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另开了话题才凑到陆恒修耳边轻声道:“谁叫她是朕的侄女,将来嫁人时朕还得出一份嫁妆呢。”
“别胡说。”陆恒修斥责他道,众人在场也敢拿他如何,连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尾音略长,减了训诫的气势反而显出几分嗔怪的意味。
宁熙烨听得心旌动摇,一双波光盈盈的凤眼越加瞟得暧昧。
那边喧腾声起,一众侍从仪仗缓步行来,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太后也来游园。忙不迭都跪下来接驾。
“听说相府有大喜,哀家在此恭喜陆相和恒俭大人了。陆府有后,陆老夫人有福,着实让哀家好生羡慕。”
太后一开口就提子嗣。陆恒俭心中“咯楞”一下,官家千金入宫后太后在立后一事上不再像先前那么着急,这让宁熙烨和陆恒修都松了口气,如今宁瑶郡主婚嫁,陆二少奶奶怀孕,太后看在眼里,想必又刺痛了心事,也不知此番要如何应对她。
心中如此揣测,陆恒修口中只得敷衍道:“托太后鸿福。些微小事还劳太后挂心。”
“哪里?陆相客气了。”太后漫声道,“说穿了,帝王家也是寻常人家,传承香火是首要大事。如今哀家心里只有这一事悬而未决,常常夜不能寐。看旁人家热热闹闹地娶媳妇生子,再看看自家,怎么能不升艳羡之心?”
“陛下洪福齐天又正当年,太后不必如此担忧。”
“话是如此,可哀家是个女人家,见识少,让众卿家笑话了。”太后见他敷衍,便不再续说。转脸对众人道,“皇嗣一事兹事体大,攸关我朝根本,此事还要仰赖众卿家之力,一同辅佐陛下延续我大宁朝万世基业,也好告慰先帝在天之灵。您说是吧,陆相?”
“是。”陆恒修忙拱手称是,抬起眼来,正对上太后一双锐利的眼,心头一缩,故乡的祠堂内,母亲也是这般的眼神,锋利如刀,仿佛什么都被她看透。
朝务繁忙,难得有片刻闲暇,摒退了左右只剩二人独自在御书房里,宁熙烨握着他的手说:“没事,这几天母后没找过朕。”
想起那日太后的眼神,心中仍隐隐有不安,陆恒修轻轻地点头:“嗯。”
一边不着边际地说着闲话,宁熙烨一边无聊地在堆满折子的书案上乱翻着。无心政务的皇帝偏还要做个勤勉的样子来给臣子们来看,于是宽大的书桌上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粗粗一看还真当他有多用功。
从前不知哪一年某州太守上的歌功颂德的请表,当下哪位大才子的诗集,恒俭、齐嘉还是谁帮忙抄的帝策也翻了出来……东摸西摸,堆积如山的奏折堆里居然还摸出了一小本春宫图。也不理会陆恒修多难看的脸色,宁熙烨兴致勃勃地打开来看:“这个样子……我们也做过,画上是在小河边,我们是在御花园那个莲花池旁。”
劈手从他手里把图抢过来就着蜡烛烧掉,陆恒修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这种事……”心里知道就好,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轻浮样就再不愿跟他罗唆,取过了一沓奏折摔到他面前:“都是急务,明日早朝要议的。”
言下之意,你没看完今晚就别想睡。
“那朕还宁愿抄帝策呢。”宁熙烨嘟起嘴来小声抱怨。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都做过这么多回了……嘴上不敢讲出来,惹恼了他的丞相大人,又是十天半个月没有好脸色看。
陆恒修暗笑他孩子气,正想给他减去两本,却又见他一本正经地放下折子道:“恒修,要是太后来找你,你怎么答?”
“我……”陆恒修一怔,烛光下见他眉头轻敛,目光如炬,是认真的样子,刚要张口回答。
宁熙烨薄唇一弯,脸上又浪荡地笑开:“一定是说你喜欢朕,不要朕立后,以后哪怕刀山火海浪迹天涯也一直陪着朕,不离不弃。”
“不对。”知道又被他戏弄,陆恒修心头火起,脸上却一派轻松神色,勾着嘴角看他从自鸣得意慢慢地转为哀怨:“臣会跟太后说,皇嗣攸关国本,不可轻忽,应该立刻敦促陛下立后,早日诞下龙子,以安抚民心,巩固我大宁朝百代基业。周家小姐钟灵毓秀,才淑娴德,堪为国母。下月十八便是黄道吉日,嫁娶适宜,可定在这一日大婚,吾皇大赦天下,举国共庆,绝对是这太平盛世中又一桩美事!”
“小修……”
“陛下,这一堆也是急务,明日早朝要议的。陛下勤政,必得众臣称颂。”
屋外起了一阵风,吹醒了正打着盹的灵公公,咂咂嘴换个姿势继续睡,隐约听到里头谁的讨饶声,梦里也偷偷笑得香甜。
下朝时,忽然冒出来一个小太监,穿绛红的衣袍,手里的拂尘一荡一荡:“陆大人,太后请您去一趟。”
心知该来的躲不过,陆恒修苦笑一声,依言随他往慈宁宫走。
太后未出嫁时亦是侯门千金大家闺秀,秀外慧中,端庄大方,入宫后于朝政一概不管,潜心于打理后宫,抚育皇子,先帝对其敬爱有加。金凤冠,碧玉簪,一身凤舞九天纹样的宫装,珠玉玲珑。容颜也保养得当,柳叶眉,红菱唇,依稀能见当年的倾城之姿。
太后依旧是平日慈蔼和善的神色,啜一口香茶,徐徐道:“十二位官家千金已入宫多时,哀家细察良久,仍犹豫不决。故来请教陆相,依陆相看,哪位可当国母重任?”
陆恒修心中明白,太后找他来一定是为了立后一事,来时已准备好了说辞,便朗声道:“国母一事非同小可,必选德才兼备性格和顺又落落大方者,此外家世、父兄人品、母舅为人、家族清白等等皆应纳入考量……”
“呵……”太后轻笑,放下茶盅,打断他的话道,“这些大道理哀家听得累。咱不如从小了说吧,目前周大人千金呼声最高,丞相您觉得如何?”
“周家小姐确属闺秀典范,可惜……年长陛下三岁,似有不妥。”
“哦……秦家小姐呢?她与陛下同年,还小了几个月。”
“秦小姐伶俐活泼,令人喜爱,只是生动有余而端庄不足。”
“这样……那钱家小姐呢?哀家觉得她文静温雅,气质不凡。”
“钱小姐文采了得,可谓当世才女,只是太过柔顺静默。”
“……”
十二位官家千金入宫,早成了京中议论焦点,便是平民百姓在茶余饭后也要拿出来点评一番,朝中众臣更是议论纷纷,相貌、品德、才学……能说的都拿出来说了个遍。陆恒修纵使心里不愿听,也免不了听到几句,而今太后要他来评论,心中酸涩又为难,既怕赞许得太过又怕半点不夸让太后看出了他和宁熙烨间的不单纯,一字一句都说得艰难。
“旁人都道丞相大人擅长看人,果然观察入微,一丝一毫都躲不过大人的眼睛。”太后掩嘴笑道。突然脸色剧变,收起了笑容,冷冷道,“大人腰上的那个平安结甚是眼熟,哀家好像在哪儿见过,是谁送的?”
陆恒修闻言,手腕一颤,反射性地往腰上摸去,见太后唇边的笑意,又忙放开:“是……”
“是陛下送的吧?”太后沉声道,神情莫测,“哀家还记得那会儿的除夕宴呢,那时候先帝也被你们逗乐了。呵呵……真快,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是、是陛下所赠。”心知瞒不了她,陆恒修坦白道。
“哦。这样。”太后不见怒意,慢慢低头抿了口茶,又慢慢用丝帕擦擦嘴角,方缓缓道,“看来,陛下是立不了后了。”
语速缓慢,口气是肯定的,隐约还带了点感叹的意味。
陆恒修不知该如何回答,起身跪下,垂下头,静静听着她说:
“陆相,那你跟哀家说一句心里话,你可愿陛下立后?”
“臣……臣不愿。”抬起头对上她的眼,陆恒修一字一字答道。
“你可知天下人要如何议论你?”
“以色侍君。”
“这样一来,陆氏一族的贤名可就要断送在你手上了。”太后的语气依旧不咸不淡,直白而平淡地说出口,落在陆恒修耳中却如响雷一般,震得满脸愧色,低下头,再不敢看她的眼。
“哀家累了,陆卿家请回吧。”
跨出门时,她在背后问道:“即便如此,你仍不悔吗?”
“是。”门外艳阳高照刺得快睁不开眼,闭起眼睛仰起头,一点一点把心里的沉重压回去,须臾再睁开眼时,他又是那个身着绯红官袍,头戴进贤冠,眉目端肃的丞相陆恒修。
身后的女子啜着茶,宫装华服,霞光闪烁。
谢谢Jadedon大人的指点,第十六章小齐见陆恒修的那段更正如下:
新科进士们走后,齐嘉才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边。
陆恒修招呼他进来坐:“小齐大人来了,刚刚就听下面说了,怎么请您您不进来?”
“我……下官方才有些事。”齐嘉道。低着眼看手里茶碗上的花纹,欲言又止。
“齐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齐嘉是个直性子,有什么事都写在了脸上,看他为难的神情,陆恒修就知道他一定有事。
齐嘉抬头看着陆恒修,问道,“陆大人,这次的新科进士您觉得如何?”
“皆是一时之良材。”陆恒修想不到他会问起这个,沉吟道。
“那、那个……”齐嘉追问,意识到了什么,忙住了口,神色小心地说道,“听说那位琼州府的庞公子从小就是有名的神童……”
“庞公子家学渊源,自幼便得熏陶,所读所闻比旁人多一些也是应该的。”
“前日无意间听周大人说,杜榜眼的文章很得几位阁老喜爱。”齐嘉盯着茶碗,面色有些不自然。
陆恒修听他兜兜转转地尽往新科进士们的身上扯,便知道了他的来意,也不点破,顺着他的话说道:“各花入各眼,文章好坏谁也说不准。”
“哦。还有……还有那个字写得很好的沈公子呢?”齐嘉继续问道,青花的茶碗快被他看出两个窟窿来。
“金钩铁划,气势不凡。”
“这样……”齐嘉沮丧地垂下头,双手捧着茶碗,把新科进士们提了个遍,唯独只字不谈崔铭旭。搜肠刮肚再说不出别的话,就要走人,神情却是欲语还休,眨巴着乌黑的眼睛看着陆恒修,“那……那就不打扰陆大人了。”
“崔小公子天资聪颖,才干非常,齐大人勿需担忧。”陆恒修见他扭捏,来了半天也不敢表明来意,只能挑明道。
齐嘉一怔,手里的茶碗一跳,慌忙抓牢了捧在掌中,结结巴巴地跟陆恒修辩解:“不……不是……我、我就是……我问的是徐状元,徐状元,呵呵……”
“哦,徐承望,徐状元。”陆恒修见他不肯承认,不愿难为他,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徐状元为人淳厚方正,倒是能合方载道大人的脾气。”
“是,是呀。下官也这么觉得。”齐嘉讪讪道。
被陆恒修的目光打量得坐不住了,火辣辣的,如坐针毡一般,便放了茶碗要告辞。
陆恒修也不留他,只是看着他孤单的背影苦笑。
另:关于宁瑶也更正为郡主,而不是公主
第十八章
陆恒俭把金随心买的东西都退了,金随心看著东西被一件一件拿走,哭得伤心,抱怨著他不懂体贴。
陆老夫人说:“她现在有身孕,你让著他一些。”
陆恒俭才挑挑拣拣地给她留了两三样,金随心止了哭,笑得一脸得意。
陆恒修坐在一边看著他们小夫妻吵闹,总有些闹不明白。金随心三天两头大把大把地买回来,第二天陆恒俭再大把大把地退回去,一买一退间不知要留多少眼泪起多少争执,难为这小两口这麽闹腾却一点没有腻味的意思。
私下里分别找了两人来问,陆恒俭打著算盘说:“咱家有多少钱,经得起她这麽花!可她就这性子,改不了的,只能让我厚著脸皮退回去。”
又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