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只见眼见白光一闪,一只手鲜血淋漓地落了下来。华服男子一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得定睛看去,那只断手上还握著一把折扇,再一看自己右手已只余断腕。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打滚。
朱凝碧一声冷笑,一脚踢在那男人下颔上。“凭你?凭你也配碰我?”他本来性子便乖戾,适才又一肚子怨气,下手极重,不出片刻便把那男人踩得头骨粉碎,倒毙当地。一抬头,见一众人都吓得不敢作声,冷笑道:“怎么?看得高兴么?”
一语未落,中间一人觉得眼睛一阵剧痛,顿时眼前一片漆黑,哇哇惨叫起来。朱凝碧把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扔到地上,道:“还有谁想看的?”
哪里还有人敢说话,一个个地都索索发抖。朱凝碧就著湖水洗了洗手,忽似想起什么的抬头问:“三潭印月在哪里?”
无人敢答,朱凝碧一皱眉,道:“还想不想要舌头了?”
有个胆大的,抖著声音道:“坐船一路往西,最大那个岛便是了……”
朱凝碧哼了一声,飘身下了船。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一张人皮面具戴在了脸上。
三潭印月本是西湖中最大之岛,素有小瀛洲之称。三座石塔在三潭印月南堤之上,临湖而立,有“月光映潭,塔分为三”之说。
此时明月半天,水天相映,天月,水月,塔月,交相辉映,当真是烟笼寒水月笼沙。
只听铮铮琴音,丁丁冬冬响了几声,连亦天只觉那音色透明得仿佛山间清泉,顺著琴音来处望去,湖心亭上,坐了个青衣男子正在抚琴。他所抚之琴,琴身乌沈,正是自己赠他那架飞泉。
皓月当空,静影沈碧,柳浪闻莺,琴音流华,苏千岚青衣飘飘,竟似不沾丝毫烟火气。
他弹的是一曲阳关三叠,只觉轻拢慢捻,琴音如水,平和悠扬。连亦天微笑,提起内力,扬声道:“我来赴约,为何要奏送别之曲?”
苏千岚的声音,随风飘来,似含笑意:“就算来了,也必然会走。先以一曲送别,岂不是好?”
连亦天笑著摇头,也未见他提身作势,已经飘落到了湖心亭中。苏千岚指上一停,却笑道:“我再为你奏一曲可好?”
连亦天笑道:“且慢,我先给你看样东西。”
苏千岚本一手搭在琴柱之上,此时听了此言,只得缓了一缓。连亦天笑道:“你先把眼睛闭上。”
苏千岚微一踌躇,连亦天道:“难道你还怕我害你?”苏千岚微笑摇头,一面闭了眼,听得连亦天唤他睁开时,只见面前琴上,放了个傀儡娃娃,居然做得跟苏千岚颇为相似,身形五官,都惟妙惟肖,身上穿的青衣质地式样也是分毫不差。苏千岚又奇又笑,拿在手中把玩半日,对著连亦天道:“你怎么想到做这个给我?”
连亦天笑笑,道:“因为你喜欢。看到你笑,就想再看一次。”见苏千岚张嘴欲言,截口道,“不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笑法,是你现在这种笑法。”
苏千岚愕然道:“我现在?”
连亦天笑而不语,半日,还是忍不住道:“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子笑,很好看?”
苏千岚又低下头去玩那个傀儡娃娃,道:“你找那傀儡班子替你做的?”
连亦天道:“是啊,家传的本事,外面想做也做不了。”又笑道,“如果拿到戏班子里去,还能把这个拿到台上演,要他怎么动便怎么动。你在台下看著,定然会觉得好玩。”
苏千岚脸上微微一红,道:“为什么是我?应该把你也做一个。”
连亦天笑道:“那也是。那就把我也做一个,然后让那戏班子照著演。”
苏千岚道:“演什么?”
连亦天道:“就演在一个天气很晴朗的下午,一个男子骑著的马被春风醉了,一脚踏到泥潭里,泥水却溅到了坐在水边花丛中垂钓的你身上。”
苏千岚听他讲得有趣,问道:“然后呢?”
连亦天笑道:“然后我也不知道了。毕竟是出傀儡戏,怎么唱下来,可由不得我。”却望了苏千岚,脸上已无了笑意,沈声道,“千岚,我忠告你一句,杀手,总是会被人杀的。如果还能抽身,早日抽身为妙。”
苏千岚道:“瞒不过明眼人。”
连亦天道:“傅乔素来谨慎,画舫四周都有帮众的船团团围住,要一举得手,以你的武功,虽然不是办不到,却也不易。你藏身莲灯之中,一舞既毕,一剑刺出,距离既近,傅乔也不会提防。”
苏千岚笑了笑,道:“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连亦天道:“虽然你隐在纱灯之中,我仍然觉得不似女子之舞,虽然舞姿妙绝,但柔韧有余,柔媚不足。若是你手中有剑,倒似剑舞。直到那花朵四处飞舞,我再不知道,就是傻子了。”
苏千岚微笑了笑。“那也是。”
开到荼蘼4
“我自然记得,在你那茅屋旁,满满种的,都是荼蘼。”
苏千岚一双眼睛幽幽地盯著他望,像猫儿的眼睛。有狡黠,却也可爱。“这花难道不好看?”
“那里的花,开得极好。你似乎在那里,已经住了好些时日了。”
苏千岚淡淡地道:“已历三个寒暑,否则花又怎会开得如此之艳?若不是……若不是……”后半句却终是没说出来,只低声道,“若不是……我还会那般悠哉游哉地住下去的。”
连亦天知他有难言之隐,也不追问,只笑道:“那花跟你不相配。”
“哦?”
“梅,竹,莲,兰,什么都好。唯独此花,说颜色不若芙蓉,论香又不及幽兰。”
苏千岚微笑道:“因为这是春天花期最晚的花。我想留住晚春。”
连亦天想说,伤春惜春,都是最无聊的事,残红种种是四季更替的不可更改的规律。他也想问,什么是荼蘼?看到了开花的荼蘼,就知道,是春残之时了。
可是却一句也没说出口。苏千岚的微笑,本来就像是晚春的风。
无法抓住。
“……因为我娘喜欢,所以,我也喜欢。”这句话说得更低,若不是连亦天内力深厚,便是听不到了。只见苏千岚一双眼睛却恍恍惚惚,忽似回了神般,盯著他道:“你知道有人刺杀,却没有提醒傅乔。”
连亦天一笑,道:“他活著,是五五分,他死了,我可就能吃十成了。”
苏千岚道:“你还真是贪心。不仅贪心,还借刀杀人。”
连亦天笑道:“我要他这个地盘,只是为了我的水路畅通,那丁点子油水,我还看不上眼。你若喜欢,送你便是。”停了一停,又悠悠道,“说到借刀杀人,恐怕也不止我一个。”
苏千岚道:“正想赞你句真不吝啬,转眼间你又精明算计起来了。”
连亦天道:“我也吝啬,看对什么人。如果是对傅乔,我一成都要计较。你是我朋友,你喜欢什么,只要我能给的,都能给。”
苏千岚按在琴柱上的手,微微一颤。“你对你的朋友,都是这样的?”
“不错。”
“我们只见过三次面,你就能把我当朋友看?”
连亦天见他神色间颇有戒备之意,忍不住笑道:“这人跟人,也是要看缘份的。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初次见你就觉得投缘,才会一再相约,你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我又不图你什么,上次吃那西湖醋鱼还是我请的客呢。”
苏千岚听了最后一句,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真如春雪初溶,明媚无比。连亦天道:“问句不该问的话,你杀傅乔,买主是谁?”
苏千岚笑道:“你明知道不该问,还问?”
连亦天耸耸肩,道:“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突然想到罢了。”
苏千岚轻轻一笑,道:“你想得也无差。就算你分了五成走,还有五成在。傅乔一死,接手的还能是谁?”
“自然是他那结义兄弟了。”
苏千岚眨了眨眼睛道:“我可没说。是你说的。”一面低了头去弹拨那琴,连亦天望了湖水,叹了一声,道:“人心难测。”
苏千岚道:“你不也算得一清二楚?”
连亦天摇头不语,看著苏千岚一双手在琴弦上捻抹,道:“你弹这一曲,择得倒也无错。”
苏千岚淡淡一笑,道:“连楼主急著回归一楼了,我以一曲送别,算不算是有先见之明?”
连亦天道:“身不由主。”
苏千岚一笑,拱了拱手道:“后会有期。”
看著他连亦天的身影轻飘飘地在远处消失,苏千岚手指在琴柱上运力一按,一蓬蓝汪汪的银针暴射而出。若是方才连亦天还在他对面,必定躲不过这一击。
“你也说得忒容易了。根都在那里,就像我种的荼蘼,挖出来,就会死了。”
忽觉身后寒气袭人,苏千岚一凛,人已挟了琴飘然而起,立在亭顶。往下看去,一个锦衣人手执长剑,站在亭中。那剑身青碧,如同一泓碧水,苏千岚暗叫一声好剑。再看那人,脸上表情木然,显是戴了人皮面具,只是一双眼睛幽幽生光,瞪著自己仿佛有何深仇大恨似的。
“你是何人?为何要突施暗算?”
朱凝碧抬头看去,见苏千岚一身青衣立于亭顶,飘飘颇有登仙之概,风姿极美。心中更气,一跃便上了亭顶,道:“把你手里的琴给我!”
苏千岚一挑眉,道:“为什么?”
朱凝碧道:“不为什么,我就要。”
苏千岚冷冷道:“好不讲理的人。你若胜得了我手中剑,你便拿去。”
朱凝碧道:“好!”
苏千岚缓缓拔剑,朱凝碧见他手中握了剑柄,却无剑身,日影上隐隐见到一抹光影如虹,失声道:“承影!”
苏千岚淡淡一笑,道:“这两日遇上的,看来皆是有眼光之人。既然叫得出剑名,阁下却是还想与我动手么?告诉你,你在我手下讨不了好去。我今日心情甚好,不与你计较,你若识相便自行离去,否则我定要你留下点什么东西。”见朱凝碧气得脸色发青,笑道,“你要夺琴,看来是与连亦天有渊源之人了?闻得有一名剑凝碧在凝碧宫主手中,想来你便是他妻弟了?”
连亦天娶了原凝碧宫宫主朱红芷,朱凝碧接任宫主,天下皆知。苏千岚眼珠一转,却笑道:“看来不仅是朱红芷对连亦天一往情深,连阁下也是?”语气颇有嘲讽之意,朱凝碧哪里受得住,挺剑便要刺出。苏千岚笑道:“朱宫主莫急,在下不欲与你动手。承影出鞘必见血,朱宫主也不想在你脸上留点什么记号吧?一张人皮面具,又怎能敌得过剑锋之利?若是这张脸毁了,连亦天又怎么能看得上你?”
“你……!”朱凝碧怒极,但他毕竟是一宫之主,年纪虽轻阅历却深。见苏千岚轻功身法及拔剑的手法,知道决非庸手,也不敢贸然出手。沈声问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苏千岚一笑,挟了琴飘飘往湖中一叶小舟上落去。“在下贱名,不足挂耳。先告辞了,只愿后会无期。”
苏千岚回到名剑山庄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山庄很大,一眼望过去,全部种著花。都是荼蘼。铺天盖地的白,纯然的白,这是种非常奇怪的白。梨花也是春天的花,也是纯白的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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