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知道他们的用意,为何还允诺他们?」无戒锁着眉问。
「好玩呀,争个储君来过过瘾也不错,让大皇兄和四皇兄好好伤伤脑筋,苦恼苦恼也很有趣,所以我答应了。」他可没打算让大皇子及四皇子那么轻松自在抢到皇位。
无戒老早就知道不会从李求凰口里听到什么为百姓争福、以天下社稷为己任这类的高远抱负,所以他不会吃惊李求凰是为了玩乐而去争太子之位。
自从那夜跑了一趟范将军府,他对李求凰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李求凰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他只是非常的任性妄为,他做一件事不一定有什么大道理,全凭他的心情好坏,他可以上国丈府去救范添,也可以在范添又参他一本时,反过头来诬诋范添的行径不检点;他可以前一句甜甜地叫国丈爷「外公」,更可以后一句就讽他一句「老贼」。
他没有朋友,满朝文武他都开罪过,却也都交好过,欠他恩情的,大有人在。
无戒以为李求凰是恶,他却伸出援手救人。
无戒以为李求凰是善,他却满脑子坏水,思索着怎么拔除眼中钉。
这个人……简直深沉得让人探不着头绪,深沉得让他确信世上没有绝对善与恶的分野,人人都可以是善,也可以转个念,做恶行歹。
「不过玩归玩,辛苦的人会是你,我想消息一放出去,第一个上门要杀我的人,应该是四皇兄。他吶,只会那套杀人灭口,脑子里挖不出第二条计,他门下全养一大群武夫。」李求凰笑着对无戒道,伸手拍拍无戒,投以怜悯的温柔目光,嗓音却很乐,「主子的安危就全交给你啦,记得你说过的话:要伤我,就得先让你断气──我听见这句,感动极了,若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定会好好哭个几声。我可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说这种话,感动吶──」
「我会说到做到。」
「我信你,我一定信你,好主子就是要全盘信任手下,我没有一点怀疑。」李求凰勾着无戒的肩,颇有金兰兄弟的豪气海派。「我也相信你不会食言的,对吧。」他故意在无戒耳边说话,开口闭口时的热气就近在耳畔。
无戒站得直挺挺的,却觉有股燥热从耳根开始燃烧,让他的身子一僵,他握拳,压下陌生的蠢动。李求凰靠他好近,连那没发出声音的轻笑听在耳里都犹如雷震。
下一刻,又是一道巨雷闪电在脑子里轰下──
李求凰好甜好轻地对他说:「所以,我亲爱的手下,你应该很有信心保护我毫发无伤去四皇兄的府邸挑衅他,再毫发无伤地将我送回来吧?」
李求凰讨厌坐以待毙,他喜欢先发制人,将掌控权捉在自己手上。
即便知道他想争皇位的消息一出,大皇子、四皇子自个儿会上门,不用他费心去邀请,他们也会乖乖送到他面前来让他戏弄,他却太心急──没办法,养伤的这段日子,他几乎是被软禁在床上,好像多走两步路,他的肠呀胃的就会全从快痊愈的伤口里滑出来似的,每个人都拿他当瓷烧出来的人儿一般,碰了就碎,害他养伤养到浑身骨头都快生锈,再不找几个人来玩玩,他都快成废人了。
而头一个受害者,就是他的四皇兄,李梦龙。
朝里的消息灵通,只要有个声响,各路眼线便会以最快速的方法将动静回报自家主子,所以当李求凰出现在李梦龙的府门前头,李梦龙已经知道李求凰对储君也同样充满野心的惊人消息,有意与他及大皇子争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同理,等在府里的四皇子也不安好心。
「有埋伏。」无戒低声对李求凰暗示。
「有吗?」李求凰一点也不紧张,也俏声反问。
「屋顶上有四排弓箭手,东南西北方共四十人,左右两旁巷道藏着十五名剑手,就连门板后都躲了六个。」无戒眸子不着痕迹将府邸上下全扫过一遍,精准点出埋伏的地点及人数。
「而我们只有两个人,一个你,一个我,你有没有自信全撂倒他们?话先说前头,我完全提供不了帮助。」李求凰低低一笑。
「你如果放弃挑衅四皇子,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这太难了,我做不到。」李求凰肩一耸,一点努力也不肯做。
无戒无声叹气,他也知道李求凰做不到,因为「挑衅四皇子」正是李求凰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何况李求凰满脸雀跃,巴不得想快快踩进四皇子精心怖置的围剿陷阱里,他明白自己绝对阻止不了这么高兴的李求凰。
李求凰可以做不到放弃挑衅四皇子这件事,他却不能做不到保全李求凰毫发无伤这件事。无戒的精神更为专注,这一刻开始,他不能松懈,因为他要保护李求凰,他必须要,不容有半点疏失。
「我会全数撂倒他们,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靠近你半步。」无戒没发现自己的口气多么纵容。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可以放胆去玩,毫无后顾之忧?」李求凰虽问,但老早就知道这个问句的答案非常的肯定。他向来不拿自己的性命去信任人,今天换做是几十个武艺高强的高手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同样的话语,他仍不会信、仍会生疑,为什么无戒不过是淡淡陈述了,他就倍觉心安,不单是信了,也放心将命放在无戒的手上?
因为他很清楚,就算天塌下来,无戒也会先替他牢牢顶着。
「无戒,如果哪一天你这条命真被我给玩掉了,千万记住,到了黄泉路上就放慢脚步,我应该随后就到,要等我吶。」
「我连死都不能解脱吗?」无戒好气又好笑,脸上虽然没太大的变化,眸子却因为李求凰如此稚气的话而添了温暖。
「我是这么打算没错。万一我连阎罗王都敢惹,有你在身旁的话,我会更肆无忌惮。」反正有个人给他靠,他没什么不敢做的。
李求凰的笑容无戒不是没见过,但此时的李求凰笑得好真,不虚假、不矫情。李求凰之前也开玩笑似地说全府里只信任他,那时的话听起来就是诓人的,就算口气多轻柔,也欺骗不到他的信任;但这几句话里,他却能隐约感觉到李求凰是认真的。
「十七弟,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四哥泡了好茶等你。」
李梦龙的声音一出,朱红色大门亦缓缓被拉开,李梦龙就坐在远远大厅正央。李梦龙与李求凰是同父异母所出,李梦龙的外貌比李求凰更神似于当今圣上,尤其是那对浓眉,几乎是如出一辙,而浓眉下的眼,杀气腾腾,身后伫着一列执刀守卫,阵仗不小。
「四哥这等热情,求凰感激在心。我闻到茶香了,是上回父皇赏给咱们的那些龙凤团茶没错吧?」李求凰撩袍踩上玉阶,假意看不清李梦龙眼里的杀意,热络跨进左右都已是埋伏的府邸内。
「好嗅觉。我还拿雪水烹茶,清醇更胜诸泉。」
「咱兄弟俩也好久不曾一边品茗一边聊体己话。」
「是呀,好久不曾──」李梦龙接过奴仆奉上的黑釉盏,这茶盏最能保持茶的真香。他品茶味、闻茶香,啜着茶,眼睛却直盯着李求凰,直到李求凰来到大厅前堂──正是围剿他的最佳场所,屋顶上的每一支箭都对准了李求凰,只消手指一放,千百支羽箭便能将李求凰射穿──李梦龙笑容转狞,「从你一出世,我们就不曾一边品茗一边聊过啥体己话!」他猛然掷杯于地,匡鎯信号一响,朱红大门关上,屋顶上的弓箭手探头,左右暗处的人马也杀出,将李求凰与无戒团团围上。
「瞧,我就说吧,我四哥脑子里挖不出其他好计谋,只会耍这套。」李求凰侧着首,悄声对无戒笑道:「我本来还以为他会再与我多虚与委蛇几句……太沉不住气了。」难成大事。
「别离我太远。」无戒可没有李求凰的好心情,他谨慎扯住李求凰的衣袖,确定他在自己伸手可及之处。
「四哥,不是说要请我喝茶吗?」
「这些龙凤团茶,只是泡给我自己独饮,没打算与人分享。而你,手里也有一些龙凤团茶,据我所知,父皇还将品项最好的赏给了你,你喝光了自己手上的茶,现在还想连我与大皇兄的茶也一并吞下,是吗?」
嘴里说的是茶,实际上却暗指储君争夺权。
「你该知道的,若不是我对父皇说,我一个人喝不了那么多的龙凤团茶,父皇是打算将所有的茶都赏给我,你们连杯羹都分不着。」若他李求凰对皇帝亲爹说句「我想当储君,让我当吧」,皇帝亲爹绝不会有贰话,说不定还会当场脱下龙袍给他套上。
「父皇独宠你,谁都知道,那并不代表你比我们这些兄弟有本领。」
「本领又不能当饭吃。在宫里,谁受宠谁就最有权,这道理还要我教四哥你吗?」
「在宫里长大的你应该比我更知道,受宠的人通常命短如昙花一现。」
「我懂呀,宣妃是一个例子,李高也是一个例子,他们都是死在最受宠的时候,前者在后宫被毒溶成一摊黑血水,后者是连骨头都被火药给炸成灰,全是因为招人嫉妒。」
「日后除了这两个例子,还会再加上一个英年早逝的十七皇子!放箭!」李梦龙一喝令,疾箭如雨,绵密驰来,像一张大网将两人包围住,毫无生路可走。
无戒更快一步抱起站在他身前的李求凰,唰开长剑,身子漂亮旋身,只听闻金器交击的清脆,紧接着东南西北四方的箭雨还来不及碰触到无戒与李求凰便弹散开来,无戒以剑尖穿透十数根的箭身,再借力施力,将羽箭源源本本反送回去,不消片刻,屋顶上的弓箭手全被自己射出的羽箭所伤,左右两边执剑士兵也跟着冲杀过来,无戒以一抵十仍气定神闲,李求凰朝他吹了声口哨──像登徒子调戏姑娘家一样的轻浮哨声──虽然嘴上没说,却已经说明他对无戒的身手多另眼相看。
无戒只斜了他一眼,继续专心对付涌上来的侍卫。
「原来四哥手下的人就这么一丁点本事吶?亏我们只来了两个人,你们竟也取不下我们的性命。四哥,要不……我先回家去用些点心、睡个午觉,你重新再找人来埋伏,我晚点再过来,好不?」真不好玩,还以为四皇兄会安排多惊险的阵仗来吓吓他,没料到只是这些货色……让他都提不起太大的劲陪着玩。
「你──」李梦龙为之气结,怒吼,「别让李求凰活着走出我四皇子府!杀!」
「无戒,我觉得无趣了,不玩了,我们回家吧。」李求凰像个玩乱了一切却又撒手不管的顽童。
四皇兄完全没长进,早知道不如去找大皇兄,说不定还让他觉得不无聊……唉。
李求凰要走,李梦龙却不放人,他向来最自豪的便是手下武艺奇才无数,不惜花费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将知名的武林高手网罗旗下。他本以为李求凰好对付,只派出数十名弓箭手及武兵,却没料到李求凰身边有这么一个身手极佳之人,眼下李求凰就要从容离开,李梦龙哪愿意放弃瓮中捉鳖的好机会,命人将房里贵客请出来劝他一臂之力──
无戒敏锐地察觉到不同于先前的杀气,李求凰当然还是不知死活在凉凉搧着纸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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