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赵老厨子秘制的治疗晕船的药汤不会没用啊。
「啊,晕船好多了,没再吐了。」欧阳子鑫露出一抹称不上笑容的淡笑。
「那是伤口疼?我看看,不会是发炎了?」雪无垠走前一步,他知道欧阳子鑫的淤伤没有十日八日的敷药,是很难康复的。
「不,伤口没事,就是晚上船里太闷热,没有睡好。」欧阳子鑫赶紧推托道,总不能说自己是害怕奇怪的声音才一晚没睡的。
「哦。」雪无垠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道:「你这是想服侍船长梳洗吧,领水签了吗?」
「水签?」
「就是用来领淡水的竹签,每天每天可以拿一小盆,不过船长是特例,一张签可以领双倍的水。」雪无垠耐心地解说道。
「……是这样。」海上的淡水果然是很珍贵的,欧阳子鑫点点头,问道:「谢凌……船长还没醒吗?」
急急地转变称呼,差点让他咬到舌头,欧阳子鑫眉头略拧,又抿了下红唇,这明显的动作,在雪无垠看来,非常有趣。
「他已经醒了,不过你不用急着替他梳洗,现在的毅,是很有看头的哦。」眨了一下细眸,雪无垠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要不要跟我来?」
「嗯……好。」无法抗拒雪无垠的邀请,欧阳子鑫颔首应道。
跟着雪无垠踏上船梯,走出舱口,来到甲板上,一阵海风飕飕地拂过脸面,宛如一泓清水,沁人肺腑,欧阳子鑫的倦意,顿时少了许多。
远眺海平线处,柔软的,霞光泛泛的海水,映照着透明的,绫罗似的羽毛状云彩,美不胜收!
昨晚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风暴,但从那凄厉的风声和急剧颠簸的船身,可以知道它有多可怕,然而不到一宿的功夫,大海竟然变得这么平静优美,欧阳子鑫不免诧异得很。
「昨晚只能算是一场烈风,有狂澜,低空充满着飞沫。」雪无垠微笑着注视着欧阳子鑫,似乎光看着,就能读懂他的心思。
「还不是风暴吗?」欧阳子鑫更加惊讶地问。
「呵呵。」雪无垠只是笑了笑,然后柔声道:「我们去船尾吧。」
◇◆◇
「哇……。」因为还没有到过船尾,所以当欧阳子鑫看到位于船栏杆中间,立着湛蓝大旗的将台时,发出了不小的惊叹。
船尾甲板通常抬高,分三层,两边有扶手楼梯,最底下的舱室是放指南针的针房,中间是神堂,神堂上方的一整座平台,就是将台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将台耶!」欧阳子鑫露出异常兴奋的脸。
将台是船长发号施令的地方,凡是男儿都很期望能站在这上面,威武地指挥一艘船的行进,所以将台上除了大旗外,还设有铜锣,更鼓和小鼓。
「好威风啊!」欧阳子鑫目光炯炯地发现将台上有一座圆形藤牌,藤牌下方的架子上挂着一把巨大的漆亮的弓箭。
此外,他并没有看见谢凌毅,奇怪之余,他想走近些,却被雪无垠拉住了手臂。
「先别过去。」
顺着雪无垠的视线所向,欧阳子鑫仰头眺望,将台后方,直立着船尾帆,虽不及主桅杆粗壮,但那粗厚轩昂的帆布,错综复杂的连接桅杆的棕绳,亦如高塔般「睨视」着他们。
「啊?!」
桅杆上稍倾斜的圆桁,坐着一个身着灰蓝色华服的男人,他稳如泰山,闭目冥想,几缕黑色如缎的华发,绕过他镶着黑珍珠的立领,如柳枝般随风轻扬……。
「是谢凌毅!」欧阳子鑫讶然,事实上,桅杆上坐了一个人,这么显眼的事情,为何他来了那么久,现在才留意到?
欧阳子鑫直勾勾地盯着谢凌毅,就算他现在看见了,也丝毫感觉不到他存在的气息,面前的人物,宛如幻影。
「怎么会有这种事?!」欧阳子鑫骇然!不觉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上雪无垠。
「影术。」雪无垠扶住他的肩,语气温婉,似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
「什么?」欧阳子鑫的神色依旧怔然。
「习武之人,惯用体内真气提高杀伤的能力,毅他现在做的,正相反,不是发,而是收,精神完全融入周遭的事物中,用它来保护和伪装自己,诚然,这与一般的屏息静气是不同的,奥义艰深,不容易做到的呢。」
狭长的细眸透出莹莹神采,雪无垠相当出神地凝望着谢凌毅。
「好厉害!」欧阳子鑫对这种逆向锻炼内力的方法,打从心底地佩服,就算在靖国皇宫,这样人才备出的地方,都不见谁可以如此自然地「消失」在晴天白日之下!
「嗯?」雪无垠忽地银眸微沉,露出意外的神情。
风声未变,桅杆如常,欧阳子鑫清澈的瞳仁里飞闪过一道灰蓝色的光芒,除此之外,谢凌毅是怎样移动的,他完全不知道。
「居然能随风息而动?!」欧阳子鑫的惊讶可想而知!
雪无垠的目光则紧随其直上将台,眨眼间,橡木架子上的弩弓和利箭随那抹灰蓝不翼而飞。
等欧阳子鑫发觉这点时,将台上已出现谢凌毅硕长匀称的身段,他手持一把丹漆弩弓,已拉满弦,三角扁翼的黄铜箭头遥指前方藤牌中央的红心。
只听得飕地一声锐响,离弦之箭,以雷霆之势,深刺入厚厚的藤牌,圆形红心被不偏不倚地一分为二。
「……!」难以用语言描绘,欧阳子鑫虽知道谢凌毅非泛泛之辈,可也没想到他如此厉害,一直没有比武机会,今日总算看到冰山一角,他握拳头,与其说不甘心,倒不如说是钦慕和终于找到对手的血气沸腾!
不过显然谢凌毅不那么认为,他黧黑的眸子,冷冷地,飞快地扫过将台下并肩而立的雪无垠和欧阳子鑫,再度回到藤牌上。
全身不禁一悚,那被人狠瞪一眼的刺痛,让欧阳子鑫清醒了不少:「没错。」他不满地抿了抿嘴,心中暗叹:「功夫虽然好,性格就差劲透了!」
「呵呵……『隐匿』不过是道幌子,真正的目的在于寻找最佳的进攻时机,毅,你的影术果然到了瞒天过海之境界。」雪无垠也注意了谢凌毅的睨视,可他非但不介意,还笑脸迎了上去。
「作为影术宗师的你这么说,我该笑么?」谢凌毅嗓音低沉地说道,手上的强弩,又搭上箭,拉满了弦。
「如果你会的话,我自然欢迎。」雪无垠笑眯眯地说,言外之意,谢凌毅是个不懂「笑」为何物的男人。
谢凌毅没有答话,取而代之的是,利箭急飞而出,速度快得无法目测,嗖!地一声,只见箭头竟然击中原先插在靶心中间的箭,自末端箭羽瞬间劈开直到箭头,裂两半的箭杆掉下,而后来者气势凌人地牢占靶心!
「我看还是算了。」雪无垠立即举手表示投降。
「……传闻夏国信奉射日的后羿,每当家中有男儿诞生,都要制弓箭,并朝天地四方射箭,而夏国制弓箭的技艺又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欧阳子鑫专注地审视着谢凌毅手中的强弩和箭,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陈述某件事实。
「凸脊,三角扁翼,箭头刺入身体后,两翼的倒剌会牢牢钩住合拢的伤口,难以拔出,血槽就会吸进敌人的血液……」琥珀色的眼睛弥漾着异样的神彩,欧阳子鑫呢喃道:「用上品雕翎为箭羽,这是夏国特制的擎日箭。」
「你们是……夏国人?!」结论得出,抬起脸,欧阳子鑫目光灼然地注视着谢凌毅,想从那张精致且冷酷的脸上,看出一些肯定的蛛丝马迹。
第七章
夏国,按其地理位置分为西夏和南夏,西夏在内陆上,与靖国相隔一条巍峨起伏的龙岭山脉,北面还接坏尧安、虞、利丹等小国,南面临云险海,西夏面积较小,居民多为娆等少数民族,可因为它战略位置显要,边疆建有大大小小的城池、要塞近百。
它割给靖国的三座城池,是其中最好的。
百姓口中所说的夏国,通常是指穿越过云险海,土地古老而丰饶的南夏。
据古籍记载,其肥沃的大地是由娲女娘娘的光芒孕育而成的。
南夏上地辽阔,四面环海,渔业丰富,同靖国两度易主的历史不同,夏国开国至今,一直都是「天抚政权」掌控全局。
六百多年来,夏国无疑是一个强国,但正所谓龙生九种,种种有别,王朝运势在接连出现穷兵黩武,又骄奢淫逸的君王后,元气大伤,盛景不再。
「但帝国毕竟是帝国。」欧阳子鑫非常向往它那充满神话色彩的大地。
为此,他还特地阅读有关夏国人文风情的书籍,可惜自古靖夏两国互不往来,所知甚少。
而百年来的初次照面,又是互相厮杀的敌人,靖夏两国百姓间的隔阂一直很深,生意交流都淡如白水。
欧阳子鑫仍清楚记得九岁那年,有夏国的使节拜访过靖国皇宫,他们居住的地方是人迹罕至的小宫殿,当他想去看望使节的时候,教导贵族子弟学识的李师傅阻止了他。
『不要去,那里住的可是夏国人!』
『为什么不能去?李师傅,我听说夏国的使节也是个孩子呢。』
『那可是个坏小孩,子鑫你不见最好。』
『唉?师傅您已经见过他了吗?』
『没有。』
『那为何说他坏?』
『因为他是夏国人,好了,快回去私塾,默写的时候溜出来玩,我要打你手心了。』
——因为是夏国人,所以是坏人!花白头发的师傅这样下定论,欧阳子鑫听了,反而非常想要见见那个夏国男孩。
不仅要见,还要和他做很好的朋友,这样师傅就不会反对他去小宫殿了。
可惜的是,这番行动还未及实施,那个夏国少年使节就已经回国去了。
这件事情,也随着岁月推移而渐渐淡忘。
然而在这段岁月里,夏国的境况是非常悲惨,因国库空虚和暴政,大有「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像。
事隔十一年,夏国国君突然发兵征讨回了原来割让的城池,这不仅让靖国朝堂一片哗然,大呼意外,欧阳子鑫也深感疑虑,并重新关注起夏国来。
他积极与不受欢迎的夏国商人交易,聊天,又拜访近年去过夏国的使者,但是再怎么样,都比不上他眼前就站着两个夏国男人来得震撼,因为用膝盖想也知道他们绝非普通商人。
「莫非是夏国派来的秘探?」这危险的念头在脑海中忽闪而过,却让欧阳子鑫震愕欲绝,眼眸陡然瞪大,肩头亦随之微颤。
谢凌毅那对深邃而迷人的眸子,睨视着欧阳子鑫,除此之外,并无其它变化。
「一点破绽都没有!」这无疑让欧阳子鑫垂头丧气,谢凌毅的心思,就像他冷冰冰的外表,让人无法琢磨。
「嗳呀。」一声拖长尾音,好似相当吃惊的低吟,打断了欧阳子鑫的沉思。回过脸,他看见一向从容不迫的雪无垠,竟然罕见地收起笑脸,眼神拘谨。
「果真被我猜中了?!」欧阳子鑫的心口猛地一沉!
「毅,看样子瞒不下去了呢。」虽然叫着谢凌毅,雪无垠却看着欧阳子鑫:「你说的没错,这正是夏国的擎日箭,而且是出自名匠之手的一等品。」
「然后?」欧阳子鑫秀眉微拧地问。
「没了。」
「咦?!什么没了?」欧阳子鑫不禁提高了嗓门。
「没了就是没了。」雪无垠故意与他贫嘴。
「戏弄我吗?我可是很认真的!」果然,欧阳子鑫像被惹急的猫般吹胡子瞪眼!
「我知道,你别急啊。」话是这么说,雪无垠那笑眯眯的颜面全无悔过之意。
「毅使用擎日箭,是因为……」雪无垠正准备说明原委,以打消欧阳子鑫的警惕时——
「是夏国人。」突然,谢凌毅那低沉如盘石的声音插嘴道:「那又怎样?」
「怎样……」面对突来而又坦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