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单纯的、天真的、直率的小弟弟,彷佛在一夕之间长大了,眼前的李从紫,已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李家最笨的人了。
是沈绿酒和他们,联手逼他瞬间长大。
後悔药没处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从彤急忙欲辩解:「小五,我们不是……」
「四姊,不要消耗掉我最後的一点信任,好吗?」
李从彤哑口,看起来几乎快哭了。她可爱的、感情最亲笃的弟弟,竟用这般冷淡的表情语气跟她说话,叫她情何以堪。
「如果你们不让我回李家,那麽我就不回去,可是我也不会再待在花信山庄,天下之大
,我不相信无我李从紫容身之处。」神态失望,语气绝然。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沈绿酒缓缓说道,眸色黑沉得像要滴出墨水来。
「你的意思是要把我关起来,囚禁一辈子?」李从紫冷笑。「行啊,真是个好辨法,劝你最好顺便把我的腿打断,否则我会一直逃,一直逃,逃到你找不到我为止。」
「如果有必要,我会这麽做。」沈绿酒咬牙,当然不可能打断小家伙的腿,怎麽舍得,但他会把他牢牢绑在身边,寸步不离。
大步跨过去,准备从宋煜身边将人抢过来。
没有人可以阻碍在他和小家伙之间。
没有人可以!
「不行!不可以!小五,我们回家,四姊马上带你回家,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李从彤尖叫,冲过去抱住李从紫,母鸡护小鸡一样的密密护在怀里,怒不可遏的瞪著沈绿酒,狠辣威胁:「沈绿酒,你若敢伤小五一根汗毛,我灭你花信山庄,犬畜不留!」
「老四,不许胡说!」李从银大喝。
「大哥,我没有胡说,我说到做到!」
「老四,你先冷静下来。」李从青急忙劝道。
「冷静个屁!你看看小五变什麽样子了,我现在就要带他回家!」李从彤抱著弟弟要走。
「谁都不能带走他。」沈绿酒一个横步过去,充满胁迫地挡在李从彤面前。
「绿儿,不得胡来!」沈老夫人拍桌而起。
「滚开!」
「他是我的。」
「他是我们李家的!」
「沈绿酒,你敢伤我妹妹试试看!」李从银也失去冷静了。
「老大,你也别冲动!」李从青手忙脚乱。
「绿儿,不得对六王妃无礼!」
「把小五还给我!」
「绿儿,快放开小紫儿,你会伤了他的!」
「我不会伤害他,也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中抢走他!」
「沈绿酒,我的弟弟妹妹要伤了,咱们走著瞧!」
「老大、你不要冲动啊!老四、沈庄主,你们这样扯小五,当心把他扯坏了!老夫人您就别来掺和啦!你们都冷静一点啊啊啊──」向来懒散的李从青慌张的又抓人、又提醒、又劝告,委实一个头好几个大,忙做一团几要抓狂。
闹烘烘一气兵荒马乱,剪不断理更乱,搅在其中的人都快疯了。
楼初云虽与此事无多大关系,可见此混乱情景,天都要拆了,禁不住也著急起来,低声问宋煜:「皇上,就任他们这样闹吗?」
宋煜未作声,仍置身事外地静静观望。
直到李从青一边拉住李从银,一边转头对他大叫:「煜,你想想办法啊!」
「真要我帮忙?」
「你要敢再说风凉话,我跟你没完!」放眼天底下,唯有李二敢用这种口气去冲撞当今皇帝了。
「嗳,你别气,当心气坏身子,我帮就是了。」宋煜安抚焦头烂额的情人,对那乌烟瘴气的一帮人淡淡令道:「安静。」
不怒自威的气势,瞬及镇下人仰马翻的场面。
「光是吵,怎麽不仔细瞧瞧小五呢?」
「小五小五,有没有哪儿疼,快告诉四姊。」李从彤忙查看没吭声的弟弟,怕他让她和沈绿酒给扯伤了,捧起他的脸,惊觉他竟泪流满面,忍不住,也跟著掉下眼泪来,哭得浠哩哗啦。「小五,你别哭……别哭呀……」
李从紫无声流泪,说不出话来。
沈绿酒注视他,沉重的问:「小家伙,我只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我,好不好?」
李从紫抬头看向他。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问得这样沉、这样重、这样心痛。
李从紫泪水止不住,不偏不避直直迎视他专注的目光,很久、很久,始而发出哽咽的声音,反问:「沈绿酒,你知道你最不可原谅的是什麽吗?」
「是什麽?」
「欺骗。」李从紫水蒙蒙的眸倒映著他的身影,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对他说:「沈绿酒,你可以用任何方式欺负我,但,不可以欺骗我。沈绿酒,你可以用任何方式疼爱我,但,不可以欺骗我。沈绿酒,你可以用任何方式拥有我,但,不可以欺骗我……你不可以欺骗我,一点点都不可以……」
千不该,万不该,最不应该的,就是欺骗。
谁说爱情可以精心谋画,运筹帷幄?
用欺骗得到的东西,都是海市蜃楼的幻影。
以为得到一切的刹那,事实上是在刹那失去一切。
苦心孤诣孤注一掷的结果,终究一著错,满盘俱成空?
不,他也许错了,大错特错,可是他们之间不会走投无路,更不会山穷水尽。
沈绿酒默默的凝视著他,默默的,默默的,放开扯著他的手,然後……
转身,走开。
天算不由人算,人算不如天算,好好的一桩喜事最後搞到一拍两散,该说是铜盆撞了铁扫帚,聪明反被聪明误呐。
李从紫跟随哥哥姊姊们离开花信山庄,沉静的往前走,不曾回头。
沈绿酒伫位在远远的地方目送他,眺望令他眷恋著迷的背影渐行渐远,心痛如绞,恨不得不顾一切地把人抢走。
但是不能,一旦这麽做了,就真的要失去了。
今日的分别只是暂时,他绝对不会放弃李从紫。
是他认定的,就是他的,永远不会改变!
楼初云陪伴表弟目送李家远行,把他的挣扎痛楚与决然全看在眼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很想说,这局面是你咎由自取。
不过他什麽都没说,只是长长叹一口气,无言拍拍他的肩膀,随後也离开了。
喜婆忠於职责的无心一句话,将所有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当事人没有一个能冷静理智的面对,雪崩一般根本无法反应过来之前,霎那便已淹没一切。
如果当时没揭发真相,而是沈绿酒慢慢的、一日一日的耐心引导,或许事情就不会如此一发不可收拾吧。
不过究竟是福是祸,未必已成定数。
想想,喜婆一声「新娘子」即能拆穿的谎言,到底太过脆弱不堪一击,迟早都得面临的灾难,长痛不如短痛也未必不好。
秋尽,飒飒的风由凉转寒。
李从紫拢了拢外袍,拢起一阵淡淡梨花香,神思掠过一丝恍惚,莫名有种空洞的感觉,好像有什麽从身体中生生被剜出来丢弃了。
「小五,同四姊进来马车里坐,别在外头吃风,当心著凉。」李从彤掀起车帘,对骑马的弟弟说。
正想拒绝,李大趋马近前。「进去吧,去跟你四姊说说话。」
「嗯。」李从紫下马,钻进宽敞舒适的马车中。
「来,过来四姊这里坐。」李从彤拍拍身边。
李从紫依言坐过去。
李从彤舒展双臂,将他拥进怀里,说:「还在怪哥哥姊姊们的不是吗?」
摇摇头。「不怪了,四姊,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麽重的话。」
「唉,说起来确实是我们的错,我们都以为这样对你最好,却忽略了你的想法其实才是真正最重要的,你生气是应该的。」
「我真的不气你们了。」
「好乖。」
从小,她就一直代替母亲疼爱他、保护他,这是她最疼爱的宝贝,最珍惜的家人。
母亲过世的时候,她七岁,小五才五岁,七岁和五岁在心智上已有很大的差别,已能粗略了解生离死别。
当时,父亲无法接受妻子离世的打击,成日呆滞坐於母亲棺木旁,才十三岁的大哥因此必须代父主持大局,一面忙碌於繁复的殡礼,一面周旋於觊觎李家产业的旁系族亲,尽管父亲仍在,可他已失神丧心,引得有心人虎视眈眈。
十一岁的二哥帮著分担大哥的重担,十岁的三哥必须看护随时可能夭折的体弱么弟,而她,便负责照顾小五。
她还记得,三哥抱著襁褓的么弟,而她牵著小五软软的小手,站在大哥和二哥身後,看著大哥对那些族亲冷声喝道,家主犹在哪容你们在此撒野,我们不认你们这些豺狼虎豹做亲戚,全都滚出去!
从此,他们独立於京城李氏之外,与其他族亲不相往来,後来在他们最困苦的时候,无一人伸出援手。
一年後,父亲随母亲而去。
大哥一肩挑起早已零落衰败的家业,他对她说,你不用担心,好好照顾小五就好,大哥不会让你们吃苦的。
「大哥说,不会让我们吃苦的。」李从彤蓦然轻声道。「小五,大哥虽然爱财,但他更爱我们,他替你拣了花信山庄,必有他的道理,他绝不会让你受委曲的。」
李从紫沉默不语,只觉衣上梨花香浓,本该是淡淡清菲,不知为何却愈来愈浓郁得化不开,幽幽流曳著,一种叫做伤心的气味。
愈浓郁,愈伤心。
是真的伤心。
被沈绿酒欺骗的心很伤。
如果不在意,或许就不会这麽难受了吧,正因为在意,所以很伤、很伤、很伤……
「四姊……」
「嗯?」
「我冷。」
李从彤伸手扯来一件织锦紫裘大袍,裹在弟弟身上。
袍上梨花香浓,是沈绿酒特地为他订制的冬衣,临行前,特地使人送过来,送衣的那人说,庄主有言,天寒了,李五公子多保重。
是李五公子,不是二庄主,这是不是表示他终於放弃了,不再纠缠他了?
那转身走开的背影,为何会令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他和沈绿酒之间的一切,真的全都结束了吗?
身子暖了,灵魂深处却觉得更冷了。
车外,马蹄躂躂,轮声辘辘。
他知道,花信山庄已在身後,好远好远的地方……
◇
眨眼间,年关已到,李家老三李从玄携妻带子由二河返京述职,与家人团圆。
老三後回家,见小五愁眉不展的郁结模样,心知原由,先前老大捎给他的家书中,有提到他与沈绿酒之间的纠葛。
也许是小五的身上尚有童稚之气,才刚学会说话不久的小侄子特喜欢找五叔叔玩,总爱奶声奶气小五叔叔小五叔叔的喊,然後抱住叔叔的小腿。
李从紫也很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侄子,大部份的时间都陪著他玩,可仍看出是强颜欢笑,勉强装做若无其事。
某晚,老三到弟弟的房中要带儿子回去睡,抱著已睡著的儿子,忽对李从紫说,小五,三哥问一句你答一句,不准说谎。
噢。李从紫乖顺应声,兄弟之中,就冷峻的三哥最有威严,连他都怕。
你想沈绿酒吗?毫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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