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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以为这静穆会一直持续到辛铭恩离开的时候,他突然轻轻得笑了一声,开了口:〃苏进,你猜猜看,这块墓的主人是谁?〃
我摇摇头──我又不是神卜,没点提示,哪可能命中。
〃谅你也猜不出来,许东林。。。。。。是我的亲生父亲。〃
这句话说话的人语气平淡如常,但听话的我却被震得目瞪口呆。原因无它,就我所知,辛铭恩的父亲是辛家的入赘女婿,大名可不是这个许东林,他是跟妻子在一起交通事故中遇难身亡的,夫妇合葬於一地,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当是知道我的困惑,辛铭恩淡然一笑:〃很奇怪?另外那个男人是我的继父,不过,这个秘密,也就只是几个当事人知道而已,可惜,我那时候已经懂事了,所以没办法连我也骗过去。〃
我张口结舌,好半天才问出来:〃为什麽要作为一个秘密呢?〃
辛铭恩又住了口,他低头看表,我自然得跟著照做: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分。
〃走吧,先离开这儿。〃他道,同时向我伸出手来。
我犹豫了两秒,还是握上了他的手,辛铭恩也没有客气,就这麽牵著我,往山外走去。
一路无语,到已经能看到车影了,我想放开,但辛铭恩握得更紧,他回头瞥了我一下,道:〃习惯一下,不要那麽别扭。〃
忍不住苦笑──到底是谁别扭?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决定由著辛铭恩了,似乎,我对所有在幼年就失去至亲的人,总有一份同病相怜,总觉得这样的孩子长大之後,便是性情乖僻一点,也是可以原谅的。。。。。。我就是由此原谅了自己,现在又有什麽道理容不下辛铭恩?
第三十六章、
许东林的故事本来与我没有一点关系,正如同洛云此人,也应该是与我的人生全无交集。
然则他们二人有幸生子辛铭恩、洛翔,这两人偏偏与我纠葛甚深,於是没有关系也作了关系,本该全无交集,却影响人生。
辛铭恩说许东林,倒还真的象在说一个简单但曲折的故事,爱情与阴谋,信任与背叛的故事。也许真正可笑的,大概是每一个人,当他在被爱情友谊背叛之前,永远不相信自己将会是那场悲剧的主角。
比如辛铭恩的妈妈,想必在作新嫁娘的时候,也不过想拥有一个属於自己的家庭,对身边的男人,便不是百分百的信赖,也万万料不到就是这个新郎,会有一天串通了外人来夺自己的性命──那麽狠,那麽绝。
辛铭恩说,当时没有任何人告诉他真相,但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父亲的失踪不是单纯的失踪,必定是已经死了,而且一定是死在了母亲的手里。辛家的人,容不得冒犯,更容不得背叛,所以,父亲绝对不是象众人说的,只身离去,他死了,说不定,死前还经受了一番折磨。
〃那你是怎麽找到他的墓地的?〃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嘴问道,那地方并非正规的墓场,从墓碑上可以看出,非经专人之手,几乎就可算是草草埋葬,比政府无名公墓的通用墓碑还要破败。
辛铭恩给我的答案是意料之中,他道:〃我成年以後,外婆才把事情完整得告诉了我,包括他的埋葬地点。但我能怎麽办?把‘黑鹰'的叛徒重新风光下葬,只因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跟他两个人正在海边吹冷风,这一路来,我不知道辛铭恩是不是有意为之,但就我的观察,回到城中我们的车後面就多了尾巴,直到进入地广人溪的临海区域,这条尾巴才又倏然间不见了踪迹。
看辛铭恩对待尾巴的态度,我想那应该是一种〃保护〃而不是〃威胁〃。
所以我现在的注意力,几乎是全部集中在了辛铭恩的故事上,我问:〃那你自己呢?你对父亲的印象如何?〃
他微微一叹,苦笑道:〃快要没有什麽印象了。我只记得,他还是很疼我的,相比起母亲,倒是他常常会抱我,他似乎总是和善的,至少我怎麽都没能想起能让我恨他的事。〃
〃那时候你多大?〃
说真的,我还是很有些惊诧,尽管〃黑鹰〃的势力庞大,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秘密居然能够深埋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不为外人所知,实在是一桩奇迹。
〃六岁吧,快七岁的样子。不过因为家庭的关系,我懂事得很早,从小就被教导著怎麽不去给父母添麻烦。〃辛铭恩看著我笑,夕阳的余晖中,整个人罩在金光里,耀眼得让我不得不移开视线。
海风越来越大,掀起海面层层叠叠的浪涛,浪头摔碎在岩石上,溅出无数零碎的海滴,借著风送来海的咸腥。我们站的位置靠海很近,如今的涨潮时分,更是全身沐浴在从天而降的海水雨中,不多时,我脸上已全是海水。
〃曾经有段时间,对父母,充满了恨意,更恨的是母亲──我始终是觉得,她是罪魁祸首,是她逼我要去接受一个这样的命运。我还发过誓,绝对不要重蹈母亲的覆辙,我不爱人,这样就可以不去害人了。〃
仿佛是自嘲的几声淡笑,我依然无语,不知道该怎麽接口。
这个人是在向我坦白心路历程麽。。。。。。我并非不习惯这样的坦率,但仅就有限的人生经历而言,能够对我剖心至此的,只有妹妹和洛翔,情感这玩意,太过纤弱细腻,不适合始终在刀口上舐血的人来深究。
我麽,从来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却不想,同道中人似乎还是不少。
〃你不是问过我,到底爱你什麽吗?〃又是一笑,〃天晓得,我也想弄清楚你到底有什麽魅力,可以吸引我到容不下别人的程度。我给不了这个答案,苏进,你能给我吗?〃
话到这里,我无法再保持沈默,浪涛的声响渐重,而辛铭恩的话始终有著穿透一切的力量,抹了一把脸,擦去汇聚在脸上的水珠,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叹了口气,然後才笑道:〃恐怕不能。我很难理解别人对我产生好感的理由,因为我自己是很不喜欢自己的。如果要我说什麽,我会劝你从现在开始,执意专注我的缺点──若我真的有你所说的什麽吸引力的话。〃
辛铭恩大笑:〃这是你给我的答案麽?〃
〃。。。。。。不是,但我希望你知道,〃我苦笑,朝海再迈出一步,〃我一样不希望伤害你。即使你愿意给我机会,我却不晓得究竟要到什麽时候才可以走出自己的束缚。这对你,太不公平。〃
〃我不喜欢自虐,〃辛铭恩拍拍我的肩,像是开解,又似安慰,〃不过有些事,执著一点也没有关系。至少,我相信你。〃
我回以一笑,顺势抱了抱他,〃辛铭恩,我也信你。〃
阴差阳错,各自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他未怀疑过我,曾经的似敌似友,又是何时有了这份信赖?也许,许东林的事对他的影响其实是深不可测,他的情感逻辑是──爱之前,必先信,哪怕盲目。
想到这里,不由好笑,却又止不住得悸动:如何才能不辜负此情此义?
转出海滨区域,尾巴又跟了上来,我在後座上前倾了身留意後视镜,天色已暗,看不清车牌号,不过仍能清楚得看到那是辆白色的日产车,它也不是完全紧随,偶尔还是让两三辆车夹在中间,但始终保持不离不弃。
我看著不耐,又见辛铭恩在车中闭目养神,更觉不悦,便对他道:〃你就不能想办法甩掉後面的那条东西麽?约会还要被人跟踪,也太煞风景了吧。〃
〃这是保护。〃辛铭恩稍微打开了一下眼睛,目中含笑,说完复又闭上。
好吧,我尽管来气,可也没有办法,毕竟方向盘不在我手上,油门也不在我脚下,就算我想练习惊险车技,目前还不是时候。
於是,只好学辛铭恩的不动如山,头靠垫休息,但我这人,焚心似火,哪里能安静得下来,不多会又睁眼,轻叹一声,定定得注视著辛铭恩的高鼻梁,直有种想将其再往脸部镶嵌得深点的冲动。
许是意识到自身的危险,辛铭恩总算开了眼,把征询的目光投向我,继而好笑道:〃别这样麽,我如果摆脱了它,到时候人家回去一汇报,外婆那里又要交代,麻烦。〃
闻言,我不禁冷哼:〃原来到底是太後听政。〃
天可明鉴,此话出时,我不过是基於自己的愤懑,不作冷嘲热讽之想,然而离弦的箭射出,划破长空时便不再受弓手操纵,这一箭一路疾飞,看来是准确无误得射中了辛铭恩的心脏,
只见他脸色忽沈,瞟向我的眼神多了份恼怒,距离太近,便是我想故作不知都不行。不过我不打算掩饰或者道歉,我说的是事实,他知道。
〃那你呢?〃他有些不甘示弱,轻轻一翘嘴角,〃你的一切,又都是自己的吗?〃
我轻笑:〃不是。但那又如何?你该知道我并不重视那些,我随时可舍,你呢?〃
。。。。。。我又过於自傲了,我到底在干嘛,一席话说得辛铭恩不但是沈脸,甚至索性沈到了十八层地狱里去,阎罗判官一样的脸色,瞪了我一眼,不再发言,重新闭目。
禁不住干笑,我伸手去拍他的胳膊,却不被理会,正尴尬中,他吐出一声:〃在你眼里,我是那麽不值得信任麽?〃
〃什麽话。。。。。。〃我苦笑著回答,〃辛铭恩,是你太过心高气傲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对你来说,即便不留在‘红狼',你重视的东西一样不会变,那你又为何坚持呢?〃
问这个的时候,辛铭恩在很认真得看著我,仿佛从我的眼睛里就能够找到答案,虽然问题之箭没有正中靶心,倒也足以让我沈静下来慢慢得将心事理顺,然後组织语言:〃为什麽?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个,不离开,也许仅仅是一厢情愿得认为他们需要我,我可以成为他们的力量,他跟你一样,有脱不开的责任,而我替他分担,该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是我的──〃话到这里,没想到什麽合适的词来作形容,笑了笑,就此住口。
气氛一时沈闷,良久,辛铭恩才再度开口:〃他是你的全部麽?苏进,要扮演他身边的一切角色,你不觉得累?〃
累?也是没考虑过的问题,我复看著辛铭恩,无语为辩。
他又说,带著淡笑:〃还好你到底跟别人不一样,不以此为名去改变束缚他,可是。。。。。。苏进,可能,他并不需要你这种程度的面面俱到。〃
又是一窒,片刻後方能调整呼吸得笑:〃辛铭恩,我果然还是不够了解你,你说的这些,我全没有想过。但。。。。。。〃
〃还是说不管他需要与否,你都坚持给?〃辛铭恩大笑,笑声中,目光锐利,还真化作了箭。
我沈默了,全部?洛翔是我的全部麽?是,又不是,还差一点点,至关重要的一点。
〃算了,〃笑声化作叹息,辛铭恩嘴角轻扬,〃早说过你是傻瓜,跟你接触久了,连我也变傻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不由附和著长笑,故作的笑声中,有些话还是没有出口,太多的未定因素,太多的未明情结,不说,但我会做。
回到市区,该是吃晚饭时间,这点我倒不操心,想来辛铭恩已经为这场开天辟地的约会准备充分了,我只要负责带上胃袋和嘴就行了。
等到了就餐的地点一看,我不禁暗暗心折,同时也在考虑一个问题:是不是我这个人太简单了呢?就算和辛铭恩交手的次数多时间长,但他对我了解,甚至於在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上──比如说,我对口腹之乐没多少兴趣,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