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抬头静静凝望着石碑:“晚晴,许久不见,又是一年了。我知道,你是春天的生日,你瞧这春天,真的和你很像!”
顾惜朝悠悠叹了出来:“铁手,你瞧我这相公真的做得真不合格!连晚晴的生日我也不知道。”
“别这么说,你一心一意为了她出人头地,这点是我万万不能及的。”铁手站起来,略宽慰着他。
顾惜朝垂下头,唇边掠过一丝自嘲的笑:“可惜,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些。”
铁手还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来。
“你有事?”顾惜朝墨黑的双瞳看着他。
“嗯!”铁手顿了顿,才说,“今天,世叔从朝中带来消息,说是皇上已经准了童贯等人的奏议,要与金国联兵攻辽。完颜晟果然不简单,他派来送我们归国的使者,竟然身负这样的使命?你事先一点端倪也没看出来吗?”
顾惜朝眉骨略剔,垂下眼睛道:“你知道,我现在对于这朝中的事情,不甚关心的。诸葛老头,想让我怎么做?”
“世叔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够进宫去,向皇上进言,劝皇上放弃进兵的计划。毕竟,这是金辽之间的事情,咱们大宋不宜涉入,否则惹祸上身、得不偿失。”铁手慎重地说。
顾惜朝低头略一沉吟,便抬头道:“好,我去!”
顾惜朝拂晓进宫,直至午时方出得宫来。
下午,当他来到六扇门的时候,皇宫中便传来了旨意,皇帝钦命“镇国将军”赫连春水为“敕命征辽元帅”统领三路大军,兵发雁门关,与金军合兵攻辽。任命顾惜朝为渭北道安抚使,随同征辽元帅出征,行军政参谋之职。
“顾惜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铁手又惊又怒地看着他。
顾惜朝将诏命揣到袖子里,好以整暇地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说道:“你不都看见了?”
无情缓缓驱动轮椅,来到他面前,沉声问:“顾惜朝,你不是进宫去劝了皇帝吗?怎么还会是这样的结果?”
“是啊!我劝过他了,我还让他赐我选兵之权,这一回除了赫连家的亲兵之外,全部的兵源将领,都由我全权负责挑选。”顾惜朝的眼神凌厉狂傲,精光大胜。
铁手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嗨!我说你怎么一直不徐不疾?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和完颜晟商议好的是不是?”言毕,他几欲上前抓起顾惜朝,想要他老老实实地交待。
“很好嘛!铁老二,这么多年了,你可算学得聪明一些了。总算,没有枉费我当年与你结拜一场。”顾惜朝俊逸的脸上,是一股子邪气的笑容。
无情微一阖目,然后又迅速睁开眼,冷瞪着顾惜朝:“顾惜朝,你这是为了什么?为了……戚少商?”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喜欢纠结原因,而不看看结果呢?”顾惜朝脸上有些不耐烦。
追命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抓起顾惜朝的领子大吼:“顾惜朝,你疯了吗?这是叛国啊!难道,戚少商叛了大宋,你也要跟着他一起叛吗?”
无情和铁手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自顾惜朝他们回到东京之后,见了几次面,大家都很默契地不提戚少商的事情。
顾惜朝冷冷地看着追命,袖中的小刀在他眼前一掠,便逼得追命松手放开。
“崔略商,别以为我现在只剩下三成功力,你就可以随意欺侮我!你不过是六扇门的一个小捕头,而我现在官居二品安抚使,比你的品阶高了五层,你最好放恭敬点!”
无情冷颜看着顾惜朝:“呵!好威风的顾大人,下官等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冷血忍不住了,上来挡在两人之间:“大师兄,顾惜朝,你们有话好好说。何必搞得这么剑拔弩张的?”
顾惜朝将衣服一抖,淡淡地说:“还有什么好说的。成大捕头一心认定我是通金叛国的乱臣贼子,顾某也不屑申辩。”
“顾惜朝,我没有认为你通金叛国,我只是觉得你太感情用事了。”无情略平复了一下心情,“我知道,你担忧戚少商与萧寒星这场生死之战,怕金国的兵马不是辽国百万雄师的对手。还有萧寒星手里有《杨公兵法》和《江山社稷图》,你怕戚少商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你不要忘了,萧寒星手里也同样有你的《七略》,他对你的战法也是了如指掌。你带着大宋这几十万大军前去,说不定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连这几十万人都葬送了。这一来,你不但帮不到戚少商,反而会使自己成为大宋的千古罪人!这些,你想过没有?”
顾惜朝冷冷地看着无情,紧抿了唇,不发一言。
铁手叹了一口气:“唉!当年,你为了晚晴逼宫叛乱,如今又为了戚少商置大宋这几十万将士的生死于不顾。顾惜朝啊!顾惜朝,你这个疯子。你这是让我后悔当年放你救你啊!”他的眼中全是痛惜的神色。
顾惜朝看了众人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们这些人,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我本来就是一个疯子啊!”
他缓缓地站起来,先走到铁手面前,满眼嘲讽地看着他:“铁游夏,你不用后悔当年留我一条命。我这条命,不是因为你才活下来的。”
然后,他又走到追命面前,瞪视着他:“我告诉你,戚少商他从来没有对不起大宋朝,一直是大宋朝对不起他!”
最后,他俯身看上无情清冷的眼眸:“莫说是这区区几十万大宋的军队,即便是赌上大宋朝的半壁江山,我也在所不惜!”
顾惜朝慢慢地直起身来,向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捂住嘴压抑咳嗽,他此番南归在路上染了风寒,至今未痊愈。
眼见着他将要走出门去,铁手忍不住叫道:“顾惜朝!你当真要如此执迷不悟吗?”
“悟?我悟什么?”顾惜朝回过头来,清傲地看着他,“三日后,我便会兵发雁门,直奔张家口与金军会合!然后,与戚少商一起,进击辽都,直捣黄龙,平灭契丹辽国。这件事上,谁要阻我,遇神杀神、遇佛弑佛!”言毕,他袍袖一振,洒然而去。
……
草原的夜空,特别晴朗美丽。
迷离灿烂,星汉若锦。
戚少商放马在溪边,仰头看向天空,心思悠远地飘向千里之外的一处。
“小七,怎么不到那边去和大伙一起饮酒吃肉啊?”阿什汗大婶端着一坛子马奶酒,走到他身边。
戚少商接过那坛酒,笑道:“我不去,让年轻人闹去罢!”
阿什汉大婶笑道:“瞧你,才多大年纪啊?在大婶眼里,你也是小年轻呢!”
“大婶,你和也速该都是好人。明天,我们就要通过牧区了。我已经让他们留下三百匹马,作为我们这一次借道的资酬!”
“哎!你这样可就见外了。”阿什汉大婶嗔怪道,“咱们蒙古人都是热心直肠的,对待安答朋友,都是毫无虚掩。你既然和我儿子结了安答,便是同我的亲儿子是一样的,哪里能要你的资酬呢?”
戚少商笑眯眯地说:“大婶,既然这样,这礼就更应该收了。权当作我这个异族的儿子孝敬您老的罢!”
“好!你且喝了这坛子酒,便当作是大婶为你饯行,祝你早日旗开得胜,好早点回家见你的心上人。”
“啊……”戚少商略圆的俊秀面孔红了起来。
阿什汉大婶笑道:“怎么,还不好意思呢?也速该原先想送你几个咱们蒙古美女,结果你那个小副将就嚷嚷着你早有了心上人,这样会让你回去受罚吃罪的,也速该这才作罢了。想来,你心里是很爱你心上人的,是不是?要不,她就是个厉害的角儿?”
戚少商一口酒喷了出来,干笑道:“嗯,两样都有吧!这个宗翰,没事乱嚼舌根。”
“小七你这样的人才本事,你的心上人一定很美。”阿什汉大婶逗弄他。
戚少商抬头看了看天空,幽然说道:“是啊!他的眼睛,就像这天上的星星一样。所以,每次看到这些星星,我就会觉得他在看着我。”
“出来这么久,心里想念的很吧?”
“刻骨铭心的思念!”
第二日,戚少商带领大金国的铁骑军团,便要通过草原牧区,千里奔袭张家口了。
这个时候,东蒙古奇渥温部的族长也速该已经是他的结拜安答,也速该在东蒙古草原上威望极高,一般部族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此后戚少商他们便可以一路畅通无阻了。
“安答,你一路保重!”也速该浓眉大眼的脸上全是笑意。
戚少商痛饮一杯马奶酒:“多谢安答,咱们后会有期!”
“阿叔,阿叔!”一个浑身毛裘的蒙古小孩从人群中跳将出来,扑到戚少商怀里,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铁木真不让你走!”
戚少商一把将他抱起来:“铁木真,乖!听父汗和阿奶的话,等阿叔打完了仗,就回来看你好不好?你在那之前,要好好练习骑射,等到阿叔回来了,要考验你的哦?”
铁木真抹抹小脸,破涕为笑:“阿叔说的是真的?”
“阿叔从来不骗人的。”
“好,那我好好练习骑射,等阿叔回来了,教铁木真更大的本事!”铁木真掏出怀里的小弓小箭,雀跃地跳下地。
也速该揽过儿子,笑道:“安答,铁木真从小任性的很,谁的话也不听。只有你制得了他。”
“铁木真性情坚韧,心胸开阔,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这草原的天下,将来一定是他的。”
戚少商纵身上马,拜别了草原众人,领着浩浩荡荡地大金骑兵,万马奔腾,在蓝天白云下,形成一片金戈铁马的暗色洪流。
白衣、亮甲、乌骓马,在郁郁葱葱的草原上,绘出一幅豪迈写意的图画。
●六十四、出兵
顾惜朝的脸色很难看,他已经三日未曾休息。
早晨才送走了三河六帮的各位掌门,便立刻动身来校场。
前两日选好的兵马,他犹自不放心,又过来查看一番。
“顾大人,骑兵十万、步兵二十万,已经分配停当,只等将令了。”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军官上来报告。
顾惜朝抬眉看了一眼,开口问道:“你叫刘光世对吧?”
那军官忙抱拳行礼道:“是,大人!”
顾惜朝扯了一下嘴角:“你父亲是朔州节度使刘延庆!”
“想不到顾大人还记得家父的名讳。”刘光世笑了起来,“大人几年前在幽州大捷,家父也是随军将领之一。”
“你父亲老当益壮,你可不要以为自己出身军旅世家,就骄傲自满起来了!”顾惜朝目光严厉,“我这次越级酌拨的年轻将领中,只有你是世家子弟,可知道为什么?”
刘光世眼神凝重:“卑将知道,大人任人唯贤,一点也不会考虑家世裙带。大人对卑将委以重任,是看重卑将的领兵打仗之能,而不是因为家父的关系。”
“孺子可教也!”顾惜朝浅浅一笑,向前走着。
刘光世对这位朝野闻名的“七略公子”很是好奇。
前两日在校场上演武选兵,还看不真切,只远远地见一个青衣纤瘦的身影卓然物外地站在一群文武官员中,满身的风华傲骨,与这贪欲腐朽的朝廷竟是格格不入。
今天一见,不想他竟如此的清俊文雅,倒似一个舞文弄墨的书生,而非决战沙场的统兵之人。
刘光世转念一想,大宋朝廷重文轻武,用文官做统帅也并不鲜见,只是这位“七略公子”未免过于瘦弱了些,听闻当年他也曾开得百石弓,匹马哨掠敌阵。几年下来,不想竟病弱至此?
轻轻叹了一声,不由得心内老大不忍,生出三分怜意。
“刘光世!”只听顾惜朝喝了一声,他赶忙跟上。
“大人,有什么吩咐?”
“去请赫连元帅来!”
“是!”
顾惜朝站在校场上,晚风吹动他的衣袍,这位不爱着官服的安抚使大人,宛然依旧是当年那个桀傲轻狂的布衣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