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殷适动作迟缓地从峰顶下来,多日的期盼再一次落空,他的心似乎也空了,简直无法忍受,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脚下一步踩空,五体投地来了个大马趴。
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在寂静的夜中听来有如天簌,殷适浑身一颤,猛地抬头,不远的花丛里有个蒙胧的影子,是他么?
“嘉止!”殷适像小豹子一样蹿过去,花丛微微的摇动,却没人藏在里面,他发疯似地到处翻找,险些把不大的峰顶掀个底朝天,却始终捉不到那条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身影。
在这里,肯定在这里,就是嘉止!殷适能够感觉得到,嘉止就在他的身边,却不肯现身让他发现,为什么?
“嘉止,求你了,快出来吧,我想你想得要疯了!”殷适大喊大叫,又小声哀求,使出浑身解数,还是不见嘉止出现,他垂头丧气地倒在地上,悲伤和失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月亮高高在上,怜悯地望着殷适,殷适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怜,像个被遗弃的孤儿,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一颗一颗,从脸颊旁边流进了头发里。
耳旁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殷适的心跳都停止了,一条温软的舌头轻轻舔掉他眼角旁的泪,小心翼翼的,似乎那是什么珍奇无比的宝物。
“嘉止!”殷适一翻身抱住身边的狐狸,深深地望了一眼,又猛地压进怀里,紧紧抱住,嘴里一叠声地叫:“嘉止!嘉止!嘉止!”
狐狸先是乖顺地被他抱着,不久开始挣扎,殷适拼命搂紧不放,狐狸用力挣扎不脱,爪子伸出来,刺进了他皮肤,殷适忍痛不放,还在叫:“嘉止!嘉止!”猛然间怀里一松,狐狸消失了。
“嘉止?!”殷适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看见远处花树下有个雪白飘渺的人影,他飞奔过去,这回人影没有消失,却也没有回头,殷适贪婪地望着那人纤细洁白的背影,黑色瀑布一样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飞扬,他赤着足,雪样的双脚踏在青青碧草之上,让人觉得青草也温柔了起来。
“嘉止?”殷适冲到近前,反而不敢去抱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那人不回头,也不吭声。
“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好开心,嘉止,你回过头来好么?”
“我不是。”那个似真似幻的人终于开了口,声音像高山上初融的冰雪,清澈而冷冽。
“什么?”
“我不是嘉止。”那人缓缓回身,月光照在他清俊的容颜上,一瞬间似乎天地被两个月亮在照耀。殷适觉得有点眼花,心中迷茫,果然他不是嘉止那熟悉的相貌,但……
“我知道是你!”殷适坚定地踏上一步,拉住了他的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手比冰还要寒冷。
“我不是嘉止。”那人坚持,眼神中却流露出悲伤,殷适觉得心像被箭射中一样,什么也顾不得了,扑上去抱住他:“我知道是你,不管是你嘉止还是嘉止,我就知道是你,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他这话说得不伦不类,那人却没有笑,冰一样的身体被殷适紧紧搂在怀里,慢慢温暖了起来,他流下两滴眼泪,缓缓抱住殷适的背。
殷适闭住眼睛,用心感受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怀中的身体如此冰冷,无论是从前的嘉止还是狐狸嘉止,都不可能这样冰冷,他大概跟自己一样,也受了极重的伤,毕竟从明光大师的手中死里逃生,谁都得脱一层皮!
“我一直在想你,你也想我对吗?我知道你伤得很重,可你应该过来跟我一起练功,我们两个人的力量会比一个人大,你也会好得快一些。”
怀中的人没有回答,殷适松开他一点,认真去看他的面貌,这是一张精致得使人迷醉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如梦似幻,他伸手轻轻抚摸,生怕这不是真的。
还好,指尖的肌肤光滑细腻,虽然冰冷,却并不是虚无,殷适松了一口气,凑过去亲吻了一下,又吻一下,唇间的感觉如此美妙,他情不自禁地向那花瓣一样微张的双唇吻了过去,汲取着那里轻冽芬芳的味道,也传达自己火一样热烈的深情。
“嘉止……嘉止……”殷适的声音像叹息一样温柔,怀中人轻轻应了一声,也叫:“阿适。”
“嘉止?!”殷适又惊又喜,毕竟拥抱着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来亲吻,虽然知道他是从前的嘉止,心中还是惶惑不安,得到了他真正的回应,一颗心这才放回肚里,那种安稳幸福的感觉,使他满面绽开笑容,欢喜若狂。
嘉止又应了一声,想推开他,殷适坚决不放,嘉止恼道:“松手!你快把我憋死了!”殷适这才讪讪地松开了手,想想舍不得,又揽住了他的腰,带他一起坐在草地上,两个人紧紧依偎,耳鬓厮磨。
“你换了这个样子,我还不太习惯。”殷适望着眼前清冷出尘的人,觉得他比从前的嘉止还要美,但是太美了,让人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那这样呢?”嘉止身子一摇,变成一只棕红色的狐狸坐在草地上,骄傲地甩了甩尾巴,毛茸茸的尾尖上那一点白毛在月光下越发显得洁白。
“哈哈,这样也好啊!”殷适欢呼着扑上去,把它抱在怀里,用力亲吻几下,又紧紧搂住,狐狸四腿乱蹬,好不容易从他狼爪里挣脱出来,又变回人形,怒道:“你给我放尊重点!”
决心
殷适吐吐舌头,笑道:“对不住,一时太高兴了嘛,嘉止,你……你还变回去好不好,我好想抱你。”
嘉止瞪他道:“又想欺负我!”
“不是不是,怎么会?”殷适急忙辩解:“只不过……你变成狐狸的样子我比较熟悉,抱起来安心些。”面前这个“嘉止”毕竟是陌生的,不及狐狸嘉止亲切,殷适非常想拥抱嘉止,却不敢对这个冰雪一般的美人放肆。
嘉止神色放缓了一点,道:“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么?”目光中流露出伤感,仿佛天地轻寒,殷适顿时心软,走上去轻轻抱住他,柔声道:“不,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他是个念旧的人,同嘉止的感情已经培养了九年,占据了他此生的大半时间,嘉止在他心中,早已比父母兄弟还要亲近,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替代的。虽然现在这个“嘉止”跟从前面貌不同,但他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这才是嘉止的真身,是他修道所得的人形,原来的那个,不过是暂时借用的肉体罢了。
想到那个“嘉止”,殷适心中一痛,低声问:“嘉止……那具肉身已经完全毁了么?”
嘉止点了点头,难过地道:“我一直不想损毁他,所以错过了逃走的机会,没想到,最后还是没保住。”
殷适想想当时的惊险,兀自害怕,搂紧了他埋怨道:“何苦那样,你要早跟我说明白,也不至于后来受那么多的苦。”
嘉止轻声道:“我怕。”
“怕什么?”殷适松开他,奇怪地望着他的脸,等他解释。
嘉止轻轻皱起眉毛:“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受我的真身。”他垂下眼睛,低声道:“我不能肯定,如果没有了那具熟悉的身体,你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跟我亲近。”他眼中似有无数的话想要诉说,却欲言又止,殷适望着那脉脉含情的、明澈而深不见底的双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蓦然间就明白了:情到深处,患得患失,嘉止是不想失去他呀!为了能够光明正大地留在他身边,宁可自己承受种种的委屈和磨难!他眼中浮上泪水,抓住嘉止的手,低声道:“傻瓜!傻瓜!我当然喜欢你的,阿莘姐姐告诉我说咱们上一世就是情人了,你为了我才滞留人间的,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怎么会?!”
嘉止喜极而泣,两行晶莹的泪水划过白玉般的脸颊,殷适忍不住再次紧紧拥抱住他,心中再没有半点犹豫,这是他的嘉止,他最爱的嘉止,最爱他的嘉止,不管他的外表如何,那一颗炙热的心、一腔深深的情,从来不曾改变。
嘉止亦紧紧拥住殷适,喃喃唤他的名字,两人都恨不得把对方揉进了自己身体里去,两个化成一个,永远融为一体,永远也不分离!
月移花影,东方渐白,殷适突然想起,拉了嘉止的手向山洞走去,道:“嘉止,你受伤不轻,我找到一处洞天宝地,可以吸收日月精华,对恢复功力非常有效,你跟我来。”
嘉止却停住了,微笑道:“不,我不用,还是你自己去练功吧。”
殷适奇道:“怎么?”
嘉止犹豫了一下,才坦白道:“那洞中有你师父所设的禁制,我进不去。”
殷适这才明白为什么嘉止一直没来看自己,原来一是因为受伤颇重,二是因为被枫川师父所施的法术阻挠。
“可恶!师父怎么能这样!”殷适恼火地大叫,想想这些天来对嘉止的错怪,真是后悔不叠。
嘉止淡淡道:“他已经很客气了,要在从前,他不但不会救我,还会想方设法要我的命呢。”
殷适心头一跳,忙问道:“他……他从前……”
嘉止嘻嘻一笑,道:“他从前是你的师弟,一直觉得是我害了你,坏了你的修行,恨不得把我抽筋扒皮,打入十八层地狱!”
殷适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他是我师弟?”
“是啊,那时你俩年纪差不多大,但你入门早了数年,所以是他师兄,一直代替师父向他传道,他平时对你很是不服,但毕竟同门情深,后来因为你跟我的事弄到不可收拾,你师父决心除掉我,而你因为救我意外身亡,他很是后悔,才稍微改了些态度。”
殷适脑中有些晕,虽然从阿莘姐姐口中知道自己跟嘉止有前世情缘,却也想不到会这样激烈复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我……我们前世究竟是怎样的?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嘉止脸色略微黯然,低声问:“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么?”
殷适难过地道:“也不完全是,比如我一见枫川师父的面就觉得亲切,似乎在哪里见过……”突然想起,恨声道:“那家伙,明明是我师弟,居然骗我叫他做师父,哼!”
嘉止笑道:“一世有一世的缘法,他前世是你师弟,今世却也可做得你的师父,这也没有什么不对。”
殷适也笑道:“怪不得他叫我磕头的时候我觉得别扭,原来还是没完全忘记从前的事!不过,我……我好像不记得你了……”他越说声音越小,生怕嘉止生气,嘉止却从容道:“那是因为你师父——你从前的师父给你施了法术,完全抹去了跟我交往的一切记忆,他想让你彻底忘掉我,今生好好修道,枫川也是他安排来帮助你的。只是,我不甘心,所以又追了来。”他眼中再次浮起晶莹的薄雾,哽咽道:“我不甘心,你明明说过爱我的,很爱很爱,永远不会忘了我,我不相信那样深切的心意会变成镜花水月、灰飞烟灭!我不信!”
殷适望着他激动的脸,心中抽痛,久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像浓雾中的阴影,若隐若现,急切地想要显山露水,却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所束缚,挣扎不脱,他用力去想,猛然间头痛难忍,大叫一声,几乎摔倒。
嘉止急忙抱住他,缓缓放倒在地上,含泪道:“别想,先别想了,你师父的功力非常高,他下的禁制,连我也没有办法,你不要妄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现在不是又在一起了么?你完全不记得我了,可我还是得到了你的心,我赢了,枫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