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照一般人的认识,〃朋友〃这个称呼差不多算是对所有非亲非故的人际关系的总括,关系深浅都可以谓之朋友,但是。。。。。。站在辛铭恩的立场,有个〃朋友〃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不是兄弟哥们,也不是下属帮手,更非敌对仇人,嗯,〃朋友〃,连我听著都觉得暧昧,就不用说魏伯这位老人家了。
魏伯若有所思的目光再度回到我身上,突然作恍然大悟状:〃莫非,你就是那个旧日‘红狼'的二把手,洛家的心腹?〃
对老人的後知後觉,我一向宽容,微笑点头称是,辛铭恩接著补充了一句:〃苏进曾经当过我的助理,魏伯。〃
我瞥了辛铭恩一眼,判断他跟我都在有志一同得将老人的心脏病气出发作,不过姜到底是老的辣,魏伯左右看看,倒也没多大惊讶,只是显得有些颓然:〃我听夫人说你有情人了,还没当真,没想到。。。。。。〃
张了张嘴,我很想知道这朋友与情人间的等号是怎麽被魏伯划上的,辛铭恩抢道:〃魏伯,你亲自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这种小事吧?〃
一石击起千层浪,魏伯显然是老而弥坚的人,闻言将双目瞪得居然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消失了不少,他板著脸道:〃这是小事?阿恩,你头脑发热了麽?那人冷不丁在背後给你一枪,你怎麽个防?说不定哪天你向阎王报到了,还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咯!〃
这席话,说得我暗自叹气,而辛铭恩是整张脸黑沈下来,但他也不多辩解,只是淡笑道:〃多谢魏伯关心,我自有分寸。魏伯,外婆让你来,不只是关心我的私事吧?〃
魏伯恢复了笑脸,他上下把我打量一番,话却不是对我说的:〃阿恩,你是打算把这个人带进家族麽?恐怕很难通过夫人那关啊。〃
辛铭恩的脸色更加阴沈了,我暗自好笑,也不打算解释了,抬头挺胸,作出尽可能高的姿态来面对老前辈的审视。
第三十五章、
我并不知道魏伯此行到底有何重要的目的,听口气,他似乎是老奶奶的特使,断不该只对辛铭恩的〃朋友〃我这般留意,然而非常遗憾,在接下来大约有半个小时中,老人、辛铭恩还有我,就围绕著我们之间的关系展开了可以用牛头不对马嘴来形容的争辩。
当然,这争辩基本上没有我插嘴的份,我仿佛是为受审而来,只在魏伯问话的时候尽可能做到有问必答就是了。不过魏伯实在是老姜,问题刁钻不说,还直关利害,我想便是老奶奶亲自到场,好歹也还会卖我几分面子,而这位魏伯却是全无顾忌,问得我最後差点连高深莫测的笑容都没有了,直接把〃尊老敬贤〃的成语扫进了垃圾筒。
辛铭恩的态度倒很强硬,但强硬得没有道理,一开始,我还只是他的〃朋友〃,接著,变成了〃情人〃,到最後,听他阴森森冷冰冰的口气,彻底成了我进定了他家的门──尽管我承认这中间有一部分原因是魏伯在瞎联想,不过,辛铭恩本人的言辞态度是绝对起到了越抹越黑的效果。
末了,魏伯那副慈眉善目的老好人假象全部褪去,他乜著我,冷冷得笑著,不再开口说话了,辛铭恩立刻接上一句:〃魏伯,不要对苏进动手,他现在不是我的人。〃
〃洛翔那小子,还唬不住我!哼,是你心疼吧?〃魏伯目光如炬,言语犀利,照我的估计,当也是老城打上来的前辈。
辛铭恩瞥了我一眼,我们对视时间长达五秒,在彼此交换各自的无奈,不过这看在老人的眼里又是一项罪状,他拍案而起,应著桌子的巨响,辛铭恩突然做了个我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猛靠近我,象三流肥皂剧的俗掉牙的场景一般揽住我的腰,微笑道:〃对,我心疼,苏进是我选的人,这够了吗?在外婆面前,也请魏伯你帮我向她老人家转达我的意思。〃
在魏伯的张口结舌中,我能怎麽配合?只好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以压制。。。。。。我内心的狂暴。
还好,魏伯到底是久经风雨的人,他眼见著当下的情景,是不可能短期解决,也就不再纠缠,只说:〃行,如果你认真,下个月带他去集会。阿恩,夫人有些话要我单独告诉你,这位苏先生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
辛铭恩放开我,道:〃那,苏进你在二楼等我吧,那里有个咖啡厅,可以吗?〃
我点点头,回以更加具煽动力的一笑,伴随著魏伯的干咳,走出了这庞大的空间。
进了电梯,我靠著壁轻笑出声,最近是怎麽回事,总有意想不到的人跳出来,从老奶奶到海叔,再是这位魏伯,前辈老大们一个个仍然生龙活虎,毫无倦态,倒是我们这些後生晚辈,若不是责任,如不为争胜,恐怕都不愿身在此圈中。
至於我,也不过是为情之所牵。争名夺利,勾心斗角,从来不是我所求,只是,我太了解自己了,以我的性格,想找个桃源胜地,恐怕是难上加难。
电梯到了二楼,这里既然贯上了〃金银大厦〃的美名,想象中其咖啡馆应该是个安静的销金窟,然出乎意料的是,不知是否接近午餐时间,客人比我预料的要多得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服务生即刻殷勤得送上了餐牌。
由於囊中羞涩,我首先欣赏的是价格,面对这触目惊心的数字,除非後面跟的是某些外币单位,否则,我连最廉价的一杯咖啡都喝不起。
真是怪了,为什麽我好像这麽乐於陷自己於贫无立锥之地的困境?
当我喝掉第五杯白开水,琢磨著那位给我倒水的男孩差不多要变脸的时候,辛铭恩匆匆步入咖啡馆。
他很轻易得找到了我,我注意到他的视线只往角落里搜,不禁暗叹,这人的确对我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怎麽没点东西?〃辛铭恩坐下之後,发现我在把玩一个空杯,他的猜测居然是〃觉得这里的咖啡不上档次?〃
我笑了笑,懒得回答这麽没档次的提问,岔开话题:〃你干嘛把我带到这地方来?存了心的?〃
〃没有。〃点完单辛铭恩才笑道,〃恰好而已,反正我跟你的事情迟早要摊开的,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听著别扭,我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别多想,我不是在逼你。〃辛铭恩端起水杯啜了一口,轻笑著补充。
〃我知道。〃我吞下後面一句──但我一定会给你个答案的。
食物上来得很快,尽管我对西餐过敏,但不排斥咖啡,喝了两口,却见辛铭恩完全不动那冒著香气的东西,仍然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想了想,还是不能当作没看见,便问道:〃有事?太後的吩咐?〃
两个关键词让辛铭恩怅然喟叹:〃外婆只是表面开明,真遇事了又会变成传统的外婆。〃
这话让我摸不著头脑,把握了大概,试探性得问:〃莫不是担心你有危险,所以希望你暂时躲起来?〃
辛铭恩揶揄得一笑:〃苏进,看来你也是那种传统的人麽。〃
不置可否得继续喝了两口咖啡,我做了一定程度的反省:我是。。。。。。这麽爱操心的人吗?
好像是的。但是,仅仅对洛翔和苏晶而已,不包括眼前这仿佛要拿我泄愤的男人。
〃那你打算怎麽办?〃我问道。
〃我当然不会答应。〃辛铭恩答得理所当然,〃不过魏伯不是好惹的,我怕万一把他整翻了,紧跟著太後就要来了,那更加绑手绑脚──所以苏进,我希望你帮我。〃
〃没问题,怎麽帮?〃我满口答应著,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起来。
〃我答应跟洛翔合作,当然前提是你要说服他。还有,我要把M帮的人给引出来──苏进,你介不介意借几天给我?〃
我笑了,自然得拍拍他的手,道:〃我是不介意,但我怕被老奶奶知道,我会吃不了兜著走。除非,你能确保安全。。。。。。〃
对这个问题,辛铭恩回以意味深长的一笑,他道:〃你不是我的保镖麽?要确保安全,是我该向你要求的吧?〃
我怔愕,什麽时候我又变回他的保镖了?
看我犹豫,辛铭恩轻笑,缓缓从身上掏出了另一把全新的德制MC手枪,大庭广众之下从桌上推给我。
我看著发慌,赶紧收好,甚至来不及检查是否空枪。
转眼看,辛铭恩没事人似的,继续努力消灭食物。
我慢慢品味著咖啡,直到他再度开口:〃如果你不介意,就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止,把时间全部交给我怎麽样?〃
〃要扮演一个什麽角色?〃我放下咖啡杯,抬腕看表,现在时刻下午一点过五分。
辛铭恩放下餐具,冒出这麽一句:〃苏进,我们约会吧。〃
〃时间,地点,是一次性的,还是连贯性的?〃
後面的专业术语显然让辛铭恩有些发晕,他微皱起眉头,用不解的眼神看著我,我忍俊不禁,再喝了口咖啡,不紧不慢得解释起来:〃顾名思义的麽,连贯性就是可以转换地点的意思,比如从餐厅挪移到电影院,再挪移到。。。。。。〃
话未说完,我被辛铭恩啼笑皆非的神态吓住,也就止住了话语。
果然听到一声带笑的反问:〃电影院?〃
〃你不喜欢看电影麽?我很喜欢的。〃除了琢磨演技之实用价值外,我喜欢电影的理由,还在於短短数小时内,银幕中可以闪烁无数形态各异的人生,电影一定有人,哪怕是动物电影,也是以人的观点去判别动物的喜怒哀乐──什麽时候街上的小狗拍了部以人为主角的电影,那才是真正的动物电影。
置身其中,去欣赏和品味别人的人生,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是件很轻松的事。很多时候,我恨不得连自己的人生也仅做旁观,剔除欲念,删去苦乐,抽干情感,只剩下一双冷眼,哪怕行尸走肉,也是好的。
但我也知道,我做不到。
便只好这麽活著,假装什麽都不在乎,用笑容掩盖一切的心事,只要别有人好奇得来探究,我乐於做个虚假的自己。
辛铭恩看了看表,道:〃现在看电影,早了点,还有没有其它的消遣?〃
摇了摇头,我说,随君吩咐。
〃黑鹰〃首领的约会地点果然不同凡响,一路飞奔向郊外,我还以为是什麽度假别墅,哪想到目的地居然是墓地,辛铭恩让司机在车上等著,他跟我两人踩著能扎到小腿肚的杂草往里走去。
这里是个公墓群,然而,辛铭恩所要寻找的墓地显然不包括在那齐齐整整排列的墓碑里,他大步得走著,直到翻过布满墓碑的小山头,在山另一边的脚下,丛林茂盛的深处,我几乎难辨东南西北了,辛铭恩却毫不迟疑,走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他停住了脚步。
我凑前去看,只见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孤零零得竖立著一个石碑,仿佛是已经有了些年代的石头,碑上刻著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许东林之墓〃,旁边还刻上了埋於此地者的生卒年月,死者在这个人世仅仅活了二十八年,尽管算不上夭折,但还是难免让人生出一点惋惜之情。
我不晓得这墓中的人跟辛铭恩究竟有什麽关系,留心观察辛铭恩,他的表情说不好究竟是什麽,我想应该是各种情感的混杂吧,悲伤是有,从眼神可以看出,那是并不掩饰的真切的伤痛,但除了悲意,仿佛又还有些别的什麽,是什麽呢?
陪著辛铭恩站了良久,我不出声,他更是安静,默默得注视著这墓碑,仅此而已,不鞠躬,当然更不会变魔术一般掏出香来点上。
在我以为这静穆会一直持续到辛铭恩离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