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我喃喃道:「若慕然将一切都忘掉,就不是这样的慕然了,就像东篱若能将一切都忘掉,也就不是这样的东篱了。过去的一切或许痛苦,可是又何尝不是它造就了现在的我们。既不能忘,又何必非要去忘?须知万事都不可强求。」
东篱怔怔看我,良久,摇晃着站起来。
「慕然心胸之宽广豁达,东篱自叹不如。过一阵子,我们回中原吧?」
三日之后,东篱将教中事务交与副教主宁寒山,带我启程回中原。那宁寒山是东篱父亲的弟子,东篱称之为师兄。
※※※
天衣山非雾崖位于离邯郸城不远的太行山脉之中,山峦秀美,山顶却有大片的开阔之地。当年天衣教盛极一时,这里该是怎样的盛况啊?如今却都付与断壁残垣。
东篱白衣胜雪,临风而立,若非衣衫飘动,还以为是某座完美的雕像。他的神情时而轻快,时而怀念,时而悲戚,时而愤怒,时而微笑,时而抽搐??却良久不语。
我走过去,抱住他不住地轻唤:「东篱,东篱,东篱??」
东篱安抚地拍拍我的肩,拉我坐下,缓缓开口:「从那以后,我从未来过这里,甚至不敢去回想。」
「可是,它仍然在东篱的心中、肉中、骨中、血中,永远都不能忘。」
东篱眼中浮现湿意,搂过我笑道:「是啊,那天听慕然说『既不能忘,又何必非要去忘』,我突然想来这里看一看。这里有我最美的回忆和最深的痛苦,怎么可能忘却?你说的对,万事不可强求。有时太执着只能害人害己。我把你强拉入我的痛苦之中,还觉得理所当然,你怪我吗?」
我摇头:「东篱没有错,我有权利知道真相,苦也好,痛也好,我都不后悔知道。」
东篱沉默片刻,长长吐了口气:「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这里的人也该安息了。」
我微笑,这里的一切在他心里也安歇了吧,他或许放不下仇恨,却绝不会再折磨自己。
东篱回头看我,眼中浮上不舍和忧伤:「我身上的伤痕好的差不多了,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慕然要走了么?」
还是什么也瞒不过东篱,我点头,「我曾想试图抚平东篱的伤痕,现在身体上的伤痕虽然消失了,心上的伤我却无能为力,甚至只会加重它,所以慕然该走了。把它留给全心全意爱着东篱的人去治疗或许更好,只要东篱肯放开心。」
东篱苦笑:「有这样的人吗?」
「东篱不信么?过去以为东篱喜欢安平王爷,的确是慕然肤浅。但是现在慕然知道,至少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东篱,默默支持关心着东篱,也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去爱东篱,看到他,我才能安心离开。」
「哦?」东篱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慕然看到什么?」
「他是第一个看到慕然而没有惊诧的人,那是真的视而不见,除了东篱,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东篱要我说出他的名字吗?」
东篱摇头却不语。
我又道:「一个人,再怎么聪明、能干、坚强,也是会累的,身上的累可以休息,心里的累呢?」
东篱笑得无奈:「慕然,慕然,你就那么想把我推给别人吗?为何你不肯对我放开心呢?」
我叹了口气,目光越过山峦,穿过清风。
「只因慕然的心再也放不开了。」
东篱亦叹:「我早知会是如此,却忍不住要去试一试。那么慕然也是要去找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人治疗心伤吗?慕然真的不在意当年的事吗?」
我坚定地点头:「往事太苦,慕然咽不下,便忘却;仇恨太重,慕然背不起,便放下。东篱也说过,慕然从不自寻烦恼。」
东篱笑了:「慕然的洒脱令人钦佩。但是有很多人都全心全意爱着你,你却只找他,你对他也是——」
「东篱,」我轻唤,站起身道:「你要笑慕然愚钝吗?原本我也不知,经过这些日子,我才终于明白。」
我转过头,迎着初冬的风,看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好几个月了,不知他在哪里?好不好?
我这么久踪迹全无,生死未卜,他又怎能好呢?
怅然叹了口气,我轻轻开口:「我想他,非常想,我会为东篱心动心折,会为二哥担心忧虑,却只是单纯地想他。所以,东篱,我必须走。」
「甚至不在乎他是仇人之子?」
我缓慢而坚定地点头:「东篱会怪我么?」
东篱笑了,轻抚我的发:「慕然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我钦佩慕然的潇洒,什么都能放开,不为任何的外物所羁绊,随心所欲,随遇而安。我答应你,只要慕然和他在一起,我就不会对他出手。」
东篱竟如此为我!
我感动地抱住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东篱笑道:「别高兴得太早,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慕然要如何找他?」
我笑:「那就让他来找慕然吧。」
※※※
我未遮面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邯郸城最大的酒楼——烟翠楼,东篱含笑跟在后面。
落座后,东篱露了一手顷刻间让茶杯变成齑粉的功夫,冷然的目光一扫,就再也没人敢看过来。有几个人,已悄悄离开。
「慕然想要天下大乱吗?不知第一个来的是谁呢?」
我倒了杯茶,轻抿一口:「谁来又有什么关系,大哥一定会来就行了。我想他想到心都痛了,他为我排除这些障碍难道不该吗?」
东篱摇头笑道:「我有点可怜被慕然爱上的人了。」
我感动地看着他,从前的东篱又回来了,本来我们的感情就更像知己,知己远比情人更难得啊,东篱就是东篱,我心里甚至不能当他是兄长。
东篱也看着我,相视一笑,默契与心。
我握住他的手,他反手握住我的,今生今世,有知己若此,夫复何求?
我们边吃边随便地说这话,我时刻注意周围,却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会是她——玉剑山庄的玉横波。
她看到我,美丽的脸上满是惊诧,急冲过来道:「你是,你是——」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三少爷,请随我去见盟主。」
我微笑着拱了拱手:「玉女侠请坐,我二哥可好?」
她坐下,低声道:「盟主临危受命,欲挽救武林于水火,请三少爷不要再让他担心,快随我去见他。」
我摇头:「玉女侠若见到二哥,就说慕然很好,叫他不必担心。慕然还有事,玉女侠请便。」
她美目圆睁,既惊讶又愤怒,霍地站起身,张口想说什么,看看东篱,又顿住,拂袖而去。
东篱叹道:「临危受命,欲挽救武林于水火。苏慕华果然不简单,看来天衣教倒帮了他。这样的人,段铭枫应该骗不了他才对,他——」
我蹙眉:「东篱。」
东篱笑道:「好,不说你的宝贝二哥,慕然这样护者他,不怕另一个人生气吗?对了,我忘了,你喜欢看他生气的。」
我哭笑不得:「东篱,我们还是走吧,二哥应该就在这附近。」
从西夏出来,东篱就切断了和天衣教的一切联系,看来这些日子,江湖又有变动。
是他们将二哥推到风口浪尖,还是二哥主动请缨?
大哥从那日后就失去消息,他又在哪里?
东篱不在教中,天衣教会不会有事?我担心地看了看东篱。
东篱含笑摇头:「放心,师兄应付的来。」
我们还未起身,第二个人就到了,竟是段铭枫!
他竟然在这里!难道大理段氏也插手中原武林与天衣教之争?
「小然儿,我们又见面了,想不想我?」
段铭枫依然十足的潇洒贵气,笑声朗朗中透着疏狂。
「东篱也在啊,还是东篱有办法,我们都没找到小然儿,竟让东篱找到了,还是说——」
他的眼光故意在东篱身上扫了又扫,又看看我,意味深长地一笑。
东篱起身施礼:「东篱见过段王爷,据闻段王爷早已返回大理,为何却在此处?」
「没找到小然儿,本王寝食难安,哪里能回大理?」段铭枫轻挑地冲我眨眼。
我心中厌恶,冷声道:「我可不想看到你。」
段铭枫笑道:「那怎么行?我可是想时时都见到小然儿呢,来,让我看看小然儿是不是更美了。」说着竟毫不避讳东篱,伸手摸向我的脸。
这人真是肆无忌惮,我急退到东篱身后,东篱拦住段铭枫。
「东篱素闻王爷对喜欢的人最是温柔体贴,王爷既喜欢慕然,又为何总要吓他?」
段铭枫看了看我紧紧抓着东篱手臂的手,眼光回到东篱脸上,冷笑:「安平王府暗算我在前,悔婚在后,当我大理国小好欺么?」
我撇嘴,这人真是卑鄙,竟然将我暗算他的事算在安平王府头上。
东篱好整以暇地微笑:「段王爷戏弄安平王府在前,又无视郡主,公然调戏欺侮安平王爷义弟在后,是认为安平王府势小力孤吗?」
段铭枫上下打量东篱,笑道:「怪不得,东篱拒绝郡主原来是为他。小然儿,你的入幕之宾真不少?」
东篱皱眉,正色道:「这里不是大理,王爷说话还请三思。」
我知东篱已然动怒,忙抓住他的手:「东篱,我们不要理他。」
东篱点头,突然朗声道:「盟主难道眼看着自己的弟弟被人羞辱吗?」
我一惊,二哥已经来了么?
「慕然。」
熟悉的声音,急切的脚步声,俊逸温文的面容,果然是二哥。
「终于找到你了,慕然要让二哥担心死吗?」
「二哥。」
我轻唤,转头看去,方才面对段铭枫时太过紧张,竟不知何时,酒楼上已空无一人,大门紧闭,外面却有人影晃动。
我失踪之后,别人或可不知,二哥必然已经怀疑东篱的身份。是我太急切了,而东篱又太纵容我。天衣山距落岫山庄只一日路程,我和东篱下山之后,不加掩饰的四处闲逛,不被二哥知道才怪。
可是,以黑堡的情报网,大哥早该到了才对?
二哥向东篱深施一礼:「沈先生不辞辛苦,将慕然找回,在下感激不尽,在下对先生仰慕已久,可否请先生赏脸到落岫山庄一叙?」
我松了口气,二哥也应该只是怀疑,说不定我和东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他反而更拿不准了。二哥那样辛苦隐瞒一切,若知我已明了真相,该多难过啊。让他以为东篱及时找到我也好。
东篱冲我微微颔首,转头对二哥道:「盟主盛情,沈某愧不敢当。慕然在安平王府走失,王爷万分焦急。沈某奉安平王爷之命找寻慕然,幸不辱使命。等沈某带慕然向王爷复命后,再去拜会盟主如何?」
段铭枫大刺刺地坐下,笑道:「怎么这么巧,就让东篱找到小然儿?东篱真的要带小然儿回安平王府吗?我看你们神态亲密,倒像是情人私奔,说不定当日小然儿的失踪也和东篱脱不了干系。盟主以为呢?」
我怒瞪他,东篱但笑不语。
二哥摇头:「段王爷说笑了。」又对东篱道:「多谢安平王爷如此关心慕然。在下不敢阻拦先生前去复命,只想请先生留一日,待在下交代一下,明日我随先生一同前往安平王府相谢。」
东篱淡然道:「盟主身系天下武林祸福,沈某怎敢劳动盟主相随。何况大理段王爷不远千里而来,倾力协助中原武林,盟主怎可弃他于不顾?」
二哥道:「先生多虑了,大理段氏与中原武林素来交好,何况段王爷知道我的诚意,定不会怪罪。」
段铭枫笑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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