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看点头。
“一开始睡不好。”
方应看继续点头。
顾惜朝却皱了皱眉,伸手去拭额头,叹息一声道:“真的很热啊。”
方应看忙把扇子打到最大,给他猛扇了几下。
风吹起了他的卷发,顾惜朝惬意得叹了一口气,微眯了眼,道:“开始的时候还很吵。”
扇子扇得更勤了。
“追命和铁手在喝酒。”
方应看眼中放出光芒,风又大了一点。
顾惜朝却不说话了,眼睛眯起来,似乎很舒服得睡着了。
方应看也不急,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得扇着,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他方应看有的是耐性。
方应看之所以是方应看,不仅因为他的武功,他的智谋,他的狠毒,更因为他的脸皮够厚。
没这耐性,当年他怎么泡得到冷若冰霜的无情?
“方小候爷好像突然对追命很关心啊。”顾惜朝的眼睛张开了一点。
方应看哈哈一笑道:“一般关心,一般关心,他是内子的师弟嘛。”
顾惜朝看了他半晌,剑眉轻轻一挑,嘴角一钩,悠然道:“后来好像是打架了。”
“打架?”
“嗯,似乎是追命先动的手。”
“哦?”
“我听到铁手叫:不要。”
啪,方应看手中的扇子滑落到了地上。
“方小候爷还有什么问题么?”顾惜朝微眯着眼,视线转半圈落在方应看微张的嘴上,露出危险而迷人的笑容。
每次他这样笑的时候,一般来说都有人要倒霉了。
这次要倒霉的是谁?
铁手,追命,又或者是方应看?
弯腰,气定神闲得拾起扇子,方应看也笑。
笑得心领神会,心怀鬼胎。
看来,接下来,他要去好好问候问候铁手铁大侠。
追命,当年你曾对无情流过口水,今天还敢坏了我的好事,新仇旧恨,我方应看这次要和你一并好好算一算。
小楼中,正在和无情下棋品茶的追命突然打了个冷颤,寒意从他的脚底往上冒。
他抬头看天。
窗外
艳阳如火。
3
小楼中,追命的眼皮跳了一下。
此小楼非彼小楼,无情原来的小楼已留在故国明月中,这座小楼位于西子湖畔,烟波深处,与当日的建筑一般无二。
“大师兄最近有什么大案啊,比如杀人放火强Jian碎尸什么的?”追命揉了揉眼皮。
“最近海内清明。”无情在盘中落下一子。
“大师兄最近有没什么逃犯要抓?”追命回了一子,黑白子绞作一处,盘中的局势越发得纷乱。
“铁血大牢也无人越狱。”无情落下的一子正踩着盘眼,追命的黑龙便断成了两截。
“要不大师兄你让我去前线打辽兵吧。”追命伸手一把拽着无情的袖子道。
无情叹了口气:“追命,现在是南宋了,北宋都已经没了,哪还有辽兵?”
追命这下连下棋的心情都没有了,歪倒在棋盘上,叹气再叹气。
无情抬眼,道“追命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刚好铁手也到了杭州,你和他四处走走,散散心吧。”
“铁手?”追命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
“铁手怎么了?”倚在门上,方应看还在摇他的扇子,一双凤眼眯着,笑得不怀好意。他刚从铁手那回来,虽然没有问出什么特别的,但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失望的。笑了一笑,他继续道:“铁二爷托我向追三爷转告一句话:昨晚他对追三爷很是失礼,想必追三爷是恼了他,才会避到小楼来,如果追三爷对他的失礼还是很介意的话,少不得,铁二爷只好亲上小楼向追三爷赔罪。届时也只得要麻烦无情大师兄代为斡旋斡旋,当然也只得把昨夜的得罪之处一五一十得全盘道出了,就怕到时大家面上不好看啊。”
追命的脸色白了白,白了又白,他放下手中的棋子,跳起来向无情拱手道:“大师兄,天有不测风云,我想起来昨晚晾的酒坛子还没有收,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寻大师兄下棋。”
看着追命头也不回得逃出小楼。无情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偏头冷冷看了一眼斜倚在门畔一脸坏笑的方应看,道:“你究竟在玩什么?”
方应看收了扇,在无情的对面坐下,很无辜得撇嘴道:“我也不知道啊。”
“真不知道?”无情也笑,目中带上一丝警告。
方应看笑了笑,他的笑如此得寂寞如雪,如此得无聊胜戏。
有戏看时,不妨且看戏。
要再不寻点乐子,这日子都快淡出鸟来了。
章十三 朋友深仇
南寨的内堂
雷卷在不紧不忙的沏着茶
“卷哥”戚少商垂手而立。
虽然离开了霹雳堂,对于雷卷,戚少商只有一个字——敬。
雷卷在喝着茶
戚少商来,却不是来喝茶的。
“你要我们放了顾惜朝的手下并还了劫了的货?”殷乘风问道。
殷乘风年轻,热血。最恨的便是卖国求荣之徒罔顾道义之辈,更何况顾惜朝当日曾逼得他弃寨而走,更杀了不少南寨的子弟,梁子结大了。如今,戚少商来为顾惜朝讨情,他颇感意外。
戚少商道:“是,还望殷兄和卷哥行个方便。”
殷乘风厉声问道:“你知道他们的那些货都是大宋子民的血泪,却白白送去给金人,为那些昏君奸臣买平安?”
戚少商点点头道:“我知道。”
“你知道他们是去和金人议和的?”
戚少商继续点头,道:“我也知道。”
“那殷某请教戚兄前来为姓顾的讨情的理由?”
戚少商苦笑一下道:“没有理由,我只知道卖国求荣之辈写不出象七略这样的书!”
戚少商甚至连顾惜朝此去金国会做些什么,会怎么做都一概不知,他如何说的出理由。
“戚少商,顾惜朝曾经杀了你的一干好友。”
戚少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有生之年,戚少商忘不了!”
“既如此,你还愿意相信他?”
戚少商毅然道:“请二位成全。”
一直喝着茶的雷卷突然缓缓开口道:“殷兄,我也替戚少商向你讨这个情。”
戚少商大喜道:“谢谢卷哥。”
雷卷依旧卷在他厚重的毛裘里,他的脸还是那样苍白冰冷,却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雷卷的人一如他的武功。
——天下有雪
雪是最寒冷最凌烈的,却也是最宽容最慈悲的。
宽容的寒冷
慈悲的凌烈
茶杯依然在雷卷的唇间,他冷冷的道:“去告诉姓顾的,机会不是我雷卷给他的,而是他自己给自己的,所以他不必感谢我雷卷!”
星空下
半波亭
月半轮波半顷的半波亭位于南燕县郊十里处
路在此处一分为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戚少商的路,顾惜朝的路。
同心者未必能同路,同路者亦未必同心。
“这样的酒终是比不上满头烟霞的炮打灯”,微叹一声,顾惜朝饮尽杯中的酒,站起身拱手道:“戚兄说还想和顾某喝一次酒,如今酒已喝尽,顾某该告辞了。”
路不同,酒已尽,确实到了该曲终人散的时候。
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的是有缘人。
——无缘者
月明千里亦不过是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罢了。
“惜朝,等等”戚少商突然伸手挽住顾惜朝。
顾惜朝回头:“大当家还有事?”
戚少商松开手,微觉怅然,他道:“带上逆水寒,这把剑削金断玉,能助你一臂之力。”
“宝剑赠知己”顾惜朝接过剑,迎上他的目光,他缓缓道,“时值今日,戚大当家还能把顾某当知己么?”
他不问戚少商是否还敢,是否还会,他问的是是否还能。
戚少商是否还能把顾惜朝当知己?
关山飞渡,两肋插刀,说的都是朋友。
江湖中人最重的便是朋友之情,兄弟之义,轻的是背盟违誓,忘恩负义。
戚少商是个重义重情的人,他一向视朋友二字珍若生命。
而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可知知己二字珍贵更远甚于生命。
在旗亭初见之时戚少商曾对顾惜朝说过知己二字。
只是事到如今,戚少商不将顾惜朝两洞三刀便已算是不错,他们还能心平气和坐在这里喝这杯酒更算是叨天之幸。
戚少商还能当顾惜朝是知己么?
戚少商看定他,沉声道:“既为知己,何必再问。”
顾惜朝突然笑了。
他迎着漫天的星斗,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风吹干了他眼底的热泪
夜风虽冷却再也吹不熄他心头的热火。
天下间会珍惜知己二字的岂独戚少商一人!
江湖中的人对身着黑色的夜行服的人并不会很陌生。再深的宅子再高的门第若被江湖中人记挂上了,免不得也有被不速之客踏足光顾的时候。或早或晚全看贼的水平以及宅里招贼东西让贼惦记的程度,毕竟门口清清白白笨笨重重的石狮子只能用来唬唬人,拦不了半个贼。
虽然家中招贼不是啥好事,但如果半夜屋檐上没有那么几个黑衣人奔过,对宅子的主人而言其实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因为那多半是由于这个宅子实在太穷了。
虽然神候府并没穷到家徒四壁,但追命一直认为神候府没啥可以让贼惦记的,别说城西的宰相府,城东的神通候府,就是对面街那座挂着金字招牌,整天到处打秋风的楼子也比神候府要富上那么一点。
所以追命一向认为神候府是不需要家丁护院的,就算是小楼布满了机关,也只是因为小楼的主人擅长布机关,乘材料大减价买一送一的时候,就随手布上了而已。
如果你以为有机关的地方都有宝藏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个道理就和漂亮的盒子里不一定都装着珍珠一样,有的时候,漂亮的盒子也可以装装月饼。
因此追命腿也不抬,眼皮微搭,就倚在门旁默数着从他眼前奔过的黑衣人。
一,二,三,四,五,六……
今夜的神候府委实热闹。
神候府很久没那么热闹过了。
上次这么热闹还是当六分半堂的主人还是雷损的时候。
从黑衣人进了神候府后,连个弯都不打,就直扑的方向看来,贼惦记的东西当在小楼。
小楼的灯火已是熄了。
静夜的小楼
黑暗无声
黑衣人这么踢踢踏踏的奔上楼梯。
追命眼皮微抬,微露一笑,他接着数:
一,二,三,四,五,六……
笨重的物体滚落楼梯的声音。
——一个都不少。
就当黑衣人们还躺在地上哼哼的时候。
一点昏黄的灯亮了
白衣的人影从楼上飘下,他的身形是如此的诡异,黑衣人甚至还来不及看清他是怎么下楼来的,人便已到了面前。他似乎刚从睡梦中惊醒,长发来不及束起,就这么披散着,他寒俏的脸因之有了一分柔和。
其实神候府的小楼也并非全无招人惦记的事物,提起酒壶瓶猛仰了一口,追命微觉陶然。
虽然黑衣人连对方照面都未打就被人放倒了,但其实这些黑衣人并非就差到那个份上。他们在江湖中至少都是有名有姓的。
如果有人夜闯神候府,他就不仅仅要够胆,他的武功至少还要够瞧。
——怪只怪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