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母亲和云遏终於得到承认,被接回香家大宅,分别那天,弟弟哭得满脸是泪,坐上车后还不停地喊『哥哥哥哥』,撕心裂肺。
再后来他被送到约克郡念寄宿学校,那个矫生惯养的小少爷弟弟怕他吃不惯腻答答的英国沙拉,来看他时还带上亲手做的油豉捞饭。
这么多年来,让孤独寂寞身份尴尬的自己心中始终保留下一小块温暖和希望的,不正是弟弟吗?
风生低下头,凝睇自己细白的手指,光滑的皮肤,和皮肤下面隐隐的青色静脉。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只要云遏能出人头地。
李风生走进真爱旅行社,发现连自己工作的地方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他走上前去问道:『梦欢,你损失多少?』
梦欢抬起头,微瞠:『说多不多,只是年底结婚时无法穿上那款心仪的薇拉王了。』她正是那名接周岚电话的女子。
看着别人在股市大有斩获,於是忍不住也跟风玩两手,谁料才短短几日就变了天。呵,真是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她向风生勾勾手指示意他伏耳过来,小声道:『蓝老板的损失超过数千万。』
风生笑:『无妨,她损失得起。』
言毕推门进入蓝玉的办公室,竟被呛得咳嗽起来,此间烟雾浓得可以熏腊肠。
不是烟就是酒,人类在烦闷时,大抵都脱不了在这两样东西上寻求慰藉。
蓝玉的桌上摆有两份文件,风生定睛细看,竟是轩尼诗道和摩利臣街上的房契。
他大惊道:『这次的股市大震荡真有这么严重?』
却换来蓝玉更吃惊的声音:『你不知道?怎么你一点也没玩吗?』
『蓝玉,你应该知道我的原则是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
『妈的。』蓝玉狠吸一口烟。『风生,经过这一次,我晚节不保。』她原本准备两年后就上岸。
风生只得安慰她:『胡说,你还年轻呢!现在业务这么好且还蒸蒸日上,勤奋些三五年后就又是身光颈舰人一个。』
『是,只要真爱没倒闭,我就有本钱。』蓝玉终於展颜一笑,她想了想,又问风生:『你家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风生平静地笑,然后说出正题:『蓝玉,我打算接男客。』
做伴游的好外,就是即使自己不是同性恋,从心理和身体上接受同性也比普通人容易。
何况说出来恐怕没人相信,他虽然不爱同性,却也从来不曾爱过异性,他根本属於精神上的性冷感。
风生还记得自己只在很小的时候,对珍芳达那去掉肋骨塑出的纤腰有过幻想,可是很快,他的幻想就被各色男女注视他时,仿佛要吞噬他的眼光磨得一乾二净。
左右不过是肉,触感并无太大分别。
从前拒绝,最大的原因不过是怕痛。
『你家细佬玩过火了?可是新闻纸上并没有提到。』蓝玉愣了足足五分钟才消化下风生的话——不是不吃惊的,她知道李风生两年前就已经在纽约和巴黎置下房产,身家早已赛过几许小老板。
香氏这次遭到重创的消息固然街知巷闻,但她约莫也曾听风生提过,他弟弟对父兄颇有怨怼,只怕巴不得香氏倒台。
『不。』风生摇头。『是我想为他做些事。』
『女客没有这个能力吗?』
风生笑:『蓝玉,城中经历此次金融风暴也无关痛痒的家族中有哪位太太刚信用卡时不是签自己父兄或丈夫的名字?我的价码太过高,她们没有能力做主。』他说出一个令蓝玉都咋舌的数目。
『可是风生,那样的高价意味着你需要与客人订长期合同,从此将不再是自由身,而且赚得的也是血汗钱。圈中出名的莫过於陈翁和古翁,他们固然疏爽,也早早表示过对你大有兴趣,但怪癖也是真恐怖,你应该还记得『慧如』当年那个叫小乔的红牌吧?至今仍躺在医院里没有苏醒迹象。』
他当然知道,那是甚至超出了普通SM范畴,会闹出人命的变态行为。血汗钱?不不,那是安家费。但是他这条贱命,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放心,即使是他们,想必也不舍得把一件天价购得的玩具很快洗白。你如有若干债务需要偿还,相信抽我这一笔佣金也已足够,我们双赢,何乐而不为?』
『啊!做生不如做熟。之前那位周公子倒是情种,我替你联络如何?』蓝玉脑中灵光乍现,想到周岚。
风生却制止她:『他不过是靠着父荫过闲散生活的花花公子,哪里会有这个能力。』好马尚且不食回头草呢!何况周岚是那样美好可爱的一个男孩子,何必再和他们这些魑魅魍魉纠缠不清。
第二天风生便收到蓝玉的便笺,写着会客时间及饭店地点,意外的没有附照片,没有提姓名,只说客人穿黑色开斯米西服。并附合同一份,拟自最权威的安捷律师行,大约是某某人为某某会社打工,首付薪资月付薪资各多少,期限多久云云。
风生苦笑。蓝玉这次办事恁地迅速却不牢靠,大酒店的西餐厅里穿黑西服的男士不知有多少,难道要他一个个地去询问:『先生,请问你可有徵召真爱旅行社的伴游……』然后以防碍风化的罪名被拘至警局。
打电话回旅行社,却只得到老板外出的消息。眼看时间快到,风生只得出门赴约。
来到那个五星级酒店的法式餐厅,李风生终於明白可以没有客人照片的原因。
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名男子,正侧头俯看窗外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他穿深黑色西装,即使采坐姿也能看出个子颇为高跳且气宇轩昂。他的头发乌黑浓密,手指修长而乾燥,一望便知绝不是鸡皮鹤发的老年人。
偌大的餐厅里灯火通明,安静得能够清晰地听到侍者不小心将银制的刀叉碰到瓷盘发出的声音。
因为,整个大厅里就只有一桌客人而已。
李风生走过去,迳自坐在那人对面。
侍者递来餐单,风生刚一打开,客人就已经殷勤地推荐:『前菜的话,今天的醺鲑鱼沙拉不错;餐前酒我已经点了White
Martini,你不满意可以自己换。』
风生微笑着对待者说道:『那就醺鲑鱼沙拉好了。』
话音刚落,又听客人道:『他们有今天刚运到的阿尔卑斯牛肝菌,加在risotto里极其美味。』
忍无可忍,风生不得不和这位客人正视:『周先生,不妨告诉你,虽然我不讨厌西餐,却根本吃不惯义大利菜,尤其是会加醋的沙拉!』
『啊!』周岚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对不起,我不知道。之前我们在丽景吃意粉的时候你并没有说过不喜欢,我还以为……』
『那是因为我们的服务宗旨是尊重客人的选择……』风生说不下去了。
这不等於自己搧了自己耳光吗?一向从容淡定不以物喜的他屡屡在周岚面前破功,实在令他感到懊恼至及。
人到无求品才高,自己是仰人鼻息的那一个呢!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玩格?
只得抬头问待者:『吃risotto你们推荐什么酒?』
或许是因为觉得这两个客人的关系太过奇怪,侍者看了周岚一眼,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偏偏周岚有了前车之监悻悻然,平时一向伶牙俐齿的他不敢再多嘴。
风生只好继续落矮桩,掉转头问周岚:『你可有点餐酒?』
周岚当然也不是不懂得打蛇随棍上的呆瓜,赶紧回答:『Domaine Larouche
Chablis,一九二六年份,是最醇厚的红酒,再也找不到比之更配菌类的。』
气氛终於又活络起来。
餐中,两人也间或有些对话。
『风生,我在落霞道那边买了一层小房子,等会带你去看好不好?』
风生却顾左右而言他:『你竟敢把餐厅包下来?好嚣张。为了一己之私损害大众利益。』
『风生,我原本准备在香港待半年就返美,但是前天,我已经徵得爷爷同意,留在本地做出入口生意。』
『广东省近日调整了猪肉价格,只怕香港也会受影响,不好拿到代理权吧?』
完全纯粹的鸡同鸭讲牛头不对马嘴。
周岚啼笑皆非:『风生,出入生意那么多,我不会去成吨地买卖猪肉。』
风生不答,暗自冷笑,不错,但是你会买人肉。然后一凛警醒,怎么能有这样凶恶丑陋的想法?周岚是客人呢!而且总好过那些肌肤如破棉絮兼有体臭的老年男色家一万倍吧?可是……
刚见到周岚那一刹,他受到过剧刺激,一点心理准备也无。客人为何会是他?只怕个中曲折须得去问蓝玉。
也想过掉头便走,曾经相处的一个月非常愉快,何不就让其成为美好的回忆烙印在彼此心里?但想到弟弟,时不我予,两条腿不由自主迈过去,心中自我安慰,既签了卖身契就回不得头,不如调整心态坦然面对,好好侍奉金主。
左右不过是个客人,还有谁谁谁的区别不成?
两人用餐完毕,风生主动问:『你可有订房间?』
周岚一愣:『为什么要订房,我们会一起生活很久不是吗?我要给你一个家。』
啊!风生猛地有了事件的真实感,他已把自己长久地卖给了眼前这个人,犹如过了河的卒子,木已成舟。
当晚,在周岚的带领下,李风生来到了落霞道上的那幢小洋楼。
房子位於街尾,很清幽,下车后,但见斜斜一溜两旁遍植月月红的石板路通向房门口,路尽头的凤凰树上悬挂着一块小铜牌:风生楼。
风生顿时感觉鸡皮疙瘩几乎掉满地。回头看向周岚,却见那厮呵呵傻笑一张面孔。不由暗自摇头,堂堂昂扬一米八多的个子,亏他做得出如此肉麻的事。
取出门匙打开门,周岚不由分说地将风生拉上二楼露台,指向一个方向:『你看!』
风生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啊!原来这房子建在小山坡上,那边是斜斜一带绿地,一直延伸至海湾,隐隐可以看到湾中是一个小码头,泊有几艘游艇。
彼时月亮刚刚升起不久,尚有未谢幕的晚霞徘徊於天际,更兼滟滟海潮折射出点点波光,美得宛如莫奈的印象派大作。
风生惊叹,没想到最最伧俗的香港也有这样的景致。
周岚略带炫耀得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屋主最近投资失败,只得低价售屋套现。我来踩点时,无意中走到这里,极目望去,哗,真真是『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於是当即就付了定洋。大概全香港,就属这栋楼最配你。』他本想带风生回祖宅,转念一想在长辈面前要肆无忌惮吃豆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决定另觅住所。
风生闻言低头不语,心中五味陈杂。欣喜之余想到周岚本是集万千宠爱於一身的大少爷,却在他这样一个男人身上花尽心思,实在替他不值得;再一想此金屋虽美,未来居住的矫客却是自己这个老皮老肉的男子,不免又有些好笑。
正沉思闻,他被周岚扳过身子与之相对。风生抬起头,看到周岚黑漆漆的眼睛定定睇着自己,好像夜空中的寒星,其中闪着晶晶的光茫,名为欲望。
自己好像砧板上的肉呢!风生淡淡自嘲。却听周岚很礼貌地问他:『我可以吻你吗?』
『周先生,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停止吗?』
『嗯……』周岚煞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