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有情有义的人,才会着了他们的道,我不怪你。”他掂着密函交给宋琏,“现在你可以替我派人送停战指令了吧。”
或许熙元看得远算得准,可还有些事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他不是神,他没有能力让所有的事都按照他的想法去实现。
当他的信使刚出城镇的第一天,这封密函便被人劫走了。
吴影然和穆易风目睹了黑衣人杀死信使,取走密函的全过程。
“把信给我看看。”影然对领头的黑衣人道。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
“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影然板着带几分稚气的脸,寒意十足。
“对不起,请二少主过目。”
看完信,影然哈哈大笑。
“写了什么,这么好笑?”易风问道,温和的语调在寒冬中也如春风一般。
“皇帝下令停战。”他随手将信撕成碎片,飘散在空中,“易风,你就等着看他们两个斗得你死我亡吧。老天爷会代我们教训他们的。”
临窗而坐的男子哀叹着嚼了几口菜,连喝几杯酒,又重重地放下酒壶。
身边的玉人把视线从窗外拉回,抿了口酒,问道:“为何坐立不安?”
“我还是搞不明白,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关邻枫苦着脸。
“哪里不明白?我再给你解释一遍。”秋似水的目光轻轻飘向远处。窗外,一枝寒梅悄悄探进来。
“既然你知道皇帝会被人救,为什么不想个更牢靠的办法把他与世隔绝?”
“如果他真的无法与他的兵马联系,那我就不得不自己想办法退兵,这样不可避免会有流血牺牲。但如果他被人救了,他反倒会自己下令撤兵,不用我动用一根筋骨。兵不血刃解决凤无崖之急,岂不更好?”
“你怎么知道会有人去救他,又怎么知道他会主动撤兵。”
黑玉的眼眸凝视着冰清可爱的白梅,精致的花蕊吐露淡淡的芬芳,声音飘渺地不真实:“……你不了解他……”
望着失神的人儿,关邻枫忘了想说什么,只是痴痴地欣赏眼前美景。
“下雪了。”朱唇轻启,流露着淡淡的惊喜。
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彤云四合,玉碾乾坤,玉屑似的雪末随风飞舞,山如玉簇,林如银装。
几个孩子跑到雪中,互相追逐。
这里不常下雪。
修长的手指伸出窗外,展开红润的手心,雪花落在手中,化成雪水,丝丝的凉意。
饱满的唇画出美好的弧线,笑意盈满眼中,流光异彩,微妙地难以察觉。
比起窗外的雪景,关邻枫更为他而痴迷。
“当无极教不再需要我的时候,也许我真的可以静静坐在窗前,挥霍大自然的恩宠。”梦呓般的话语。
轻轻抹去白梅上积累的雪花,顽皮地摇动树枝,让雪花再一次飘落,白皙的手映着冬雪寒梅,没有雪的冰清,没有梅的芳香,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手,一双能将整个天下握在手中的手。
“你不想夺回教主之位吗?”
没有立刻回答,不断地望向更远处,穿过枝条,起伏的群山在雪中隐约。
“此言差矣。我非但要夺回教主之位,还要清理教中污秽。”胸中气象万千,亦如这绵延的山脉,“我不喜欢追名逐利,但我更瞧不起胸无大志,缺乏责任感的人。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应该清楚身上所背负的使命,你有几分权利,便有几分使命。教主之名曾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现在倒未尝不是个好机会,让我看清楚脚下的路。一直以为教主只是件华丽的,随时可以剥去的外衣,现在才明白,当我被冠以教主之名时,便载上了多少人的托付,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担当得起的。即使我现在不是教主,我也不由自主地履行教主的义务。教主之位自然要夺,我的清白自然要洗,说我贪图权利也好,说我野心勃勃也好,无极教还需要我,教中还有我未完成的使命。”
一番肺腑之言,震撼着听者,仿佛今天才刚刚认识这个人。眼前的人宣告着他的骄傲,这样一个心比天高的人,能否攀得上他的眼际?关邻枫感到有些怯懦。
正在两个各自思索之时,一个人冲进来,一把抱住秋似水。
“教主,你快去救救他们!”
“严冰?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严冰抬起通红的眼睛,哽咽道:“教主,你快去救他们,千军万马已经包围了凤无崖,所以的人都被困在了山上。教中的食物和水不多了,撑不住几天了,再下去他们会饿死在山上的!”
“大家还好吗?”心随之揪紧。
触到痛处,严冰哇地哭了出来:“陆长老、陆长老他……”
“他怎么了?”秋似水惊问。
“……他死了……被围的第二天,他带了一干弟兄冲下山去,试图突围,但是……但是,被乱箭射死了……”
颓然倒在窗前,心中隐隐阵痛。陆峪峰跟随自己多年,能在教中立足,他功不可没,如今忽然命丧黄泉,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怎能如此鲁莽……”怪他,可跟怪自己无能,接二连三的看到同伴死在身边,却束手无策。
“你怎么出来的?”他问。
“我讨厌他们,前些日子就跑出来了,想去找你,却又找不到,这两天听说形势对我教极度不利,我拼命地想找到你,终于……”话没说完,便又哭了。
秋似水安抚地摸着他的头。
“你不是说皇帝会撤兵吗?”关邻枫疑惑。
双目含冰,平静中带着愠色:“这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第十九章
凤无崖,宋沫涵房中,他正在发火。
“你们给我滚出去!不要指使我做这做那!我宋沫涵虽不聪明,可也不是笨蛋,你们这群心怀不轨的小人少在我面前嚣张。”
“教主,我们已经被围困了几天了,如果不想个办法突围,等到弹尽粮绝,我们都得饿死。”纪长老道。
“是啊,现在教中人心惶惶,教主你应该拿个注意!我看我们带人冲出去,能活多少人是多少人,这是唯一的办法了!”马长老说。
“滚!你们这群老货,不要对我指手划脚!你们想死就自己去死,不要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教主……”
“滚啊!我说话你们听不懂啊?”宋沫涵一向口无遮拦,即使做了教主,面对这几个身份尊贵的长老也一样。他把他们一个个扔了出去,砸上门,又狠狠踹了一脚。
喝了杯茶,喘了口气,又叫道:“好了,你可以出来!还偷偷摸摸地干什么!”
“我可是光明正大地进来的,何来偷偷摸摸之说?”秋似水轻轻坐在他身边。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就被你发现了。”
“你来干嘛?也是来教训我的吗?我不是你们的傀儡!我不稀罕这教主之位,既然你回来了,你就继续当你的教主吧,烦死我了!”他气哼哼道。
秋似水轻笑:“我暂时还不想要回这个名头,你就安心当着吧。我只想给你指条出路,听不听全由你做主。”
话虽如此,可言语中自有种不容反驳的态度。他拉起宋沫涵的手:“跟我走。”
走入了那久未涉足的后山禁地。
冬季的山上树丛枯败了许多,但仍有不少常青树顽强地屹立,即使劲风袭来,也不过微微摇晃几下,根本无法动摇它的根基。
“你带我去哪里?”一走入林子,宋沫涵便发觉这林中布阵有玄机。
“你不是很想祭拜祖师爷吗?这条路就是一通往坟墓的唯一一条路。”
“为什么现在带我来?”
“水教主高瞻远瞩,自他建教起,便预见到无极教会有今天,于是他给后人留下这条退路。这条路可以通到山下,既然你懂八卦之术,走出这片树林轻而易举。怎么走,你要用心记着了。”
“你的意思是让无极教众从山上撤退?”
“不!”他立即反驳,“无极教百年根基在凤无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丢弃。而且这条路小而杂,极有可能迷失在阵中。山上人多,若从这条路撤,容易走散,而且行动缓慢,易被敌人发现。”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一声轻叹,他从怀中取出张图:“这是帝军在山下驻扎的阵局。”他指着图中用红色勾画的两个圈,“这里是他们的粮仓。皇帝为求速战,从驻守西疆和吉玉关的军队各调了一部分兵,再加部分王师,组成全部兵力。粮草并未能及时跟上,只要烧了他们的粮仓,便能解凤无崖之围,这张图你收好了。”
接过地图,宋沫涵有些茫然。
“你今晚便可命乐维、段成仁各领一队,从这条路绕至对方营中,不求杀敌,就为放火烧粮。”
“我知道了。”
见他收好地图,秋似水才略感宽心。
“你知不知道……”宋沫涵吞吞吐吐道,“陆长老死了……”
阵痛又上心头:“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想做教主……”
此时的宋沫涵好似个被强穿上人皮的幼猴,可怜而无辜。
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我可是众矢之的,判教之人。教中兄弟不追杀我就万事大吉了,再回去,恐怕已是非分之想。”
“你干嘛这么说自己?我知道你是清白的!”
“那天你不也怀疑我了?”
“那天……那天因为大家都这么说……所以……”
“我明白,三人成虎,我不怪你。”
“后来我又仔细想过了,我去跟他们说,我来证明你的清白。如果你和皇帝串通,你根本用不着救我,而且皇帝不杀你,是因为……”
“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他打断话头,拍着宋沫涵的肩膀,“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戴着教主的头衔不方便。必要的时候,我会回来的。到时,你不想还我也由不得你了。我刚才说的破敌之法你都记住了吗?无极教能否过此劫难,就看你的了。”
“可是……这里很需要你……”
对不起了,需要我的又何止是无极教?就让我自私一次……
当熙元和宋琏来到凤无崖下,惊见非但没有停战,反而对凤无崖层层围逼,立刻招来将领韩虎霸。
韩虎霸是韩震雷身边的副将,奉王命领兵围剿。他并非如他名字般虎背熊腰威猛大力,却是个身姿颀长,如豹般矫健的美男子。他黝黑的肌肤是长期在烈日下炙烤的结果,一身筋骨满手粗茧是一直操持兵器的痕迹。肩膀比一般武人窄些,却因为手臂上漂亮的肌肉,丝毫不显瘦弱。他生着一对充满野性的眸子,敏锐地攫取猎物。再说那张脸,也是个清秀之人,却与他一身狂野完美地揉合在一起。
“朕不是下令停战吗?为何你们攻势非但不减,还步步紧逼?”
韩虎霸跪在地上,疑惑不已:“臣等并未受到任何旨意。”
熙元一顿,大呼不好:“速去增派巡逻守卫,以防被偷袭。”
不知皇帝为何如此焦急,但仍领命。韩虎霸刚要走又想起件事,“营中来了位客人,臣已为他安排了营帐,是否现在招他来见陛下?”
“客人?”熙元转念一想,便知是谁,“不必了,朕亲自去看他。你速去安排守夜,这几夜要盯得紧些。”
仰望夜空,却无半点星光。举着火把的士兵,来来去去,神情紧张。
虽有隐约人声,但却更为冷清。
“你去吧,我自己进去。”熙元吩咐了宋琏,便掀开帘子。
一走进帐内,里面的人便跳起来,扑到他身上。
熙元抱开他,揉了揉他的头:“我就知道是你。”
朵尔木嘻嘻笑道:“谁让你一声不响就走?那我只好直接到这里等你。”
“算你机灵,在宫里呆着不是挺好的吗,何必千里迢迢追来?”
“我很想你呀,你当初走的时候就应该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