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到秋似水身上强烈的窒息感,关邻枫想找些话安慰他,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有我不想进的,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等等,你硬闯,只会惊扰了他,对他身体反而不好。等缓了这几天,再想办法进去也不迟。”
“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
“你看你,急得多胡涂。你也不想想,他若是真死了,哪还用得着这么多人里里外外伺候?”
“他没死?怎么可能?那一刀正中心脏,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他苦笑:“他有真龙护体,哪有那么容易死?”
“别拿这种骗人的话哄我,人都是肉做的,哪有金刚不坏之身?”但这番话还是让他冷静不少,至少确定了他现在还有气,“不行!既然他没死,我更要去看他!”他倔强道。
端着血盆出来的人仍然不减,一个人怎么可以流这么多血?
“秋似水,你听我一声劝吧!你……”关邻枫几乎恳求他。
只见秋似水走了几步,猛地停住脚步,直愣愣地望着门口。
也朝那边看去。看见一男孩在营帐前,红着脸,肿着眼,和一人争辩什么。然后,接过那人手中的汤药,把他推走,自己端了进去。
不论到哪儿,都有他陪在身边呢……
握了握拳,为什么,他总是走在自己的前面,一个更靠近熙元的地方?
无比寻常的一幕,却止住了秋似水顽固的脚步,关邻枫不知其中奥秘。秋似水的表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正好奇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却见他倒退了几步,转身便走。
“不去了?”他的转变未免也太快了。
“不去了。”喉咙深处吐出的话,沙哑地难辩其声。
第二十章
整整三天,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的日子对秋似水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秋似水是什么人?他是武林第一大争端,是多少人的心中神,是多少人的眼中钉?他是无极教教主,无论走到哪里,他就是无极教,无极教就是他。
这样的人,无所事事?
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时候,是最可怕的。
怎能袖手旁观?怎能干等枯坐,让他的生死在脑海中幻想?
心乱,连一只茶杯都端不稳。
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节,恨不得卷成一团,把自己埋进土里,睡过这一冬季。
“哎,你去哪儿啊?”坐了一天的秋似水忽然如诈尸般站了起来,可把关邻枫吓坏了。
“我去军营。”
“你……你还去……你去了有用吗?你去了他就会活蹦乱跳地满地跑?”
秋似水愣了愣,执意道:“我与小韩将军有过几面之交,希望他能容我见他一面。”
当秋似水走进中军大帐,小韩将军韩虎霸正凑着油灯,仔细地擦拭着佩剑。削铁如泥的青光宝剑,浸染了无数敌人的鲜血,是武人视为性命的珍宝。
“秋教主?”他错愕不已,“教主别来无恙啊。”
“我想见陛下,小韩将军能否替我……”
“哎哎”韩虎霸伸出手掌,挡在面前,“教主是嫌我这颗脑袋长得不够结实,想再来踹一脚还是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会伤害他的。”
韩虎霸稳稳坐在案前:“你们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居然打陛下的主意。陛下若在我这有丝毫差池,这里大大小小百来颗脑袋是保不住了。砍头我是无所谓,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可回去之后,一定会被震雷念到爆耳而亡。教主,你不为你们自己想,也要为我们这些做人臣的想想。你大慈大悲大仁大义大彻大悟,赶快回去吧。别在这里跟我添乱了!”
“陛下他真的还活着?”他别的听不进去,惟独敏感地抓住了话中有关熙元的一句。
韩虎霸眨了眨眼睛,咳嗽了声:“我不知道,趁没人发现你,你快走吧。陛下现在没有必要,也不需要见你!”
“小韩将军,我无意加害于他,行刺一事与我全然无关。我知道我说了也没人相信,但我真的……”他无奈道,“……真的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好……”
兽一般精光四射的眼睛上下打量秋似水,猜不透他的目的何在,于是干脆保持缄默。
“这的确是个不情之请,为难你了。可这对我很重要,小韩将军,你务必要帮我!”
韩虎霸摇摇头:“不是我不想帮你,是……”
“那你到底怎样才能让我见到陛下?我发誓我决不会连累你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要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也不会坐在这中军大帐内了。”
“那将军到底为了什么?只要将军开口,只要我秋似水能做得到,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也不是贪图其它东西。教主未免也太小看我虎霸了!”他语气略显不善。
“冒犯将军了,请将军指点迷津,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他急了,寒冬腊月,洁白的额上渗出汗珠。
他可以求别人,他不在乎。只要能给他这次机会,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一切都可能重新来过,烟消云散。只要能给他机会,他就不会轻易错过。
韩虎霸为难地从座位上走到案前,神情闪烁地瞄了他一眼,又尴尬地回到位上。秋似水的苦苦相求,让他心惊胆战。再硬的仗他也无所畏惧,可眼前一幕又大相径庭。他搔了搔脑袋:“唉……”猛地一拍大腿,“不是我不帮你……”他烦躁地换了个坐姿,低声道,“陛下已经不在这里了。”
陛下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那在哪里?
沉默。依旧是沉默。
有一个人,他肯定知道熙元在哪里!是的,我要去找他!找到他,求他告诉我!这是唯一的希望,如果连他都不能告诉我,也许我这辈子都见不到熙元了!
如入无人之地,从容地推开书房的门,见到一幕嬉戏的场景。
“小乖乖,快吃,多吃点,张嘴。”
“还要喂啊?你都喂了一个时辰了!”
“要你多嘴!来,小乖乖,张嘴。”
“你有没有搞错啊?要撑死了!”
“呃?你是说饱了?”
“你以为是猪吗?吃这么多还不饱?”
“我希望它再长大点,长胖点!”
“这是鸟啊,不是猪啊!小妙,要撑死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笼中的鸟忽然受惊,扑腾了几下翅膀,把鸟食都甩到了小妙脸上。他揉揉眼睛,看到了悄无声息站在他面前的秋似水,惊叫一声。
靖元抬头看到他,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小妙,你暂且回避一下。”靖元道。
小妙双手插腰,对着秋似水正色道:“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可以欺负皇帝,就可以随便欺负我家靖元!我会保护他的!”
靖元脸抽了一下:“小妙,你自己先去玩会,我很快会来找你的。”
待小妙走后,靖元随手翻了几页书,慢条斯理道:“找我有什么事?”
“我的来意,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求你告诉我现在熙元在哪里?”他也开门见山道。
“真没想到你真的会大老远地从凤无崖赶到京城来问我。”靖元感叹地摇头。
“你知道他在哪儿,对吗?他要是想找个地方养伤,一定会告知你的。”
“不错,我知道。”他坦然道,“但我不准备告诉你。”
秋似水明白,他面对的不是粗直的韩虎霸,而是富有心计,心思缜密的靖元,是个难以对付的人:“为什么?总得给我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吧。我不会对你哥哥有害的。”
他笑了笑:“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伤害他,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伤害,我不会再给你们机会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哥哥,他的江山,他的臣民,他理应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如今他置天下于不顾,为了你弄地半死不活,已是辜负了满朝文武、天下万民对他的期望。他应该清醒了,我不能让他一错再错。”
“你们都是自私自利的人。你们在对他寄托厚望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他是你哥哥呀,难道他的心情你一点都体会不到吗?要不是有他给你撑着,你和米奇妙的日子能过得这么安然舒坦吗?”
“他是帝,我是王,这就是区别。我承认我比他幸运太多,他承担着许多其它人不必承担的东西。这是命中注定的,我又能如何?我没有能力改变现实。小妙和你不一样,我和他在一起很幸福,但你不行,你和哥哥在一起是不可能幸福的!”
“是否会幸福是我和他决定的,不是旁人凭空臆断的!”
他的坚定让靖元一时无语,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错,这是你们俩的事情,旁人无法左右,但你扪心自问,你们认识这么久,除了伤害你还给他带来什么?”
这一质问,直刺心房:“你说得对,但是……过去并不能代表未来,也许我们以前的处事方法不对,我想我们会找到更好的彼此交流的方法。”
靖元有些迟疑了,他是深爱着他的哥哥的,他比任何都希望哥哥能过地更好,可他也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这是场危险的赌博。
他一瞬间的犹豫,被秋似水抓住机会:“靖元,相信我,告诉我他在哪里?”他胸中一恸,跪在了靖元面前。
靖元大吃一惊,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么一个骄傲自矜、心比天高的人,屈辱地跪在他面前,乞求他的岂止是一个答案,更是一份感情的首肯。
受过千万人的跪拜,却承受不起他的跪求,立马上前去扶他:“快起来,这让我如何是好?”
他顺势拉住他的臂膀:“求求你告诉我。”
靖元大叹一声,无可奈何道:“他在峪岭的行宫养伤,你若是想去,我可以派人送你。”
话音刚落,秋似水已如云烟般飘去,远处,传来他朗朗谢意:“靖元,你的恩情我会记住的。”
这一处的行宫,明显是模仿皇宫的构造,精简而成。仍是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是硬闯,还是求见?他犹豫了。
硬闯,只怕还没见到他,就先把他惹恼了;求见,又怕他赌气不肯见。事到如今,不得不小心谨慎。
正思忖着,就见朵尔木从远出走来,于是趁人不备,将他拉至假山石后。
朵尔木刚要惊呼,秋似水连忙止住他。朵尔木虎着脸,压低的声音:“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来这里想干什么?”
“你替我转告熙元,我想见他。”
“见他?哼!再捅他一刀?”
“我……”
“我不会让你见他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他都已经伤得这么重了,你还不放过他?可真是心狠手辣!”言罢,眼圈便红了。
“这并非出自我本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
“什么迫不得已?有什么人能强迫你秋似水?都是借口!他要是有喜欢你一半这么喜欢我,我就别无所求了,哪里还会舍得伤害他?”
“你当然可以无所顾忌地陪在他身边,你不过是个孩子,你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不必考虑别人的利益,只要你自己高兴就好。可我呢,我若是抛弃无极教,教中上下人等如何自处,无极教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我所付出的根本不是你能想象的。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以为只有你有难处吗?你看看这是什么?”他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刺青一个跳跃的火苗,“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库卢王族的象征。你以为我远离故土,跟在他身边,心里很塌实吗?我也有对我的民族的愧疚!就你一个人最无私,最博爱?我也不安,我也有责任感哪!无极教?你心里只有无极教!怪不得皇帝想要消灭无极教,让你心中除了他,别无所想。”
看着他臂上刺青,秋似水不禁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