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紫微微笑着,回转入房,端了残酒啜了一口,“不愧是小王爷,当众杀人眼也不眨。那些人……一定是惹恼他了。”
柳无絮看着窗外,花红柳绿。
“阿紫果然金口,你说小王爷会闹出事来,果然他就闹出了事。”转头,“方才你手上扣了几根竹签子,现在怎么不见了?”赵紫淡笑不语。柳无絮叹息一声,“我想,在那些死了的人身上,一定能找到那几根竹签子……”忽然笑了,“那小王爷遇上了你,当真可怜。”
或许如此,赵紫忽然很想知道那单纯的小王爷到底是如何解决这间事的了!
回了府,没有他想像中的那般忙乱,小王爷惹出这一场天大的祸事,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见了他进来,便要他倒茶。等倒了茶来,又嫌水太凉。赵紫苦笑,这小王爷啊,果然见不得他有一刻安宁。刚换上了温水,门房便领进了一个人!,赵紫一见到他,只想得到这四个字,温润如玉。小王爷原本懒懒的,但见了那个人,居然一蹦起来,连衣裳被水弄湿了都毫不理会,像个孩子一样抱住那青年,“舅舅,你怎么会来。也不让人通报一声,我好去接你!”
原来那人就是当朝的大将军了,却不曾想居然是这般模样这般气质。让赵紫更为惊讶的是小王爷对大将军的神态,如此亲密……心口闷闷的,小王爷就是提到皇上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孺慕尊重!
“我怎么来了?还不是为了你才来?”
大将军淡淡扫了文晟一眼,文晟登时乖乖坐在椅子上,吭也不敢吭一声了。
“你当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还有心思喝茶。你知道不知道,明天梁国舅就能把天掀翻了。”
文晟哼了一哼,飒然起身,大声道:“梁国舅算什么东西,他要闹就让他闹去,天就在头顶上,我就看着他怎么翻。”顿了一顿,“舅舅是没有见到那种情景,那些人满口溺物,说的话都是听不得的。他们骂我不打紧,但他们骂的是舅舅,我杀了他们还是便宜了的!”
大将军盯着文晟,慢慢地道:“他们骂的是我少卿,又不是你郑亲王!”
文晟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你是我舅舅,他们骂了你就该死。”
“你舅舅,你舅舅便骂不得。”少卿声音低沉,却不是因那些人说了什么话,而是因文晟居然做出这等莽撞的事。
文晟梗着脖子一脸倔强,“舅舅是大将军,凭什么让这起些小人作贱。我只不懂,出生入死也比不得皇帝一句话,他高高坐在金殿里,哪里懂得舅舅的苦处,还要疑你防你,我不甘心。”
少卿扬起手掌,赵紫以为他要教训文晟,不知为何心中一紧,他却只是拍拍文晟肩膀,淡淡的道:“他是你父王,你不该这么说……”
文晟沉默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沉沉的道:“舅舅不用担心,我惹出的事我自己担着!”
少卿眉头一蹙,刚要问个清楚,门外忽然报说凝夫人的贴身侍女荷露来了。
“原来大将军也在”,荷露笑意盈盈,掩不去眼中忧色,“娘娘命我来问一问,事情究竟怎样,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还能怎么,左右不过削爵罚俸。”文晟满不在乎,说得轻松。
少卿一边将文晟散在额前的发拨开一边道:“晟儿想一个人将事情抗下来,也要看别人许不许。朝廷上的事远比你想的复杂,不要意气用事!”
文晟被少卿说破了心思,脸上一红,转头正与赵紫眼光撞个正着。心头一股无名火登时发在赵紫身上,“你好大的胆子,我在这里烦恼,你却在那里笑……”
赵紫笑意盈盈,“王爷且莫动怒,赵紫有一个法子,只怕还能试一试。”
少卿打量赵紫,穿着像王府的管家,说话谈吐却又不像,举手投足间另有一番风姿,见之使人忘俗。
文晟不信,睨着他,“好大的口气,我就不信你有什么法子。”
赵紫神色淡定,“若是有人说动了梁国舅,将事情化解了,皇上自然就不会知道,大将军和王爷也不会被削爵夺位了。”
文晟呸的一声,“你说笑话么?那梁国舅是出了名的窄心眼,要是有人能说动他,明天太阳就该打西边升起来了。”
少卿却不说话,默默审视赵紫。“你既然这么说,心中必定有了人选了。”
赵紫盈盈拜倒,“赵紫愿往梁府一行。”
文晟呼吸一窒,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顷刻之间,少卿心中已转了许多心思,眼前少年虽然身属下乘,但谈吐气质皆非等闲之辈。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姑且便信了他。沉声道:“好,你往梁府走上一遭。不论成败,尽早回来。”
赵紫一笑,转身离去,衣袖飘飘,仿若一只玉蝴蝶。
文晟跺了跺脚,迟疑一会,终究还是追了上去,挡在赵紫面前。
赵紫声音柔和起来,“王爷拦着赵紫做什么,再站下去,天就亮了,天亮了,就该被人掀翻了。”
文晟朗声一笑,“很多人都说要掀翻了天,但从古到今,这天还是好好的!没有人能翻得了它!”说着将一样物事塞到赵紫手中,“这是我郑王府的令牌!有了它,至少你能活着回来!”
赵紫看着文晟,心里涌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任凭往时如何伶牙俐齿,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深深看了文晟一眼,踏着一地月光,大步而去!
第六章
入了梁府大厅,一眼便见到几上摆着两杯茶,白烟袅袅,茶香清幽,显然要等着谁来。
赵紫心中警觉,脸上笑意盈盈,“郑王府总管赵紫,见过国舅。”
梁国舅饮了口茶,眼光在赵紫腰间令牌上转了一转,笑意盈盈,“难得有贵客来,快快坐下,刚刚进贡的西湖龙井,陛下命人赏了一些,公子品一品,滋味可还好?”
句句不离皇上,是想昭示自己多么的圣眷隆宠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大凡这样的人,行为处事无一不是循上意而动,若能好好利用……
“恭敬不如从命”,赵紫撩袍上座,揭盖一看,只见茶叶一旗一枪,簇立杯中交错相映,茶叶直立,上下沉浮,栩栩如生,呷一口,闭目细品,半晌睁眼,“好,果然上品”,转眸一笑,“只是香气却又及不上狮峰龙井了。”
“唔?”梁国舅是爱茶之人,语含惋惜,“狮峰龙井产量极少,如果能够得上几两,品上一品,此生足矣。”
“狮峰龙井虽然产量极少,却也不是没有。前儿陛下才赏了大将军五两,国舅爷若是喜欢,上大将军府走动走动便尝得到了。”
梁国舅眼中精光一闪,自从大将军打完南越一仗后,陛下无论大小事务一律打压,连虎符也收了回来,削夺军权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自古帝王最忌功高震主,防他忌他也是情理中事。而皇上却在冷落大将军的同时将最名贵的狮峰龙井赏给了他,果然圣意难测!
心中思虑万千,脸上却不现出分毫,淡淡的道:“是么,我倒不知大将军也是此道中人。”
赵紫放下茶杯,指腹在光滑的细瓷上慢慢摩挲,“别说国舅不知道,便是陛下也是不知道,却单单赏给了他……正应了那句话,物以稀为贵,这背后的用意,难道国舅爷当真猜不到?”。
初初见他,不过以为这赵紫仗着面貌俊美才得了郑亲王重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有多大能耐。坐下之后,品茗论事,似乎句句漫不经心,却句句暗步杀局,入情入理,明明知道要诱得自己上了圈套却又心甘情愿的任由他摆布。
顿时敛了傲慢,“愿闻其详。”
赵紫正色,“皇上是五百年才出一位的大有为之君,所思所想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想得到的。但即便苍龙翱空,也有蛛丝马迹可寻,国舅细细思量,皇上下令用粟米喂马,将士筑城,为了什么?皇上素来不将南越放在眼里,上月为何派兵出征南越?”
梁国舅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赵紫几句话却不由得他不想。脑中电光火石,想到皇上当初决断时的神情……正如赵紫所说,南越一介小国,皇上何必让大将军亲自去!势在必得!地图饱蘸朱砂,箭头直指……
眼光波动,“公子这些话该对大将军说才是。”
赵紫冷笑,“国舅既知道军国大事该找大将军,皇上岂能不知?边疆狼烟再起,皇上除了大将军又可用何人。其中利害,国舅爷可要想得清楚明白!”
梁国舅沉吟不语,忽然抬眸,和颜霁色,“郑王府真是藏龙卧虎,出了公子这样的人物。请公子转告大将军,老夫虽身在朝中,却只是茶痴,哪日过将军府讨杯茶吃,还望大将军不要嫌弃。”
叫来侍从吩咐几句,便有人捧来一只小小的翠色盒子,揭开,拿出一对小巧别致的玉马。通体翠绿,晶莹亮泽,眼珠子更是两粒龙眼一般大小的夜明珠嵌上的。
“这对玉马,虽然比不上郑王府的,却也入得了眼了。公子人品不凡,也只有你才配得上这对玉马。”
赵紫唇畔含笑,从容接过,“如此,赵紫谢国舅厚爱了。”
飘然而去,梁国舅笑意骤敛,冷然道:“取我的奏折来。”
侍从递过,梁国舅展开,眼光扫过,一声长叹,点在烛火之上,火焰红舌,映红他的脸。
侍从大惊,“主子,这是您写了一晚上的……”
“住口,你懂什么”,梁国舅低喝,“言辞锋利,不战而屈人之兵,此子可畏,此子可畏啊!”
出了国舅府,赵紫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却不料文晟仍被皇帝一道圣旨招进宫里。
第七章
架上更漏沙沙,盆中细沙已经过半,文晟还没有回来。赵紫心头烦躁,索性到了园子。见了一地夕阳红,非但不觉得轻松,反倒愈加烦闷起来。什么海棠翠竹,一概入不了眼。几次叫人出门打听,都报说王爷随大将军入了甘泉宫,还没有出来。赵紫大骂混账,但骂过之后又觉得好没来由。甘泉宫是什么地方,便是平常官员也不能入内的,更何况一介奴才。见他们挨了骂又不敢做声的委屈模样,想笑,偏偏又想到文晟还没有回来,一丝笑意登时消散无踪。颓然挥手让他们自行散去,沿了小径慢慢踱步。
圆滚滚的太阳像个蒙了红纱的大火球,低低垂在天地交汇处,就连射出的光也是柔和的。果然临到傍晚,连太阳也没有力气了。忽然厌恶起这漫天漫地的艳红色来。袍袖一挥,闷闷出了园子,正和一人撞了满怀。一身蓝衫,却不是文晟又是谁?
文晟也吃了一惊,“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一边抹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往里走,“刚刚初春就这么热,若是到了盛夏岂不是要热死人了?”
赵紫松了口气,也随了他往里走,“王爷是骑马回来的,自然觉得热了。陛下知道那件事了么,有没有责罚王爷?”
文晟连早饭也没有吃,一路嚷着肚饿,但入了大厅,见到那摆了一桌子的东西反倒没了胃口。由着赵紫服侍,只穿了一件家常的衫子。懒懒的靠在椅子上,皱眉道:“油腻腻的,谁吃这些。”正巧赵紫从婢女手里接了一盅银耳汤过来,文晟便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直到缓了渴,才笑嘻嘻的瞧着赵紫,“你不是说父皇不会知道那件事么?我和舅舅一到甘泉宫,父皇便劈头将我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