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 梦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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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顾] 梦杀-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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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晚,伦敦仍然有雾。
他记得他的前生,也是在一个有雾的傍晚,死前那样的不甘,以至重坠轮回。
不,他不想。
今生他和他相隔万里,他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从不控制自己的杀性,亦不须承担后果。
杀机一起,已成定局。
杀手就是杀手。
他嗜血。
男子紧了紧风衣,深吸一口气,竭力稳定住自己颤抖不休的双手,良久,才从电话亭里出来,进了地铁站,半小时后,再穿越一个停车场。
夜风扫过寂静的街道,灯火晦暗的Greenwich区两侧都是画廊,人行道上充满了落叶的芳香。他踩过落叶,走向一幢青灰色的大房子,旁边还立着一尊发黑的旧雕像。
通向地下室的弦梯已经铁锈了,白色的衣角掠过去,星星点点的染上了锈红。尽头是一扇暗蓝色的门,男子掏出钥匙打开门,空气里立刻就有了浓浓郁郁的药香。
小小的套房,简单而整洁,墙角的唱片机里正一圈一圈,转出巴赫的大提琴组曲。男子默默脱下外套,拉开墨黑的窗帘,几缕灯光从气窗斜射下来。他走到厨房,开始煎蛋,动作缓慢而安静。
屋子里还回荡着音乐,但不知有什么被扼住了喉咙,那么——那么的静。
男子的动作有片刻僵滞。空气里,有熟悉的花香,药香,檀香,蛋香……还有,他更熟悉的,一丝一丝腥甜的味道。
像住魇住了一般,半晌,男子才有点疑惑有点惊惧的抬头。房间虽然在地下,但火炉日夜不停,温度十分怡人。只是有另一种冷,带着沁人的湿意,息息簌簌地,在他骨骼血液中游走流窜。
他震了一震,急急穿过客厅,扭开了另一扇紧闭的门——
床上躺着的女子,神情就像他早上离开的时候一样,微笑,且安稳。久久地,在惨白的面庞上定格。
他以为他早已经忘记了恐惧的滋味,而此刻,房间里巴赫的大提琴组曲像河流一样奔腾,他站在中间,突然觉得万分的疲倦,还有,非常非常的惶恐,和茫然。
温热的红色液体沿着洁白的被单一层一层侵染,散发出眼泪所没有的粘稠芳香。
她是不是确定她的身体里已经没有眼泪可以给他,但鲜血却可以最后这样的缠绵?
她是不是知道他们已把彼此逼到无路可走,可是依然彼此需要这样,伤口对着伤口,惨然对着惨然?
因为太用力而切得极深的伤口,露出了森森白骨。昏暗光线里,那白骨也极其洁净。
什么雪光映水成画卷,什么落照脉脉惜晚晴,什么不负来生,什么破镜重圆,在这白骨面前,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在昏眩中慢慢稳定自己的呼吸。黑暗中,走近,掏出手帕,轻轻为她盖住了那道致命的伤口,然后拉上毛毯。她的皮肤还像丝缎一样光滑冰凉,但有什么,因为绝望而象零落的花瓣一样,干涸了。
他已经习惯独自倾听它们在寂静中发出的声音,咯咯的、断裂的声音,就和现在一样。
心里残存的最后一点什么,突然熄灭成灰。
她的脸庞仍然纯白素净,没有皱摺的丝缎,像一个天使。可是,太荒凉了。

傅晚晴在离开香港两年零四个月又十一天后,没有留下一个字的,割脉自杀。

—————————俄是代表“光阴似箭”的分隔线''—————————————


戚少商把他所有的童话书捐给一个儿童机构的时候,他发誓当时并没有想太多。
只是,当他从那个机构开车出来,不知怎么就兜到那个海滨的小广场上,然后很自然就想起了那个童话。
两个成年男人关于一个红色尖顶城堡的童话。
他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还是不好,是不是还记得那些他们共同在楼顶看云的日子,还有,会不会偶尔想起这个临海的小广场。他买了几罐啤酒,坐在石阶上打开,却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戒酒很久了。
小广场不那么安静了,旁边多了一些卖唱的流浪歌手,还多了一些花和绿化带。只有潮水,仍然那样一遍一遍,低诉如语的,拍打海岸线。
他坐在那里,慢慢地回想,然后他发现别离也不可怕,更可怕的是心里已经无从记忆无从想起。
一些记忆僵滞在脑海里,成了一团混沌的石头。
之后不久他就升级,然后,被上司铁游夏和老八硬拉去相了一次亲。
坐在那个笑得一脸平庸的警花对面,他开始平淡地接受一切。他想自己大概会像所有平凡的香港人那样,继续麻木地生活,努力在肩膀上加星,然后终老于床榻。妻子隐藏在身后,儿孙萦绕于膝前。
所以某天那个电话找到他说,落日大道的房子已经被卖出去,他还有一瞬的仲怔。
到了那家中介公司,老八大吵大闹甚至拔了枪后,他终于拿到了那一纸传真。
潦草的英文,大意是说如果那套房子过了租约期,中介公司确定没有人入住的话,就可以卖掉。房款捐给玛丽疗养院。落款是他的英文签名,日期是半年前。
查了那个传真号码,英国伦敦的Greenwich区。
他握着传真纸的手有点发僵,过了很久,旁边的职员才抖抖颤颤地问他,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放在老房子里,下周新业主就要迁进去了。
他有点想笑。其实房子里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他的,那时他正为连环杀人案忙得晕头转向,老房子的一切,都是另一个人一点一滴搭好。
但所有的一切,那么妥贴,舒适,那么符合他的理想。
他终于还是在傍晚时分过去。四周像从前一样安静,风萧萧地穿过影树和草地,空气里充满了阳光,花香,和维港传来的醺然暖意。
他踏上石阶,向坡顶尽头走去,经过一栋栋深褐色的房子,看到星星零零归家的车辆,和傍晚溜狗的老人。有几间老屋的客厅,餐室和厨房的玻璃上已经透出晕黄灯光,甚至还能闻到煮牛肉和煎咸鱼的气味。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仍然是那样十全十美安然自得,那个惨烈惊恸的傍晚没有惊动它分毫。
戚少商想,他肯定是天天在中环拥挤的,粗鲁的,尘烟密布的,潮湿而充满躁音的马路上走久了,才会这样怀念这条马路。晚霞烧红了天,金色的夕阳如火般席卷漫延,落日大道仍然自得其乐,信心十足,毫无惆怅。
沿着金黄|色的路沿,好像可以走到很远,很远……
他想起他第一天站到这里的时候,微风掠过,叶落如雨,袅袅花香……
落日大道没有变,变的,是他的心情。
他没有等着那黄昏金灿的一刻,直接开门进去。有工人在里面打扫清洁,彼此吓了一跳。最后还是她先认出了戚少商,对他点头笑:好久没看到你了。
他也笑,是啊,一年?还是两年了?
家具都铺上了白布单罩着,他一直不肯招新租客进来,怕很多东西无法被保留,比如客厅那张长毛地毯,白得像八月十六的月光——
啧啧,那么容易脏的颜色。
还有卧室里那张铺满黑色锦缎的大床,老派一点的人见了,只怕会尖叫吧。不过他会永远记得在初秋时分他们将冷气打到最低,在这张床上Zuo爱。冰凉的质感。他的皮肤,像一匹绸对身体的触摸。
书房的窗帘已经脱落了一小半。他把柜子打开,抽屉打开,箱子打开。他把能打开的所有都打开,推开窗子,让风进来。然后他开始整理书房。
东西是不多的,以前堆满整壁书架的书和CD,他搬家的时候自己带走了一部分,几个朋友们又挑走一部分。剩下的,他一一收出来堆在门边,呆会让工人送去旧书店。
书架底层有个上了锁的硕大方柜,不知怎的,以前从没留心过。翻出钥匙打开的一瞬,戚少商不是不好奇的。他一直以为顾惜朝是不用锁的人,他甚至以为,他从不企图挽留任何东西。不管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
原来半年还真是不短的时间,他们在一起,居然可以积聚这么多的纪念。或是垃圾?
一幅拼图,蓝色海边,一片蓝色的小花,半空中勾出白色英文:你知道的,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上千块深深浅浅的蓝,他们两个抱着头奋斗了四个晚上,才拼好挂在墙上的。不知什么时候被取下放在这里面。
墨色的牛骨梳子。他的头发一直稍长微卷,自己专门买了来给他,说是防静电,却被他嘲笑说他鸡婆。之后也忘了,原来一直放在里面。
一些蓝色的白色的编织手链,印象里,是那次扯他去大溪地露营,旁边帐蓬里一个小姑娘送的。那时他还挺嫉忌地说这人实在生得太好,往往几个笑容,便能让不相关的人晕陶陶起来……
一套印着他俩照片的杯子和陶罐,是他某一次心血来潮后的试验产物。杯子上的顾惜朝还没睡醒,头发凌乱的贴着前额,也没有打理,脸上表情略嫌冷淡。
一堆五彩斑爛的石子,也源于那次大溪地之行。
一叠手写的便签。以前贴在冰箱上的,大部份是他难看的蝌蚪文,“惜朝,我值班,晚归。”“惜朝,玻璃又被那帮小子打碎了,麻烦你。”“亲爱的,沙发已经睡足三天了,拜托……”他静静地看着,以前这些只字片言叫做信息,现在自然要在前面加一个“旧”字。
一些肖像、速写、线描,有些甚至是用圆珠笔在笔记本上随便画的。大部分是他头发竖着,嘟着脸在洗碗,或拖地。画的空白还用漂亮的小楷写着:戚督察变形记。
球拍,手套,护膝,零零碎碎的东西,统统都是白色蓝线条的。还有脂批版的石头记,里面有他戚督察某天边吃早餐边看书时不小心滴上的番茄酱,他记得那时怕他生气,还赶紧藏到书架最角落里……
最下面是顾惜朝的大背包,墨绿色的帆布包。他用它把枪会里稀奇古怪的枪支零件带回来改装,也带回各种各样的食品,CD,和书。现在,它又帮戚少商把这些旧物件统统装在一起。
戚少商背着那个偌大的包,带上门,跟清洁工人告别,跟溜狗的老领居告别,跟他们曾经的乐园告别,跟他的过去告别。然后,抬头一直望天。
天空并没有蓝天白云可看。只是,只是某种液体不受控制的,快要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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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得跟死去了一样

而他睁着双眼,清醒得像白天。
世界是一片灰矇矇的光,不再有春夏秋冬,不再有轮廓细节,只是一片空蒙蒙的灰,在他眼前无穷伸展。他想,原来时间是可以看到的,既不如逝水般流动,也不像树叶飘落地面,更不如日月交替般辉煌。那不过是一片灰蒙蒙的光,时而深浓,时而浅淡。
他想傅晚晴躺在床上的两年又四个月零十一天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眼看着那团无边无际的灰色,像慢性疾病一般侵入身体,一寸一寸,缓缓侵蚀精神和意志。
她的精神因为始终不能得到他完整的感情而跌得粉碎。
他知道她的感觉,可是,他没有办法帮到她,他也没有办法帮到自己。
他不能肯定晚晴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是想惩罚他,还是想释放他。但他想,她在知道自己可以死去的时候,肯定是松了一口气。
留下他,余生里都得适应这种绝望。

最初几天的意识混沌里,他以为自己会发疯,但是没有。
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平静的处理了后事,找到她早已准备好的资料寄去警局,然后搬离了这个街区。
伦敦的天那么阴暗,是一个适合沉眠的城市。但他很久很久都不能入睡。一闭上眼,就会感到那股略带茫然的,却几乎要席卷全身的疲倦与昏眩。于是白天黑夜,反反复复地,他都睁着眼,研究天花板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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