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依旧用那种可以称作热切的眼神贪婪地看着自己。
这种熟悉的眼神风生在许多人眼里看到过,之前云遏还懂得掩饰,现在既已说破,也就愈加肆无忌惮。
於是他打开话题:『香氏最近不错吧?』他听说云遏的爷爷香子儒前几日在医院过身,可怜他生前曾是要风得风的太平绅士,最后却晚节不保,中风后在医院一躺数月,终於撒手人寰。
不过,弟弟似乎一向与他没什么感情。
『托赖,已经稳定下来。』正向荣昌行以最低折扣进货,周岚大约是爱屋及乌。
不过云遏不打算告诉哥哥,谁会给情敌讲好话?
云遏问道:『哥哥你现时同宝英贸易的周岚在一起?』
风生点点头,周岚刻意公开,他们的关系在香港这个不大的上流圈子早已不是秘密。
『这个人,做生意很行,他的出入口公司专做网上交易,成立几个月就赚到人眼红。』
风生笑,他知道周岚够本事,却不知他的公司已经大有名气,每日只见他早早就下班陪自己,也不曾把工作带回来做过,真是不简单。
『就是不知他人品可好。』
风生立即道:『放心,他是个好人。』而且又懂得享受生活。
居然是同志,足以哭死天下的少女。
云遏不服:『哪有这么轻易就了解。』是你没看到他藏在羊皮下的狼性而已。
风生辩道:『看小说开头一万字已经知道通篇是否精彩。』
云遏气馁:『哥哥你竟然偏帮外人。』
『我不过实话实说。』
『可是你若是顾及我的感受,就不应在我面前说情敌的好话。』
『什么情敌,云遏你只是我弟弟。』风生急忙更正。
『我恨死李风生弟弟这重身份。』
风生劝道:『我们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是比寻常兄弟深些,但决不是你误认为的爱情。云遏,你何不多结识几个女孩子,慢慢就会弄清楚两者的差别。』
一席话惹得云遏伏案大笑:『哥哥,你又把我想得恁地天真愚蠢。我好歹也是二十二岁的大男人,怎么可能没尝过几个男男女女?』
风生又被嘲笑得无话可说,心中骂自己:你看你看,李风生,这个世上就数你最笨。云遏比你聪明百倍,还需要你来自取其辱地教训不成?
只听云遏又道:『凭我的相貌,难道自动贴过来的人还会少,中学时甚至每天早上都有几份免费早茶饮,香利早四年前就想利用我去联姻,可是我一直拒绝,你知道为什么?』他长叹一声,语气变得幽怨:『唯君之故,沉吟至今……』
云遏至今还清晰记得,十二年前香利早将风生骗到书房意图不轨的情景。
那天是郊外写生课,他没有去,因为知道最亲的哥哥会来看妈妈——这是他昨天在爸爸接电话时听到的。可是当他从计程车回到家,不知怎地宅子里一个佣人也不见,静得出奇。云遏也没有发声,只是安安静静地逐室找寻哥哥,回到这个所谓的家三年,他早已被那个巫婆一样的大妈由过动儿教导成自闭。
然后,他来到了紧锁的书房门口。
这里是那个他称为父亲的人的圣地,从来不许他们小辈等闲杂进入。
他听到书房里传出细细的响动和人声,是哥哥和父亲的声音。
刹那间,似乎是神由心至,年幼的他也明白了里面绝不是补习功课那样简单。
是不是敲门进去?那一定会让爸爸恼羞成怒:还是假装不知道?可是哥哥……
人小胆小的他正在犹豫。
突然匡一声巨响后,门被霍地打开,他看到哥哥狼狈地冲出来,头发凌乱衣服撕裂,神情仿佛受惊过度的小鹿,他甚至完全没有看见就站在一旁的他,就仓皇逃走。
他悄悄探头窥视,只见象牙雕的稚子垂纶掉在地毯上,香利早瘫在沙发里,左手捂着满是鲜血的额头。
他静悄悄地退开,没有给任何人讲过这件事。
可是当然并不能瞒住所有人,即使后来香利早佯称是洗澡时摔伤额头,哥哥也从没提起过只言片语。云遏记得,就是从那之后,母亲为哥报名学习空手道,又把哥哥送去英国。
而他,也在那一瞬间就长大不少,终於明白为什么香利早平日总是不经意用手指触碰哥哥的头发和肩膊,心中更装下了一件秘密:那天哥哥逃跑时,从被撕裂的衣衫里露出的那一截珍珠光泽的肌肤,时时进入到他的梦境里。
从此曾经沧海难为水,过尽千帆皆不是。
想到这里,云遏继续说:『哥哥,你离开周岚吧!我们和妈妈三人一起生活一辈子,我会努力赚钱养你们。』
风生摇头道:『我是签了合约的,怎可以违约?』何况知道了云遏的心思,打死他也不会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
『那……我也在落霞道买栋房子吧!听妈妈说你住在那里。周岚出门后,你就到我这边来。』云遏说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提议。 风生气得发笑:『你准备怎样?是要我绿杨移作两家春吗?』
卖身给周岚是他自愿,从未想过要以此为条件让弟弟敬佩他或回报他,可是至少应该尊重他——他并不是同性恋,难道一定要接受同性的爱意不成?
『所以我请你离开周岚嘛!像这样给我香氏,你以为我会高兴吗?我说过我想得到它只是为了你。乾脆卖掉它作数。』
『云遏!』风生忍不住提高了声线,『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想尽自己所能让你好好生活的苦心?』
『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可是风生……』他第一次不再称眼前的这个男子为哥哥。『你知不知道,周岚正是利用了你的苦心。』
『我不懂。』风生愣住。
『香氏为什么会破产?香港为什么会股市大上大落?全是周岚捣的鬼。』云遏双手一摊,忍不住还是把杀手锏说出来。并不是只得周岚一个人会请私家侦探,他请人调查周岚,不过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没想到却挖出些趣怪特别的资讯来。
『他再有钱也还没有此等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本事。』风生不相信。
云遏发出冷笑一声:『他是中情局曾想用重金延揽的电脑天才,破译密码窃取商业机密再转手提供给一直对香港虎视眈眈的炒家,容易得很。他要是有心,可以把新鸿基与和黄的资产作乾坤大挪移。』
『他没有这样做的动机。』
『自然是为了你。』
『我从不炒股。而且这中间环环相扣步骤太多,就一定算得准?他可不是刘伯温。』风生像在听天方夜谭。
『可是你总有不能不管的亲人吧?比如我。他早已委托侦探把你的家谱掌握得滴水不漏,所以知道你这个人。你看重除出你自己以外的所有亲友甚至不相干的人,你一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可有可无的东西,即使有人要求你牺牲贱命去拯救一只猫狗你也会答应。你轻易就能原谅别人做的错事,却总是不懂得宽怨自己,即使你从来没有做过错事。』伟大得近乎愚蠢。
『不成立。直接吞并你们香氏不是来得更快?或者假意与你们合作,然后半途撤资……』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的?
『那样香氏又不会破产,你又怎么会牺牲自己拯救兄弟?他是要做到让你乖乖投怀送抱而不是受他威胁迫於无奈,因为他不但要得到你的人,还要得到你的心。所以不惜拿数万平民作陪葬。』
『我怎么可能有让人疯狂至此的本领?』
『美人倾国倾城的例子难道历史上还少了?』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飞快。
风生实在无法接受,又问:『就算是真的,周岚做事小心谨慎,如何让你知道?』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虽然他也是无心插柳,谁叫太阳基金老大的妹妹是大学时曾暗恋过他的学妹。『他是与俄罗斯太阳基金进行的合作,讲好事成后分文不取,只提出一个条件,重点攻击香童集团,太阳的负责人简直乐翻了天。』
『你有什么证据?』
『天!』云遏不禁以手掩面。『风生你不相信我?走走走,我们出去决斗,老天爷都一定会帮我赢你。』然后他正色说:『你也说周岚小心谨慎,当然不会让任何人拿到把柄。不过你可以开门见山地问他,我相信他不会不承认。』
『是吗……』风生只觉心中的感觉复杂得不可名状,但首先竟是松了一口气,『那么他就不会被香港政府逮捕吧?』
『政府?只怕想都不曾想过是有人做内鬼。要是我有证据,早就将他告上法庭,把你抢回我身边。每次想到你在他怀里呻吟的样子,我就要吐血。』云遏闷闷地说。
风生听不下去,只得站起来,将几张千元钞票放在桌上,对云遏说一句:『你保重。』就往外走去,他实在是觉得同弟弟已经多说无益。
『哥哥……』云遏慌忙拉住他。风生手腕一带,一个类似太极推手的动作震落他的臂,冷冷道:『我没有义务为自己兄弟的爱情负责。』
走出会所,风生深呼吸两口,仍然觉得有一种火辣辣的疼痛感烧灼着他的心肺。
是真的吗?那样阳光看似毫无机心的周岚……
就像一名傀儡师,只是轻轻扯动绳索,便将他,和整个香港玩於股掌之间。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中还泛起一阵喜悦?
但同时他又深深自责,一定是因为有像他这样淫荡而低贱的哥哥,云遏才会变得无视道德与伦常。
这一瞬间,他突然异常的想念周岚。
於是他给周岚拨去电话:『你在哪里?……所以,可以来接我吗?』
得到周岚欣喜若狂的回答,风生阖上电话,然后苦笑,不可避免地,自己竟已渐渐习惯於依赖。
也罢,就让他任性这一回吧!
晚上周岚做了凤梨炒鸽片和绉丝甜扣肉,又煮了韩式泡菜汤加碗豆饭。
他把热腾腾的汤端上桌,发现风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于是自我陶醉:『迷上我了?』
风生却没有像平时那样一句做梦打击回去,而是摸摸他的脸,说:『你呢!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谁还记得,大概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离不开你的一颦一笑。』
『爱上一个人是这么容易的事?』风生十分纳罕。
『不是难易的问题,而是人对了,时间对了,自然而然就会发酵的本能。』
『可是人是一种很自私的生物,书上说我们都期望被爱,却都不愿意付出爱。』
『谁说的?明明施比受有福。』
『……』风生再也说不出话。
还有什么必要质问他?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和立场。
周岚却好奇另一件事,『风生,你今天受了刺激?』无事发感慨。
继而欣喜,『你不是真的开始爱上我了吧?』
回味一下风生刚才的话,似乎真的有松动的苗头。
风生岔开话题:『再不吃菜就快凉了。』
周岚却还想打蛇随棍上,『风生,你心里现在是不是充满了痛苦和矛盾,还有无边的挣扎与仿徨?来来来,尽情地向心理医师周岚坦白吧!』
风生白眼丢过去,喝道:『收声,吃饭。』
终於让周岚乖乖噤声。
可是风生却在吃饭时不由自主时时偷窥。
爱上他了吗?
或许,真的已经无法制止一颗心的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