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说:“我看不到你,你自己凑过来吧。”
流水想了一想,很认真的想了一想,觉得自己凑过去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反正该做的也都做了,何必扭扭捏捏的呢?
就把自己的嘴唇凑上了风筝的嘴唇。
风筝一把把流水拉到自己怀里,转身把他压倒在回廊上……
…………
……
这是一个美的出奇的亲吻。
美的像草长莺飞,又像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般勾人心弦,叫人不舍得离开。
发抖的应该是自己,那么那温柔的,是不是就是他的?
尽管马上又分不清楚了,何苦要分清楚?这样一直彼此相依,不理睬外面夜凉如水,不理睬外面月上柳梢头,不是很好?
流水知道自己心跳一点点加快,快到要跳出胸口。那个家伙反而伏在自己身上,手指抚摩自己的嘴唇,笑。这样的笑,又是一个全新的风筝的微笑。
疼爱的,暧昧的,巧巧的,甚至有几份痞痞的味道。
不是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味道,而是,像……一个可爱的,坏小孩。
他爬在自己身上,说:“好了,好了。从今后,伤心的时候想想这个吻,你就该哭不出来了吧?”
流水大窘:“风筝你……”
“我?我怎么了?”风筝笑的露出一点点雪白的牙齿。
“你没发现自己变了很多么?”
风筝就笑不出来了。
他促着眉头,陷入沉思。
流水耐心等他开口,忽见他动了动嘴角,以为他终于想到了什么。
谁想,他却问了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流水,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让别人进天陷么?”
“为什么?”
“因为……”
“恩?”
“因为你的外面不像你说的那样美好。……我不想让任何外人玷污那个地方,那是我心中最神圣最纯洁的存在。”
* * *
转眼,出了头七。
汉江会终究是一个帮派,一个组织。一个家庭的悲哀可以持续很久,一个组织则必须尽快完成他们的悼念,努力重整威风东山再起。
六月二十九日,流水终于得了空闲。他找了两个人,为他办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为风筝医治眼睛。
……最好再找到使他恢复记忆的方法。
汉江会也算是湖广地区小有名气的帮派,求医的告示一发,虽然请不到真正的妙手,但还是有不少应招而来的大夫郎中,当然令流水头痛的是其中也不乏牛鼻子老道和光头和尚。
床塌上的帘子放下来,大夫的手伸进帐子,诊脉。
大夫姓张,年过了半百,稀疏的山羊胡须和他的头发一样掉落的稀稀拉拉。他学过《抱朴》看过《本草》,《千金方》读的烂熟;柳枝接骨他明白,悬丝诊脉他通晓。他可说是湖广地界数的上名号的神医。
可他,还是皱了眉头。
流水在一旁看的心急:“张大夫,如何?”
张大夫捻捻他花白的胡子,连叹两声:“奇怪,奇怪!”
“怎么会奇怪?到底能不能治?”
张大夫不吭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咿”的一声,又皱起眉头,依稀可见帘子内诊脉的手指微微用力。
“到底怎么样!”
张大夫看了看流水,终于抽手出来:“这病……”
“如何?”
“这病蹊跷啊。老夫愚昧,看不出个究竟。惭愧!惭愧!”张大夫一脸内疚的摇了摇头,双手长揖,“江二少爷,请原谅老夫无能,另请高明吧。”
流水看着张大夫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伤怀。
这是第十七个大夫了!
每一个都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反映!来的时候信誓旦旦夸下海口,去的时候行色匆匆有如逼灾。
也有一两个开了药方的,他兴冲冲照着方子去抓药,才发现开的净是些平和中正的安神药——不如不吃。还有一个江湖郎中开的药最是气人。抓药的时候看到药房的伙计冲着自己一个劲儿的笑,正纳闷,不想药方被江鄂一把抢走,他正要去抢回来,却不想江鄂笑的更大声。问过了才知,那郎中开的竟是安胎药!
治不了就治不了吧!干什么还要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气愤!
其实,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流水很少生气。逼的急了眼圈一红,哭一场,之后又可以没事人一样欢天喜地。可最近,他发觉自己发怒的频率次数明显上升,不再是从前只靠流泪就可以抚平心头的痛了。
上天果然不公。
偏要叫这样一个风淡云清的人儿留下些不足之处!
风筝只有安慰他——也没什么,我一直瞎着不也活的好好的?打起精神。
流水不甘愿的应了一声,还是郁闷郁闷的。
风筝私下里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逗的那孩子开开心心呢?
……想不出办法。
事实上,不用风筝刻意去逗他,当第二个出去办事的人回来后,流水就高高兴兴大汗淋漓的捧了样东西来找他了。
古旧的木门咯吱一声,流水扑上来搂住他,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怎么如此开心?”
那孩子先是傻傻的笑两声,拉着风筝的手放在自己捧过来的东西上:“猜猜!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果然是外边的人。
总有些希奇的东西拿来献宝。
风筝顺着他的心意的摸了一摸。感觉上,像水,不凉不热温温的山涧溪水。然而不是水,是像水一样柔滑细腻又像玉石肌肤一样温润的东西。再摸一摸。似乎隐隐有些纹路,但当手劲使的稍微大一点时又不见了纹路。
掂量一下,很大,也很长,但是比羽毛还轻。
什么东西?
似乎是布。可,当真有这样似水如梦的布?
……说不好呢。
见了风筝纳闷的表情,流水的满足感直线上升:“听说过东风山庄么?这就是东风山庄织的布。”
东风山庄?
风筝颦着眉头。
是“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的“东风”,还是“等闲识的东风面”的“东风”?
想了想,踌躇着:“东风山庄?上次江鄂好象说过……那个和燕山贝家并称南北的东风山庄么?”
“没错!”流水的得意显然又上了一个台阶,“这个东风山庄呢,私底下是江南的霸主,官面上是做绸缎刺绣生意的绣庄。庄子不大,据说也就三百来人。”
风筝好笑:“那还叫不大?”
“可你别忘了那是江南的老大啊!……这个庄子出的布料不多,更确切的说法是——少而精。最低档的一匹布也要一百两!”
“一百两是一个什么概念?”
“恩……一两是十吊钱。”流水掰着手指头换算,“平常人家三百吊足够富裕的过一年了。”
“一百两岂不是要平常人家过上三年多?”
“就是!就是!”流水眯着眼睛抚摩这布料子,“从我六岁那年开始,我爹每年给我二十两银子,说是……说是给我娶媳妇用。我小时就想,将来一定要用这钱买一匹东风山庄的布请一位东风山庄的织娘,给我媳妇做件嫁衣。因为这个愿望,所以一直没有动那笔钱,存啊存的,存到了三年前正好二百二十两。”
风筝喃喃:“……二百二十两,足够七个人家生活了。”
“我出走那天带走了一百两,还剩下一百二十。”流水温柔的看着风筝微笑,“虽然是最差的那一种,虽然我已经没有钱请东风山庄的织娘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只有这样的布料才称的上你的头发。”
确实是丝绸中的极品啊!
浅黄的底子,白色的梨花,风流舒展,波涛无声,每一缕丝线都是流风流云。
温润似君子,君子如玉。
只有这样的丝绸中的君子才称的上风筝的头发,也只有云雾凄迷的头发才称的上东风山庄的丝绸。
相映成趣。
风筝接过了绸子,无奈地笑笑。
流水这才注意到风筝竟是有些伤心的。
“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么?”
“不。”风筝努力的笑,哪怕笑的敷衍,可也还是笑,“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流水的开心的站起身来,“你身上这件麻布的衣服穿着不舒服吧?现在呢,我就去找人给你裁了它做件新的!争取明天上街就穿上它!”
风筝好奇的问:“明天,上街?”
“是啊!”流水抱起了布,又在风筝的头发上亲了一口,“我说过要带你去看汉江看荷花的,你忘了么?”
“啊,不,没有。”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先出去找裁缝了!”
听着流水急匆匆的又跑着离开,风筝才敢放任了自己的情绪,万般无奈。——耳闻那布料的事,涌上心头的不是开心,反倒是又气又恼,居然有一点点气恼这个半大的孩子!
抬起手,放在额头上,叹息,长长的叹息。
很自然的,他想到了汉阴会离开时唱的那首短短的山歌。
……
买掉儿郎把米换,
背上包裹走天边……
风筝听的出来,相信天下人也都能听的出来。
那曲子里唱的不是词,而是满满的辛酸,满满的挣扎,满满的苦难。
凄婉如哀乐。
浓重如夜。
再深的夜色也掩盖不了的悲哀。
——一百二十两,若是用在救济灾民上能挽救多少性命啊!
* * *
六月的汉江,莲花红的似火。江边上苇草萋萋,被风一吹,扬起白色的飞絮。
江流水暂时换下了一身的重孝,穿上平日里的蓝衣。风筝的新衣没做成,还是那身白麻。
一早起来,流水满郁闷的对风筝说——衣服还没做好。风筝取笑他——傻瓜,你见谁能在不足一天就缝一件衣服出来?除非他是天河的织女!
拉着风筝穿梭在江边不远的集市上,流水或驻足或嬉戏,哪怕有人撞了他还绑着绷带的右手,他也无暇顾及。
二十岁的人呐,再浓重的丧亲之痛也不会时时放在心头,更何况是一个隔绝人世生活了三年的人?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对集市一窍不通的家伙!
摸摸雪白的兔子,看看活蹦乱跳的鲤鱼,再伸手去逗一只高傲的芦花鸡。
“唉呦!”流水大声呼痛。
“啊?怎么了?”风筝忙问。
“我被公鸡啄了手指。”
“…………”
小孩子永远就是小孩子。
有开的红红的夹竹桃,也有开的白白的茉莉,嗅一下,红红白白都是东风情味。卖花的女子有些学识,对着捏花浅笑的风筝道:“……花开花落终有时。”
风筝放开手中的白兰,也说:“总赖东君主。”
卖花女子垂面嫣然,脸上红了个七分。
这样的公子,虽然相貌仅算清秀,但靠那一头水一般的青丝就足够称出一个神仙般脱俗的气质来。而且看他的样子不过十六七,再大个一两岁要是怎么一副惹人失魂的风流模样啊。
如此又一想,脸成了十成红。
正旁边低头看蔷薇的流水回过头来,一个“风”字还没出口,那女子的娇羞就映在眼里。眼睛再一动,瞧到罪魁祸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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