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娃娃-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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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娃娃-微微-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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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叹了口气:“怕是不行了哟,我亲眼看见,那个血啊……”
      耿念遥简直要被这夹缠不清的老太太气疯了急疯了。有很多血,微微怎样了?他用力抓住老太太的衣服:“去哪个医院了,告诉我?”
      老太太吓得直躲:“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儿?放手……”
      “哪个医院?”耿念遥暴跳。
      “南城……城……”老太太话已经说不利落。
      耿念遥带着哭腔喊了声对不起,转身跑走。
      他没命的往家跑,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要回去找爸爸,爸爸那里有钱,爸爸是大人,爸爸是男人,可以给李阿姨拿个主意。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父亲在自己的心里其实也很重要。
      他拼命地跑,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快的跑过,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那颗心已经跳得在腔子里待不住,马上就要蹦出喉咙口来,身上的衣服湿透了,短袖衫和短裤都裹着他的腿妨碍他的步子,汗水流进眼睛里,几乎睁不开了。怎么会这么热呢?
      他用力地跑,怎么会这么远?这么远?刚才来的时候明明很近,他一跑就跑到了,现在为什么变远了?
      刺耳的刹车声,他身子被一股大力一撞一个趔躞仰在地上,那一刻,头顶上的太阳亮得刺眼。他狠狠闭上眼睛,只想就这么睡着。
      不行,要去找微微,他翻身爬起来,两个手肘湿漉漉的,他下意识地在衣服上一抹,鲜红的,才发觉那是血。手肘和半个胳膊都擦破了,血淋淋的嵌满了碎石。一个中年人几步过来扶住他,粗声大气的吼:“小子,不要命了你,马路上也乱跑?撞伤了哪里?说!”抓住他两只手皱眉头,“看看这手,上车,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一点儿都不痛。”耿念遥根本就没觉得疼,撒腿还跑。门口的血迹,老太太说“怕是不行了”,一点也不能耽误,一定要赶快去找爸爸,找微微……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中年人一把拉住他:“小子,你回来!急着干什么去?”
      “放开我!”耿念遥在中年人怀里跳脚,“我要去医院……我要去找我爸爸……微微要死了……我要去医院……”他用力喘息,语不成声。
      中年人开的是出租,把好不容易说清楚地址的耿念遥送回家,要一起接耿英到医院去找葛微。
      开门的耿英才起来不久,头发还凌乱着,第一眼看见了耿念遥被一个中年人半扶半抱着站在门口,手上衣襟上全都是血,还蒙胧着的眼倏地睁大。耿念遥一下子扑在他的身上放声大哭:“爸爸,快……快跟我……去医院……微微要死了……”
      耿英抱着他,惊慌地去擦他身上的血:“哪里伤了?遥遥,哪里伤了?”
      中年人小心翼翼地解释说:“一个小……那个小车祸……主要是因为这孩子突然冲出来,当然……也是我……我没注意……你……你怎么了?”
      “车……祸……死……”耿英抱着耿念遥,听到他说到“微微要死了”,听那中年人说到“车祸”,无声地吐出三个字,然后双手一垂,歪倒在轮椅上。
      耿念遥吓得扶住他:“爸爸!爸爸!”
      耿英已经听不见,他软软的靠在轮椅上,没有任何声音。本来苍白的脸涨成了紫红,嘴唇发青,粉红色的血水渗出嘴角。
      中年人一下子慌了:“他有心脏病,这孩子,你怎么不早说?”俯身抱起耿英飞奔下楼,耿英无力地被他象抱娃娃似的抱着,略长的头发柔软地垂落,毫无知觉。
      心脏病?爸爸有心脏病?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耿念遥呆呆站在那里,外面热浪滚滚,他却觉得心里头冰似的那么凉。
      微微要死了,爸爸有心脏病,他们都要离开的,都是要离开的,自己一直都只是要他们照顾,却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他们,现在他们都要离开了,在他一点都没有准备的时候。
      他突然觉得,黑暗浓重的笼罩下来,压得他无法呼吸。
      天都塌了。
      13
      天色很阴,雷声轰轰隆隆的在远处翻滚,雨云聚集在头顶的天空,沉重的压着,却不忙着落,要给人些威胁和惶乱。
      急诊观察室的窗口,灯亮着,白色日光灯在雪白的病床上投下的光芒似乎有些扎眼。
      点滴瓶挂在屋顶悬下来的挂钩上,管子垂下来连着耿英的手臂,药水慢慢的落着,一滴,又是一滴,从容不迫,不慌不忙。
      人的心,再急再苦都与它无关。
      氧气管连着耿英的鼻腔,他的上半身仰靠在半支起的床上,脸侧着,稍微褪去了那种可怕的青紫色,柔软的黑发伏贴的搭在额头上,衬得那光洁的额头显出一种青玉的颜色。他的呼吸已经均匀,神态也安详,似乎是睡着了,甜美的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耿念遥静静的坐在病床边看着,一手握着爸爸没有被扎上针的手,不敢用力,也不松手。他从前很怕碰到爸爸冰冷的手,可是现在他已经这样坐了几个小时,却没有想过要逃开。他只是看着昏睡中爸爸,他第一次发现爸爸竟然这么瘦。宽松病服里的手臂比他自己并不粗壮的手臂还要细上一圈,那一只扎着液体的手静静滴搁在身体旁边,五指无力的半张着,纤细的手指苍白到几乎与身下的床单成了一色,仿佛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难怪他的手那么冷。
      怎么会这样呢?耿念遥问自己,可是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刚才医生问他,耿英的病以前有没有发作过,每次持续多久,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症状,平时服什么药,在哪个医院诊治过……很多很多的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他只依稀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已经坐在轮椅上,带着苍白厌倦的笑容,眼睛里没有希望。可那时候他和爸爸还很亲热,在上学之前他就已经学会了很多字,能看很多书,那就是爸爸手把手教出来的结果。
      本来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为什么偏偏劈开了呢?他想不起来。盘古劈开了天地可以生长花花草草大千世界,两个人的世界劈开了,却只剩下孤单。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爸爸也一个人,静静地看方形的玻璃间的天和月,月圆月缺,月如伤痕,是的,是伤痕,在彼此的眼里心里,再也抹不去。心里的伤,彼此都知道却谁也想不起、要去互相安慰,怕的是揭开疤痕那一刻的痛。真正的伤痕痛过了能够愈合,心的伤痕痛过了却只能滴血,那么,只有逃避。谁说的,时间是治疗伤口最好的灵药?
      时间,已经很长很长时间,久得耿念遥根本就不记得究竟什么时候起,他和爸爸开始疏远开始逃避。究竟是什么时候呢?也许是突然明白“小妖精”三个字的含义的那一天,或者,是和人打架带着一身泥土伤口回家,爸爸却不带他去报仇的那一天,或者,是他第一次能够打过别的孩子,爸爸却被那个孩子的妈妈找上门来骂得狗血喷头、哆嗦着嘴唇不能回嘴,只能一次一次低头道歉的那一天,或者……他实在想不起来。他只记得自己给自己的那个理由,他惧怕爸爸冰冷的手。
      也许那时候爸爸也开始惧怕他,再也不肯出门,也从不问他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他回去一身是伤,父亲也一声不出一声不问,只是默默的为他擦洗敷药,然后给他钱,让他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一直到连敷药都不用他——因为,再也不肯还手。因为,再也不想看他屈辱不甘却又无言与对的苦。
      后来终于有了微微,微微喜欢笑,喜欢把他捧在掌心里。父亲的宠溺、哥哥的容让、甚至……情人的甜蜜,仿佛潮水一瞬之间汹涌而至,让他来不及去想着怎样去承受失去,……或许是不愿意去想,他下意识地把微微隔离在父亲的目光之外,同时也隔绝了爸爸和自己。搬了楼房,虽然是底层,但门口那短短的四级台阶却是爸爸的轮椅难以逾越的天堑,或者,真正的天堑在爸爸的心里。爸爸更加理所当然的不出门,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是报纸,而他在这个没有了从前的环境里,完全忘记了爸爸只有一个自己。
      他觉得眼睛发涩,水点儿慢慢地落在雪白的床单上,他抬手抹去,握紧了耿英的手,低低地说:“爸爸,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丢下你。”
      可是,微微呢?值班护士来了又走,没有人知道一个叫葛微的少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耿念遥是吧?”鬓发花白的老大夫走进来,坐在他身边微笑,“别担心,你爸爸已经没有危险了,以后只要注意保养,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过,要住院几天。”他停了停,有些迟疑,“你家既然没有别的大人,这个住院手续……”
      “我去办!我能办!”耿念遥站起来,“爷爷,请您好好治疗我爸爸,我现在就回家取钱去,我就去!”他松开爸爸的手,却明显的感觉到耿英的指尖一抖,他俯下身子,“爸爸,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大步出门,却正好撞在一个人身上,是葛微,一头汗水,满脸通红,连眼睛都是红的,也不知是急的还是难过,“遥遥,耿叔叔怎么样?”
      出事的不是他,是他妈妈李秀梅。长期营养不良、肝硬化,然后引发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手术到现在才出来,医生的那些专业名词,葛微根本不懂,但妈妈大口吐血他却心惊。他去耿家,却一直找回了医院,他想借钱,却再也开不了口。
      耿念遥拉住他的手:“跟我回家去,爸爸的存款有不少,爸爸要治,李阿姨也一样要治,跟我走。”耿英的稿费一直都是耿念遥去领来,然后存进银行,存单就放在耿英书桌的抽屉里,密码也是耿念遥设的,他全知道。
      葛微犹豫了一下,但是想想还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妈妈,还是跟着耿念遥冲出了医院。
      一道厉闪划破积蓄已久的雨云,紧跟着一道霹雳山摇地动,大雨倾盆而下。
      天空很黑,象夜晚一样。葛微和耿念遥拉着手跑在雨里,硕大的雨点兜头兜脑砸在两个人身上,借了雨衣,但也不过跑出几步,身上的衣服就湿了大半,身后似乎有人大声喊了几句什么,但是两个少年谁也没有听见,踩着雨水劈劈啪啪地跑出医院大门。
      打开家门,耿念遥先跑过去倒了开水,拿出感冒药一人一半吞下,然后走进了耿英的屋子。
      耿英的屋子照例拉着窗帘,他被送进医院之前才刚刚起床,但是唯一的凌乱只是被子有一半搭在宽大的双人床下。耿念遥打开灯,去书桌翻那些存单,几下找到正要说话,却听见葛微叫了一声:“遥遥!”百感交集的喊声,说不出的惊愕。
      床的另一半,平平展展的床单上,放着一本打开的相册。相册左右两页一共六张照片,每一张上的耿英都神采飞扬,眼角带笑,眉梢含情,只是两个少年的葛微和耿念遥都看得目瞪口呆。
      每一张照片上的耿英身边,都站着同一个男子,和耿英一样的笑若暖阳。
      ※※※z※※y※※z※※z※※※
      整整一本的照片,记录了两个同样俊逸的男子从少年一直到成|人的时光,勾肩搭背的“好兄弟”照,并肩而立的双人标准照,抱着篮球张牙舞爪的合照,宿舍里自然的生活照……应有尽有,包括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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