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矢直睡到中午才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屋子发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睡在祁先生所住小院的厢房里,想起昨晚的事,他心有余悸,好在外面阳光灿烂,屋子里也一片通亮,他振作了一下精神,知道鬼啊妖怪啊都是不敢白天出动的,于是放心地出了门,在院子里伸个懒腰,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马上回去殷适身边。
说实话,他对那个嘉止……还是有点怕啊,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狐狸精。
不远处就是厨房,右矢心想还是先去找点吃的填饱肚子再说,他走近厨房,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发虚,小心翼翼地溜着墙边贴过去,矮下身子,悄悄探头一望——还好,屋里是祁妈妈在切菜,右矢松了一口气,刚想站直身子进去,却见祁妈妈一转身,去看另一边灶上炖的汤,还用勺子舀出一点来尝尝,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是……可是……她离开了切菜的案板,那菜刀却还在有节奏地切着菜!
嚓、嚓、嚓,锋利的菜刀不紧不慢地提起、切下,就像掌握在一只看不见的手里一样,右矢全身的寒毛都站了起来,把拳头紧紧塞进嘴里才没有尖叫出声,祁妈妈尝了尝汤,满意地点点头,轻轻一挥手,汤勺飞了起来,从摆在案子上的调料罐里取了点盐放进锅里,搅一搅,又依次取了绍酒、香油等放进锅里,最后她一挥手,堆在案板上的青菜飞了起来,像一小片绿云飘进汤锅,刹那间清香四溢,祁妈妈微笑着把锅端了下来,将汤倒入汤盆,用托盘端着出了厨房,向饭厅走去。
右矢早吓得瘫软在地,蜷缩成小小一团,躲在厨房门口的花丛边,等祁妈妈走远了,他才缓过一口气,连滚带爬地逃回祁先生的小院,冲进自己的房间,猛地把门关上,上了插,再用身体用力顶住,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到他自己咚咚的激烈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才平稳下来,想到刚才的所见,几乎不能相信!
祁妈妈!一直慈爱温和的祁妈妈,她……竟然……难道她才是狐狸精?右矢打了个冷战,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外面传来走路的声音,右矢像惊弓之鸟般跳了起来,扑到床上,一想不对,又一头钻进床底,想想还是不妥,爬出来打开柜子,便想往里钻,却听到外面维莘的声音道:“右矢,你在屋里么?”
右矢听到是她,心忽悠一下从嗓子眼儿掉回肚子里,他还生怕是祁妈妈来找他哩,那样的话……
不过,祁妈妈是……嗯,不管是什么吧,她这个样子……右矢一想到那自动切菜的菜刀和会飞的汤勺,就又打了个哆嗦,心想,祁妈妈原来不是人,那……那阿莘呢?
阿莘不耐烦地用力拍门,叫道:“右矢?右矢?”
右矢哆哆嗦嗦地站在柜边,拿不定主意给不给她开门,妖怪的女儿……会是妖怪么?
阿莘推了推门,见插着,生气地道:“右矢你出不出来吃饭?”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回答,阿莘恼了,顿足离开。右矢听她走远,这才放松下来,腿一软,依着柜子滑坐在地上,连害怕都没了力气,眼泪忽喇喇地往下淌。
过不多时外面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这声音右矢却熟,正是殷适。不等殷适拍门,右矢已经打开门冲出来,一把抱住了他,哽咽着叫:“少爷!少爷!”虽然殷适个头还不到他胸口,但右矢已经把他当做救命的稻草了。
殷适吓了一跳,停了一下才想起推开他,奇怪地问:“你怎么了?阿莘姐姐说你就在屋里,可是不答她的话,也不开门。”他好奇地看了看右矢哭得通红的眼睛,问道:“谁欺负你了?你想你妈妈了么?”
右矢听到他关心的问话,眼圈又红了,哽咽道:“我……我……”怎么说呢?说他刚才又见了鬼?不到一天的时间,连见两回鬼,这也……太离奇了吧?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殷适却拉了他手向外走,笑嘻嘻地道:“我知道啦,你昨晚做梦吓到了,不好意思见我们吧?其实没事啊,谁没有胆小的时候呢?我也做梦吓哭过呢,快别想了,赶紧去吃饭,祁妈妈做了蘑菇汤,可好吃了。”
右矢一听到祁妈妈,吓得止住了脚步,任殷适怎么拉他都拉不动,殷适奇怪地回过头,仰脸儿看他,发现他脸色白里透青,眼神诡异,不由得吓了一跳。
“祁……祁妈妈……”右矢结结巴巴地不知该怎么说,要不要告诉少爷祁妈妈是妖怪呢?他会不会信呢?从前祁妈妈一直对他们很好很好的,现在……
突然右矢想起一个问题,忙道:“你说祁妈妈做了蘑菇汤?”
“是啊。” 殷适不明所以地回答:“我昨天跟嘉止去采的蘑菇,很好吃呢。”
原来不是青菜汤……右矢松了一口气,心头疑云更甚:那刚才祁妈妈做的青菜汤呢?殷适不知道他想什么,拉了他又走,道:“大家都在等你呢,祁先生叫我来找你,他怕你昨天没睡好,今天都不叫我和嘉止来吵你呢,让你睡到自己醒。”
右矢心里暖洋洋的,还是祁先生好啊,不过……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不是……那个……
迈进饭厅,祁先生一家三口和嘉止都在,阿莘正在喂嘉止喝汤,果然是|乳白色的蘑菇汤,祁妈妈笑眯眯地招手道:“右矢快来吃饭,我特意做了你爱吃的腊肉炒苦瓜。”她怜惜地望着右矢,可怜的孩子,昨晚吓坏了,毕竟才是十来岁的孩子,才比殷适和嘉止大不了多少。
右矢心惊胆战地慢慢凑过去,看了看嘉止,又看看祁妈妈,最后拖了椅子坐在祁先生身边,轻轻伸手摸到筷子,却半天不敢伸手去夹菜。
祁先生与祁妈妈对视一眼,决定什么也不说,用若无其事的态度来安抚这个受惊的孩子,祁妈妈给他盛了饭,殷适早跳到嘉止旁边的椅子上,张大了嘴巴要阿莘姐姐也喂他喝汤,阿莘一手端汤,一手拿着小勺,左喂一勺右喂一勺,觉得有趣,格格笑了起来,殷适也笑,跟嘉止挤来挤去,打打闹闹,最后还是祁先生发话,才让他们安静下来乖乖自己吃饭,厅里气氛安详,大家吃着可口的家常便饭,随意说几句话,一顿饭吃得平淡而幸福。
右矢低着头扒饭,骨溜溜的眼珠子看来看去,祁妈妈微胖的脸上挂着一贯慈和的神情,阳光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投下影子,怎么看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嗯,跟从前实在没什么区别,可是右矢就是觉得她不一般,不由得用极度敬畏的眼神看她,祁妈妈给他夹菜的时候,他连大气都不敢喘,那模样,简直是毕恭毕敬了,祁先生诧异地看着他,不知这孩子怎么突然间这么恭顺有礼起来。
暂别
天色渐渐暗下来,右矢一眼一眼地望着天,唉声叹气。
殷适和嘉止写完了祁先生留的课业,早跑出去玩了,阿莘跟祁妈妈在收集桂花,准备做桂花酒和桂花酱,每年中秋祁先生家都会做香醇的桂花酒送给殷府,殷适的母亲非常喜欢。
天就要黑了呀,今晚……在哪里睡呢?昨晚被嘉止吓到了,虽然今天一天看他都很正常,右矢还是不敢回去跟他们睡在一屋。本来以为在祁先生这里是安全的,可是……右矢仔细再打量祁妈妈,还是看不出一点异样,不过他再也不敢靠近她了。
大宅里空屋很多,但右矢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不敢一个人住,何况连续见了两次“鬼”,天知道如果他一个人住的话会出现什么问题!
吃过晚饭,右矢服侍殷适和嘉止洗澡上床,然后溜到祁先生书房里,帮忙整理书册、添灯油、抹桌子,直到祁先生准备去休息,他还是不肯走。
祁先生叹了口气,只好吩咐维莘再去殷适房里陪伴,自己带了右矢回房。然而右矢抵死不肯再去厢房睡,非要跟祁先生在一起,打地铺都不要紧,就是不离开他。祁先生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祁妈妈笑着安慰右矢,自己收拾东西去睡厢房,让右矢跟祁先生一起睡。
一夜无话,次日上午右矢很勤快地帮祁先生收拾书房,打扫院子,直忙到晌午,才走到花园里去透口气,心想要不要跟殷适少爷请求,以后转而服侍祁先生呢?或者要求回殷家去,换别人来服侍他……
边想边走,一抬头看到凉亭里祁先生正靠坐在竹椅上晒太阳,闭着眼睛,胸口合着一本书,显是看书看累了,半躺着休息。右矢不敢打扰他,悄悄走到一边去看荷池里的金鱼,还在想着去留的问题,发了一会呆,一扭头,觉得自己眼花,急忙揉了揉眼睛,再一看,竹椅上躺着一只毛茸茸的棕色狐狸,大大的尾巴还甩来甩去的,拂走打转儿的小苍蝇。
右矢很想尖叫,却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好半晌,他麻木地转身向回走,心里默默念叨:假的!假的,我眼花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过月洞门,迎面碰上祁先生,温和地问他:“今天好些了么?”
右矢急忙回头,凉亭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连那把竹椅也不见了!
“右矢,你怎么了?”祁先生见他面色有异,关切地询问,右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殷家老爷来的时候正是八月初十,他来看望祁先生,送上今年的秋礼,并顺便接殷适回去过节,一转眼这孩子在老宅住了都三个多月了,简直乐不思蜀,家里几次想接他回去都不肯。殷适的母亲想念他得紧,殷老爷只好亲自出马,来捉小儿子回去探家。
祁先生和殷老爷坐在客厅寒喧,祁妈妈和维莘都在旁陪同,殷家素来敬重门客,特别是殷老爷喜欢祁先生的才学,还想请他住到府里去教导三位小公子的课业呢,只不过祁先生很喜欢这山里的清静悠闲,一时没有答应。
等殷适和嘉止玩耍回来,满身泥土地迈进门槛时,太阳已经西斜了。殷老爷惊讶地望着数月不见的儿子,不敢相信这个黑黝黝小泥人儿就是自己的宝贝小三。
“阿适!”
“爹!哇——,真的是你呀,想死我了!”殷适眼睛闪闪发亮,猛冲过去,连蹿带蹦地爬到父亲身上,搂住他狠亲了几口,眼泪汪汪地道:“爹,你怎么不来看我!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还有娘,呜呜呜……”
殷老爷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泪,在他小脸儿上亲了几下,满怀愧疚地道歉,说爹爹很忙,一直没抽出空来看你……猛然间省悟过来,板起了脸道:“什么想我!你真的想我跟你娘么?怎么每次派人来接你都不肯回去?”
殷适刚才一时激动,早忘了是自己不愿回家,现在想起来,吐了吐舌头,嘿嘿地笑,赖在爹爹身上撒娇,只说自己再玩几天就回去,当然,这个“几天”,可是没准日子的。
殷老爷跟小儿子嘻笑玩闹,眼睛却注意着跟殷适一起进屋的小孩,心下纳罕,祁先生已经写信跟他说过嘉止的来历,右矢回去也添油加醋地跟他说过嘉止是狐狸精,妖怪之事殷老爷是不信的,但来历不明的孩子却让他有点不放心,借着探望祁先生的机会,亲自来看看。
祁先生微笑着招手,让嘉止到跟前来,拉了他手对殷老爷道:“东翁,这便是嘉止了,别看他跟小公子年岁相仿,可是学业上头却出色不少。”
殷老爷放下殷适,拉了嘉止细细问话,嘉止神态自若,对答如流,学识还在其次,最难得的是他小小年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