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请坐。”风凛脱下官帽,递给身旁站着的管家。
“风大人唤我秦思就好,不用如此客气。”这本是晚辈对长辈谦恭的场面话,可风凛听了却格外满意,笑着点了点头,“正合我意。”
两人寂静无声地吃了点东西,突然,风凛放下酒杯,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随着‘吱’的一声,秦思的心也紧了紧:来了!
“你觉得这座院落如何?”
“清幽素雅,别有一番风味。”秦思放下筷子,轻笑着回答到。
风凛听了,嘴角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后转过头,望向阁楼外,淡淡地说道,“这里相当于皇上的第二个家。”
一提到皇上,秦思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失神了那么一小会儿,紧接着立刻惊觉到风凛话中的含义:‘皇上的第二个家’,这是苍龙王朝皇室一个比较禁忌的话题。
传闻风凛曾是先皇的至爱,为了他,先皇废弃了三宫六院,三千宠爱于一身。只是幸福到底能走多远呢,当后宫中出现了第一位妃子,俩人的心也渐行渐远,最终成为陌路。
“想必你也知道皇上虽是太后的第一个儿子,先皇的长子,却是我抚养长大的。我既是皇上的至亲,也是他的授业恩师。”说到这儿,风凛停顿了下来,拿过酒壶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个时候,先皇只是想对自己娶后纳妃的行径作出补偿,却没料到把一个无辜的孩子牵连进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中。你一定觉得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了今日果断无情的昊天帝吧?”风凛抬起头,笑吟吟地看向秦思,后者愣了一下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呵呵!”睿智慈祥的老人轻轻笑了起来,从那眼角的余波依稀能够看见当年惊才绝艳的身影,“想当初,我也是这样推测的。只是皇上毕竟是千古第一帝,跳脱了俗世外,岂是我们区区凡人能够料到的。”说着,风凛定了定神,目光犀利地看向秦思,“你能想象得出一个人没有七情六欲,不受任何外在影响地绝对的理智和冷静吗?”
“您的意思是……”秦思的脸色变了变,略感吃惊地张开了嘴。
“我们的皇上就是这样的人,他并不是因为牵涉进我、先皇和太后的爱恨纠葛中而变得冷漠无情,而是因为他天生就没有过多的感情。所以他能冷冷地看着,理智地控制全局,最终统一了整个神州大陆。千年来,只有他一人能够做到,这并不是侥幸。”说完,风凛发现秦思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
“风大人,您今日到底想与下官说什么呢?”秦思扬起眉,略现不满地直视着风凛。后者对他挑畔的语气丝毫不以为意,依然笑容满面地说道,“老夫以为这些事都是你想知道的……”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秦思打断风凛的话,“发生过的事已经无法改变。”
“既然无法改变,是否该学会放下?为了将来唾手可得的幸福。”风凛含笑看着秦思,然而对方却非常不给面子地冷哼了两声,讥诮地说道,“那风大人是否放下了?是否又得到幸福呢?”如此刻薄的话换做平常的秦思是绝不会说出口的,只是现在,风凛触犯到了他的禁忌,一个连他自己都无可奈何的禁忌。
“皇上并不是先皇。”对于秦思的冒犯,风凛并没有放在心上,仍然好脾气地解释道,“皇上虽然因为不懂感情而显得残忍无情,但他本身有一颗温柔慈悲的心,所以他才能治理好天下,成为一个英名神武的开国皇帝。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超越凡人的一切,却剥夺了他身为俗世中人应该拥有的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情欲。从某些方面来说,皇上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未被添上任何色彩。”
“然后呢?”秦思不耐地接道,只是胸口剧烈的起伏却泄露了他的心事。
“老夫今日是想告诉秦御史,曾经的秦侍郎,以及……”说到这儿,风凛的眼神暗了暗,“以及……蜀郡里的秦十一,如果皇上从前做错了什么,希望看在他是无心的份上,放下昨日的恩恩怨怨。老夫相信能够在皇上心中染上色彩的,是秦思你!”
“凭什么?”秦思冷冷地笑了,嘲讽地问道。
“就凭老夫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全天下也许只有老夫一人最了解皇上!”风凛收敛了笑容,斩钉截铁地说道,那郑重的语气仿佛在宣誓一般,不禁让秦思的心颤动了。
意识到自己的防御开始崩溃,秦思急忙站起了身,拱手说道,“风大人,下官突然想起家中有要事,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阁楼。风凛望着他略现不稳的背影,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先皇驾崩前,只传招了我一人随侍在身边,世人怎会清楚我俩最后的谈话,怎会明白其实我早已放下……
出了风府,秦思看也没看正在门口等候的家仆,整个人恍恍忽忽地向皇城走去,脑中翻来覆去浮现着风凛刚才所说的话:皇上不是无情,只是冷情而已。
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双拳,闭上了双眼:直至今日,他能够去回忆户部三年水深火热的生活,却不敢想起自己躺在六王爷床上,被迫做出的屈辱姿势,一丝一毫也不敢!
那走入绝境,无奈而又沉重的痛苦、呐喊,他真的不想再次经历了。日申有错吗?他只是袖手旁观而已,身为一个帝王,这样的戏目对他来说太稀松平常了,更何况剧中的牺牲品并不是他心喜之人。
他,并没有错啊……
但是让我放下,太难太难了……
因为日申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至爱,就算是一丁点无心的过错,也会让我遍体鳞伤……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秦思睁开眼,望向面前这座威严宏伟、气势磅礴的皇城,心中万般滋味缠绕在一起,沉重无比……
“秦大人!”宫门前,一个统领模样的男人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大人可是要入宫?”
看着他一脸谄媚的模样,秦思恍惚的心慢慢归附了原位,露出习惯的微笑,“不,我只是刚巧路过,正准备回府。”说完,秦思转过了身,向不远处静候的家仆走去。
“秦大人慢走!”身后传来男人殷切的话语,秦思听了,嘴角边却扬起一抹森冷嘲讽的笑意:我和日申,不管自己还爱不爱他,能不能放下过去的恩恩怨怨。我,都离不开他。因为他是皇上,天朝的昊天帝,神州大陆的千古第一帝,他,坐拥了江山,主宰了所有人的命运……
“起轿回府!”
当侍仆放下帘子时,落日的余晖照进华丽的软轿中,折射出秦思平凡冷峻的脸庞,那精明锐利的眼眸,藏不住一道冷酷无情的光芒
第三十一章
深夜,御书房中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把殿内照得透亮,仿如白昼一般。
昊天帝日申拿着朱笔,坐在案前,漫不经心地批阅着奏折。
这时,罗云双手捧着一个紫色的香囊,低垂着头,缓缓走了进来,“皇上……”
“什么事?”皇上抬起头,微挑眉,斜睨着他,淡然的语气掩饰不了最近烦躁的心情。
“启禀皇上,御史中丞秦大人正在殿外等候,希望……”
“他来做什么?!朕并未传招!”皇上厉声打断了罗云的话,紧接着拍案而起,“今晚侍寝的人是谁?”
“昭岚宫的瑶淑妃!”罗云慌忙回禀道,惊恐之余不由得开始埋怨起来:本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儿,可是至从秦思出现后,宫里上上下下算是彻底领教了所谓的‘伴君如伴虎’。
“摆驾去昭岚宫!”皇上绕过几案,冷凝着一张俊美的脸庞向殿外走去,那匆匆忙忙的样子不像是去临幸妃子,倒像是去捉奸一样。
罗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跟上皇上的脚步,突然眼角余光瞄到桌案上的朱笔:已然断成了两截……
明黄的衣摆在两列竹丝灯笼的照耀下若隐若现,皇上带着一行人疾步来到昭岚宫,远远地就能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轻纱锦缎的绝色女子和一群太监宫女谦恭地跪在宫门前。
“起来吧!”皇上弯腰扶起女子,在一阵清雅的玫瑰香扑进鼻间时,日申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了眉头,手也松开了,随后面无表情地向殿内走去。
身后的女子急忙带着众人跟了上去。
“皇上……”瑶淑妃接过宫女端来的参茶,略现不安地走到日申的身边,轻声问道,“皇上是累了吗?”
日申抬头,淡淡地瞄了她一眼,“嗯,朕有点累了。”说着,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那就请皇上早点歇息吧。”说到这儿,年轻娇媚的女子轻轻地低下了头,绝丽的脸庞上呈现出几道羞涩的微红。
隔了良久,皇上才生硬地点了点头,刚站起身,双眼便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只见漆黑的夜空下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啊,开始下雪了……”瑶淑妃顺着皇上的眼光看去,“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吧……”她的话还没说完,皇上已经奔出了大殿,站在回廊上,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这一场突来的大雪。
“罗云,他还在吗?”皇上并未回头,低声问道,仿如自言自语般。
“秦大人一直站在太和殿外等候。”罗云低垂着头,弯腰回禀道。
“你说……,朕该见他吗……”皇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十年了啊,从朕第一次遇见他到现在都快十年了……,朕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一次次走入绝境,而又一次次地破茧而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朕就再也移不开眼光了……,看着他,仿佛成了一种习惯……”说到这儿,皇上顿了顿,转头看向罗云,“你说,朕是喜欢上他了吗?”
“奴才不知!”罗云慌忙地向后退了一步,头垂得更低了,心中也乱成一团:习惯,习惯……,这是情吗……,我真的不知道……
“唉……,罢了……”皇上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你把那个香囊给朕。”说着,向罗云伸出了手,后者急忙从衣袖里拿出那个紫色的香囊,双手捧着呈给了皇上。
接过香囊,借着微弱的灯光,日申看清了锦缎上的刺绣:一簇簇紫色的小花,那是蜀郡的子兰华。
熟悉的香气飘进鼻间,终日烦躁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日申会心一笑,打开香囊,发现里面藏着一缕用紫色的丝线捆绑着的青丝。
青丝,情丝……
秦思……
日申发现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难言的情感涨满了胸口,有点甜,也有点酸……
他来不及细想,捏紧了手中的香囊,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太和殿奔去。
“皇上!”一直站在殿内,静静等候着的瑶淑妃望着皇上远去的背影,焦急地唤道。
“娘娘还是早点歇息吧。”罗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追着皇上的脚步离开了昭岚宫。
“娘娘。”乖巧的宫女扶住瑶淑妃娇弱的身躯,“皇上今夜也许有要事。”
“我明白……”女子垂下眼,黯然神伤地向大殿深处走去……
穿过太和殿,宫门外,一个银白色的身影侧身站立着,月光下,依稀能够看见睫毛上沾着的雪花和冻紫的双唇。
“秦思……”日申停住了脚步,轻声呢喃着,那声低沉的呼唤,仿佛来自心底深处,而远处站着的人,似乎听到了。只见他回过头,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欣喜的凤眼,随后他笑了,一种幸福满足的笑容,在周围雪花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美,那么真……
“日申……”秦思张开了嘴,想要叫住对面站着的男人,奈何麻木的双唇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但宫门转角处站着的日申仿佛感应到了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