音未落,苏少爷摔开他的手冲出书房,下楼时登登的皮鞋声像是要把地面踩出个洞来。
白宗卿无法再静下心来欣赏杂志,便开了辆敞篷车往香山别墅而来,独自一人在别墅中待了三四个小时。
天色从橘黄渐变成墨蓝,白宗卿正在返家途中,无意间抬头望天,镶在夜空的几粒星星为这夜空平添一份宁静和旷远,在这条入城的路上,似乎处处闪现某个身影。
那一夜,那个人就是这样徒步走进城的。
白宗卿眼神微闪,扶著机子的手打了个方向,往另一个地方而去。
淡淡的云层若隐若现,越发衬托得月色光亮,停在平民胡同口的敞篷车引来众人遐想,车内的人叫住了一个刚从胡同里钻出来的男人,男人寻声见人,反身躲进胡同。
白宗卿追到柳家门口,抬起一只脚挡住将要关闭的门,他不去著急他变形的皮鞋,只笑著对门内的男人道:“你跑什麽?”
柳望潮用力想把门关上,又怕弄出声响引来小妹,只好敞开门走了出来,随手将门关得严严紧紧。他忐忑不安地看著白宗卿,道:“你答应过的……”
白宗卿忙道:“我不是来找你妹妹的。”
柳望潮似乎想起什麽,道:“你等等,我这就去把墨砚拿来还你。”
白宗卿伸手拉住他,道:“我不是来取墨砚的,况且我已经将它送了给你……你妹妹。”
柳望潮紧张地盯著他,白宗卿的完美容貌对他不起太大作用,没有惊豔,没有悸动,只有心惊。
白宗卿浅笑道:“可以陪我去喝一杯吗?”
柳望潮的脸瞬间铁青,道:“你!你还想干什麽!”
白宗卿知他误会,不在意地一笑,道:“我只是想聊聊天,喝醉了才容易讲出来,但我找不到人陪,你就当是感谢我归还墨砚,委屈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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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有这样出人意料的发展。白宗卿以为自己抓住了柳望潮的弱点,也自认为那番“动之以情”的说辞无人能挡,不想柳望潮仍是僵著脸,道:“三爷太抬举我了,我担待不起。”
白宗卿皱著眉委屈道:“你何必如此?我并不是什麽十恶不赦的坏人呀。”
柳望潮对於这话并不理会,道:“要是三爷的话都说完了就请回罢,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白宗卿又急又怒,隐忍不发,道:“望潮,你拒我於千里之外不过是因为那一次的错事,但那并不尽然是我的过错,我们彼此都喝醉了,而且都心情不佳……”
不等白宗卿把话说完,柳望潮喊道:“够了。”
从未被吼过的白宗卿霎时止了声,听他话音,看他颜色,心里自觉得是老大的不舒服,可是要像待其他人一样斥回去却做不出来,不斥回去实在有些不甘心,因此抿了嘴板出一张冷脸。
柳望潮调顺了呼吸,道:“过去的事请求三爷不要再追究了。”
白宗卿见他说话时一脸沈重,不自在道:“我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柳望潮道:“那就请三爷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白宗卿不服道:“我为什麽不能来?”
柳望潮反问道:“那末你来此有何贵干?”
白宗卿理直气壮道:“不是说了麽,要来找你谈话。”
柳望潮道:“但我并不想与你谈。”
白宗卿挑眉道:“你就是这样以德抱怨的吗?”
牵扯到了道德的问题,柳望潮心里在顷刻之间就动摇了,尽管心里起了许多拒绝的念头,结果还是忍住一口气,一句话也不说。
白宗卿道:“我也不要你做什麽,不过是说说话而已,最多就是两个……不,一个半锺头的时间。”
柳望潮被逼得有些无奈,因为天生的好脾气而尚未动怒,只道:“三爷纠缠著我不放是为的什麽?你要的,不是都夺走了吗?”
白宗卿辩解道:“可我并没有真正得到什麽。”
柳望潮顿了一顿,以极低的声音道:“有,你践踏了别人的尊严……在它支离破碎的时候,你敢说没有获得一丝优越感吗?”
白宗卿从没想过自己放荡的行为会给别人造成伤害,长期养尊处优和颐指气使的生活使他并不善於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自然的,尊严这东西也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听了柳望潮的话,白宗卿第一次为过往的浪荡行为感到羞愧,沈默了片刻,他问道:“你是不是恨我?”
柳望潮心想受了那样的侮辱,能够不恨吗?这个白三爷怎会问出这样天真可笑的话来,而且还问得这样认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戏弄之意。正因此,他困惑了。
白宗卿见他不语,强调一样道:“你只管说真话,今夜我们必须说真话!”
柳望潮从齿缝里挤出声来,道:“是。”
白宗卿“啊”了一声,无限失望和怅然,柳望潮听在耳里,莫名有种罪恶之感,仿佛受伤害的人不是他,而是白宗卿。
柳望潮回望了门口一眼,低声道:“请你快走罢,我不想让小妹发现你来了。”
白宗卿轻轻点了下头,不明白为什麽胸口会如此难受,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对柳望潮道:“我有点不舒服,你能否扶我上车去?”
柳望潮怕他待得越久便越会出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扶著他从胡同里快步走将出来,因怕被人认出,一路东张西望,竟未发现白宗卿六神无主的异样。
白宗卿上了车,忽而握住了柳望潮的手,道:“你也到车上来坐一会儿好吗?”见柳望潮急欲拒绝的神情,又忙道:“只一会子,我保证!”
柳望潮没能狠下心来,被白宗卿恳求了一会儿便坐上车来,庆幸的是晚饭光景只有极少人进出胡同,而开到僻静角落停放的车也避免了引来注目。
白宗卿心绪起伏不定,柳望潮紧张不安,二人首先面临的是长时间的无语。
柳望潮越紧张就越忍耐不住,道:“行了没有?我该走了。”
白宗卿侧身拉住他,道:“再等等,我有话要说。”
柳望潮看了看他,便又回身坐好,心烦地拿右手去捏左手麽指,一下再一下……
白宗卿道:“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到英国去读书了。”
他这一说让柳望潮的脑海中浮现一个碧蓝的无边际的海洋,在柳望潮的想象中,英国应该就在那海的对面,但无论他如何极力远眺都看不见岛屿的一角,因为那是在他无法靠进的彼岸。他落寞一笑,道:“祝三爷一路顺风。”
白宗卿无可厚非地笑了笑,本该有的兴奋喜悦骤然冷却,心头一阵空荡,道:“我是要跟我的未婚妻一同过去的。”
柳望潮怔了一下,觉得有些突然,又觉得这并没什麽大不了的,随即生硬地道了一声出於礼貌的“恭喜”。
白宗卿颇不是滋味地咬咬嘴唇,道:“可我没有想象中来得高兴。”
柳望潮摇了一摇头,心想这些好事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你唾手可得自然不会格外珍惜。想了想,开解道:“待到你过去那边,见了那里的新鲜事物,自然就会高兴的。”
白宗卿不自然地笑了一笑,道:“但愿如此。”停了一下,又开口问道:“你呢?”
柳望潮无头无脑地听了他这样一句话,更不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了,便望了他道:“怎麽扯到我来了?”
白宗卿道:“我是问你日後有什麽打算。”
柳望潮沈默了片刻,道:“我没有什麽样的打算,只要弟妹好就知足了。”
白宗卿看见一抹宠溺浮现在柳望潮的双眼,即便是隔著眼镜也看得清清楚楚,酸酸的滋味从胸口冒到喉头,脱口问道:“你考虑过结婚生孩子吗?”
柳望潮觉得他这一问十分奇怪,哪有男人不想成家的?因道:“当然了,只是目前还不是时候,等弟妹们都能自立了,我再考虑不迟。”
听了他的话,白宗卿无法把心里的感受将言语来形容,道:“我不想结婚,也不想有孩子,他们好麻烦,会哭会闹,吵得人不得安宁。”他看法有根有据,来自他兄长的孩子,却不想想刚一岁多的宝贝自然是比较闹腾的。
柳望潮却不这样想,小时候他时常帮著母亲照料两个弟妹,所谓长兄如父,看著娃娃成长让他有种伟大的成就感,因此他特别喜欢孩子。
白宗卿见他嘴角含笑,不由问道:“你笑什麽?”
柳望潮把笑意从唇边褪去,因不愿向外人分享他的成就感,於是拉开来言语道:“你把墨砚带走罢,毕竟是你花了钱买下的东西。”
白宗卿摇头,道:“去那边用不上,还不如留在你这里。”
柳望潮疑道:“不是送给你父亲了吗?”
白宗卿笑道:“诓你的,想不到你这笨人竟没怀疑,想想看,送了给父亲的东西我还能讨得回来大大方方送人吗?”
柳望潮并不恼,只是无奈,二人间陡然平静下来的关系很是怪异,让他有种逃脱的心理,便道:“我这回真的该回去了。”
白宗卿没有预防又是这样一句无情的话,脸上失望难以掩饰,瞬间又换上极有风度的迷人微笑,道:“好罢,你走罢,再见。”
柳望潮下了车,关上车门时才把犹豫好久的话说出,道:“三爷保重了。”如无意外,这将是他们最後一次见面。
白宗卿目送柳望潮的身影进入胡同,怅然若失地望著星空半会儿才开足马力离去。
元月十五,白宗卿与沈丽娜在北京饭店举行订婚典礼,典礼前夕,他让听差送请贴到柳家,听差无功而返,只带来一句话,说是柳家兄妹早在去年年底就搬了家,新住处无人得知。白宗卿得到消息後静默半晌,料得是那人早有预谋,真正是再不相见了。
三月,白宗卿、沈丽娜这一对未婚夫妻携手飞赴英国,次年在伦敦完婚,安度一生。
(完)
後记
我希望看完这篇文的人不要感到郁闷,因为它并不是一篇BE。
正如标题所示,白宗卿与柳望潮的相遇是一种缘分,但是缘分并不能决定爱情,他们之间有误会,有不了解,还有分离,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让他们酝酿和认识爱情。他们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如果时间允许,他们甚至可以成为彼此心中的长期住客,遗憾的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
白宗卿是典型的纨!子弟,他有著游乐的梦想,出国对他有著巨大的诱惑力;柳望潮是个老实守分的人,他为家庭奔波劳累,他只有等到一切安定才会想到自己。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他们因为体会不到爱情的悄然到来,所以选择了另外的奋斗目标,许多年以後,他们一定会明白曾经的相遇是缘分,虽然爱情没有在他们之间萌芽结果,但是到那时候并不就是後悔,因为缘分本身就是一种很难能可贵的东西,而他们曾经拥有。
我觉得,有缘无分也是一种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