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倒是好奇十来岁的孩子落在他手上的原因。人是打哪儿来的?
呃,严总管可不敢说出当初是上刀子匠铺挑人进府,于是编派个理由说明:这孩子是我老家的远房亲戚邻居的儿子,由于家里穷,供不起孩子念书、习字,想着孩子将来一辈子待在乡下也是没出息,于是忍心将孩子给阉了,再透过亲戚说项,托我将孩子送往宫中。
爷,您是知道……呃,别人难免羡慕我在这儿当差……
孟焰哼声: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倒是善良,引贼入府。
喝!
出了贼……严总管登时下跪,问道:爷……您息怒。小宝儿……偷了什么?
檀香木盒。嘴上说着,孟焰不禁冷笑。
啊,小宝儿好……大的胆子!真该打死!
孟焰撇了撇嘴,思忖哪是偷,不过是一个诬赖的借口。
人生索然无味,他想要的却无法得到,长期压抑的心情逐渐转化为一股愤怒的情绪,瞧谁不顺眼,谁就倒霉。
闭上眼,盘据于脑海的呜咽挑起了他恶意的玩弄,那条狗的手脚不干净,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严总管听得浑身一阵哆嗦,立刻建议:是不是要小的将人给撵出去?
孟焰缓缓地撑开眼睫,注视花几上的檀香木盒,想着贼将它放回的模样,以及逃出门外的情景。。把人留下。他勾唇一哂,在你的管辖范围出了贼,你以为我还会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过么。
哼!
丢下话,孟焰起身离去,留下一脸惊愕的严总管,纳闷主子究竟要如何对付手脚不干净的奴才?
晌午,严总管在厨房里呼喝,忙着指挥一群丫鬟们动作,快快快,动作快一点,咱们的主子等着用膳。
眼看丫鬟们动作利落地捧着膳食就走,厨子再瞥了一眼严总管,心里实在不舒坦,匡地,他砸下锅盖,闷着一肚子火气。
他终于忍不住说上两句:严总管,你别尽杵在这儿挡路,小宝儿那孩子的手伤着,待会儿抱柴火进来若是没拿好,恐怕会砸到你的脚。
手持一把刀,亮晃晃的好不刺眼。厨子举手猛地剁下鸡头,喀!顿时兴起一股念头,干脆不干了,换个地方做事也饿不死。
呃!
厨子的火气不小,严总管瞧了瞧他的脸色,怎么,你嫌那家伙笨手笨脚是么?连厨子都嫌,可见小宝儿做事不利落,是该扣点薪俸以示惩罚。
切了一截葱段,厨子闷头就说:人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进到府里仆役,不懂规矩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您让人打断他的手,做事就利落了?
严总管拿着鸡毛当令箭,平日吆喝惯了,自以为多么忠心耿耿,谁不知晓他压根是仗着主子当靠山,欺善怕恶!
严总管闻言,眼睛一瞄,乔宝儿正抱着一堆柴火进来,那右手裹着布条,再瞧瞧厨子的衣摆缺了一大截,原来……
他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那伤势不是我差人打出来的。挑眉哼了哼,难不成,他没告诉你昨儿下午,躲在芙蓉阁里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今儿我还没时间同他算这笔帐呢,你倒是先为他出头。
乔宝儿怔了怔,当下和其它人一样吃惊地看着他们俩争执,眼睛瞬也不瞬。
厨房内的气氛顿时诡谲,大伙儿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大锅子里的热水沸腾滚滚。厨子拿起菜刀剁剁剁三两下就剁好一只鸡,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既然决定不干,做事也不必讲究。
他将备好的食材虾仁、干贝、栗子、猪肉、鸡肉、鱼翅、大白菜等等通通丢入大锅子里熬煮,大杂烩就当是饯别主子的最后一道膳食。
食物难以入喉,一锅烂东西会为严总管遭来一顿责罚,让他也体验、体验个中的滋味如何。
瞧不惯府里乌烟瘴气,人人自危,主子不好伺候,严总管待人又刻薄,小宝儿老实过头,就连同身为阉奴的小狗子都会欺负他。
厨子叹了气,许多事看在眼里,久了也难免产生诸多不平。他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不是待宰的牛、羊、猪、狗。严总管,咱们做人别太刻薄,话不能乱说,终会有报应。
呵。严总管笑了笑,当他说的话是放屁!
双手叉腰,严总管端着架势,冷言冷语:姓杨的大厨,你这话在今天说说就算了,而我也听过就算。在厨房,你最大,咱们的主子胃口被你养刁了,我压根动不了你。但是奴才们的事,尚轮不到你来管。
言下之意,是要他认分一点,少管闲事。
我不妨坦白告诉你,小宝儿的伤是主子罚的,这下子,你可服了?
匡啷──
几根木柴顿时由手中掉落,小宝儿的手发抖,想着昨天欺负人的恐怖男人是主子……
他吓得腿一软,连连声称:我……我没偷……东西。
所有人咦了一声,好几道目光眼睛登时落在乔宝儿的身上。
他张着惊恐的眼,手足无措的望着众人,彷佛发誓一般地强调:我真的没偷东西,没有、没有……
严总管扬手啪地打上他的后脑杓,喝令:快将柴火捡起来,别狡辩。难不成主子会冤枉你?偷就是偷,被逮着,受罚是活该、应该。
……含冤莫白,乔宝儿蹲下身子捡拾木柴。
哼,偏头又一瞪,严总管啐了声:大厨,你可瞧见了?小宝儿已经默认他干了什么事才受罚。往后,你可别又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扣帽子,好一番道理去说给主子听吧。呿!
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就算了。呵呵……严总管的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料想小宝儿待在府里不出半年,下场定是被主子给弄死。
原来是偷东西啊……女婢银翠恍然大悟,小宝儿这回为了什么事挨罚。
可不是么,胆子真大。秋莲有感而发,大厨,你八成以为他年纪小就善良么?亏你还撕下衣裳,帮他抹药、接骨,真是……
厨房的小学徒也吃惊地说:啧啧,我真服了你有胆子到芙蓉阁偷东西,你是没脑子么?还是活得腻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奚落,大伙儿也不意外新进的奴才偷东西,谁能指望下等阉狗会干出什么好事。
乔宝儿有苦说不出,脑海回荡一声专制──我说你有,就是有。
呸!银翠睨了小宝儿一眼,装那什么可怜兮兮的样子,人不安分就别怪大伙儿瞧不起你。
偷觑他人不屑的神情,那嫌恶的目光似一把利刃刺入心口,待众人一一擦身而过,清澈的眸移往大厨的脸上,见他都不说话,乔宝儿抿了抿唇,放声一喊:大叔,相信我!我没有偷东西!
一瞬红了眼眶,他可以佯装视而不见他人的怀疑,就是会偷偷塞给他饭吃的厨子大叔不可以怀疑。
我没有偷东西……执拗又坚定地,真的没有。
厨子上前,伸手取来他揣在怀中的木柴,叹道:我相信你不会偷东西。
因为,这府里压根没几个人是好东西!
一锅大杂烩在半个时辰后闷得熟透,厨子一掀锅盖,扑鼻而来的香味四溢,尝了尝味道,出乎意料之外,存心焖烂的食材竟然受到主子的青睐,一连数日啧啧称赞这道菜别有番滋味。
他叹了气,心下决定继续留在此地掌厨,原因不外乎是为了糊口饭吃,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让一个尚在发育中的孩子因受罚而挨饿。
在府中,小宝儿并未因受伤就能减少工作量,严总管加重了那孩子的活儿,尽是指派些粗重的差事磨人,小宝儿的手伤不见好转,甚至有恶化的迹象。
厨子抬头见一抹纤瘦的身影提一桶馊水摇摇摆摆地经过门口,眼神倏地一暗,想着厨房后头搁着每餐剩余的残羹菜肴用以喂猪,每一回少说也有两大桶,那重量压得一个孩子如何喘得过气。
又一声无奈的叹息由厨子口中溢出,他随手拿起大碗,舀了碗热腾腾的汤料留给乔宝儿。
闷不吭声,他等着小宝儿干活告一段落回来厨房,等着他张着清澈的眼眸凝望是否有食物可以吃。
如果,他不开口唤,那孩子等了会儿之后就转身离开;是认命,还是已经习惯受人践踏……
清洗茅房,搜集马粪、猪粪等等贱役一一落在头上,乔宝儿等着专程来收粪肥的老伯出现在后门口。
小狗子捏着鼻子,不耐烦地叫:林老伯今天晚了些,人是干什么去了!跺了跺泥沙,他不喜在太阳下遭受强烈曝晒,空气之中又飘散着浓浊的秽气,臭得要死,头会发昏呢。
林老伯来了。小宝儿看着远处推车而来的老人家,笑了笑,他不在乎多等一会儿,弯腰驼背的老人家难免走路慢。
他终于来了啊。小狗子一把推开挡在门坎的小宝儿,他急忙地奔上前,见到老头儿就喊:喂,快拿钱来。
拿去、拿去。林老伯掏了口袋,取出几文钱给小狗子。
小狗子顿时眉开眼笑,收了额外的外快,小宝儿干活,他收成是应该。
眼看人甩头就走,那模样挺乐活。林老伯低头继续推车至府邸后门口,另一个名唤小宝儿的孩子已经提着装粪肥的桶子来倒入推车里。
林老伯见他的右手包了一团布,受伤了么?
不碍事的。乔宝儿的手在抖,隐忍着疼痛不让林老伯知情。
收了粪肥,林老伯又掏了口袋,取出几文钱递给这孩子。
在门口搁下桶子,乔宝儿一瞬呆了呆。我……不能收钱。他略显惊慌失措地左右观望,怕小狗子看见会不高兴。
拿去藏着。他定期来收粪肥,怎瞧都是这孩子在做事,钱该给这孩子才是。
别让人看见了,小狗子那孩子贪财欺负你,别以为我眼花瞧不出来。
不是……乔宝儿摇了摇头,说明:我有薪俸可以拿的,是真的。他抓起桶子,退至门坎后,跟林老伯说声:再见,您走好。
随之,他将后门关上,拒绝收那一身褴褛,摆明也是穷苦人家的血汗钱。
林老伯啊,没有儿女呢,他不收粪肥就得去当乞丐啦,比我们还不如。
小狗子曾说过的话语回荡在耳际,乔宝儿提着两大空粪桶走往马厩方向,沿途不断想着:林老伯没有儿女,若是生病就乏人照顾……
乔宝儿缓缓地回头望,清澈的眼眸流露一丝悲悯,无形地穿越一道门扉,将老人家的背影和亲人的影像重迭。
此刻,爹是否也在太阳底下吃力地推着车……
劳累整日,乔宝儿蹑手蹑脚地回到房内,耳闻低浅的打呼声,眼看小狗子睡得沉,顿觉松了一口气,不再担心将人给吵醒,以免又是挨一顿骂。
摸黑至衣柜前取来一套衣裳,小心翼翼地推回抽屉,整个人挪至床边捞来床底下的一只脸盆,再蹑手蹑脚地踱出房外。
一身脏污,连自己都能闻到一股浓浊的秽气。他想着好心的厨子大叔在今夜帮忙提水,且催促他快将自己梳洗干净。
饥肠辘辘,脑海充斥着其它人捏皱鼻子将他赶出厨房的情景,不许他靠近一块儿吃饭。
低垂着头,藉由晕黄的月光走往洗澡间,沿途不断想着厨房灶上的蒸笼里搁着厨子大叔留给他的食物,肚皮又一阵咕噜、咕噜地响。
来到洗澡间,乔宝儿马上将门栓给扣上,警觉性地东张西望,门边有用来生火、烧水的炉灶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