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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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知我意-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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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醒了?没有死,真好。”

  江流水睁大尚且朦胧的眼,就看见了说话的人,也是这双手的主人。

  一个很奇特的人。

  这人穿着粗布的白衣,看起来还很年轻,却隐隐带出一种长期缺乏营养的苍白。眼睛很大很黑很深邃,黑白分明。

  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叫江流水想到了自己的梦魇,也倏然的叫江流水觉得想要珍惜。

  之后,他这才注意到他自己所处的地方。

  一座小小的草屋,一张不能算床的冰冷青石板床。江流水就是躺在这张床上的。而对方就坐在他的身边。

  “是你救了我?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对方笑到:“你一下子问了我这么多,叫我先回答哪一个呢?”

  江流水倏忽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人笑的时候,眼睛看的不是他。他下意识想伸出手,在那人的眼前挥上一挥。这一抬手臂,刺骨的痛立刻自右臂传上来,他顿时哎呦了一声。

  “小心啊。你的右手臂骨断了。我先帮你绑上了。也不知道绑的对不对。”那人平静的说,“绑的时候可真是费劲啊。我也看不见,只好一点点的摸着绑。幸好你那时晕过去了。否则就我这种水平,非叫你痛死不可。”

  那人说的分明是江流水的手,可听在江流水的耳中,只为那一句“我也看不见”而心痛。那种痛,是风流的诗人等到了阳春的三月,却见不到满树芳华。

  可惜,那般大而黑的眼睛。

  “你……你真的看不见?”

  “你这人真是个好人。”

  “哦?”

  “你不先关心自己的手,反到先关心我的眼睛。”

  被说中了心思,他赧了双腮,却忍不住再问:“那……你的眼睛还能治么?”

  “不晓得。”那人说,“其实我认为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别人用眼睛看世界,我用心看世界,看的,也不比别人少多少。”

  “可……”话到了嘴边,翻了个跟头,又咽了下去,“是你救了我?”

  “也是,也不是。”

  “也是?也不是?”

  “是猴儿们发现浮在潭水里的你的,而是我把你弄到我的屋子里。”

  “猴儿们?”

  “对啊。就是这里的猴子。”

  “那,这里是哪儿?”

  “这个,我不知道。”

  “我记得我是从地面上上直直的落下来。”

  “这里或许就是地底吧。”

  “既然是地底,你是怎么到这里来得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

  “你是谁?”

  “不好意思,我还是不知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为何要骗你?我若想害你,早在你昏迷时一刀捅了你了。”

  想一想,说的也不错。

  那人欠然的笑道:“你问的那些我全部不记得了。”

  “你失忆了?”

  “或许吧。”

  “对不起。”

  “没什么。”

  “那我,”江流水迟疑了一下,偷偷的看了那人一眼,还好,还好,他真的没有生气;“可不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

  “有什么不可以?”

  “我该怎么称呼你?”

  “恩……是啊,总得有个称呼。没有个称呼是不能从千千万万的人中把我分别出来的。”那人想了一下,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笑,“这样……风筝,叫我风筝吧。”

  温暖暧昧的风自屋外吹来。

  江流水想到了他的梦,想到了梦中另一个自己,想到了那只绘着云彩的风筝。

  “怎么?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么?”风筝问。

  “这名字……”江流水嗫嚅。他该如何告诉一个人,他的梦里总是有一只风筝呢?何况这个人叫做“风筝”;何况梦中的风筝叫他害怕;何况梦中的风筝是攥在他的手中,一个不是他的他的手中。

  风筝应该是个很仔细很体贴很敏感的人。他察觉了他的犹豫,便问:“说了我的名字,你呢?我要如何称呼你才对?”

  “江流水。汉江的‘江’,‘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流水’。”

  “好名字。好名字。”

  “哦?”

  “反正听了这个名字,不会叫人和听了我的名字一样欲言又止,是以,当然是好名字了。”

  边说,边淡淡的笑了。

  江流水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一点点的惊豔。自然而然的,忆起了那树红色的不知名野花。也一同忆起树干上不知谁刻下的——相知。

  “我……”

  “怎么?”

  “可以送你个东西么?”

  “好啊。”

  得了允诺,那半大的孩子胸口热热的。伸手向袖筒中翻去。

  当他终于摸到他小心翼翼的保存的花枝时,他失落了。

  “怎么了?”

  那枝原本开的灿烂夺目的花,竟早已凋谢,只盛下一根孤零零的瘦弱枝干。原来再坚韧的事物,竟也是娇贵的。这花儿,怎么能和他一样经的起他连日来的变故呢?

  风筝似乎感受的到他的伤怀,伸出细细长长的手指,抚上江流水的手掌,然后,摸到了那枝枯枝。

  “这就是你要送我的?”

  “不好意思,我……”

  风筝自江流水的手中抽下那根树枝,抚摩着。

  江流水看到风筝的嘴角满是温柔。

  “好暖,我想我已经看到了灿烂的春天,谢谢你。”

  ***

  江流水醒来的第五天傍晚,终于能下了地,出了屋。

  这地底原来自有一片洞天。

  这在地上上是看不见的。从上面望下来,是层层叠叠的云雾,每每当雨水落下来的时候,那烟雾就往往变的更浓更烈。可从来没有人知道,这崖底究竟是一副什么样子。

  江流水想到了那老汉的话——几百年来,总有那么几个好奇的人从上面下去,可这一下去,就再也没有人上来。这里住的只怕是山神吧。

  那么下面究竟是如何的呢?

  自上边看不到,这地底是上边窄下边宽的瓶子形。烟雾是从瓶底一个池塘蒸腾出来的,笼在半空,又像是霞又像是云。所以,上边看不到下边,下边也见不到上边。

  风筝的小屋是在池边不远处,四周环绕着无数的雪白的梨花。这白色,一直飞上烟雾之中,间或的几声猿啼从梨树间传来,颇有几份神秘。

  风筝原本是坐在水边的,背对着他,悠悠闲闲的,是自远古便存在的石像。靡靡的水气抚过江流水的面庞,他便忽然的看到风筝动了动,嗓音淡然:“能下地了?”

  “恩。”

  有了江流水的回答,风筝很轻松的辨别出江流水的位置,回转过头来。站起身,小步的向江流水走来,伸出手,摸索了一下。江流水立刻会意,攥住了风筝的手。却不想,反被那瞎眼的人一抄,扶住了身体:“身体不好的话,还是多休息一下比较好。”

  江流水顿时哭笑不得:“我身体壮的跟头牛一样,不信你……”想说“看”,但话在口里滴溜溜的一转,又咽了回去,只好岔开。

  风筝知道,可他不说破。只了然的笑了笑。这一笑风也淡淡,水也淡淡,云也淡淡。

  江流水立刻看傻了眼。

  “风筝,你笑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风筝的脸红了一片:“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犯贫。”

  “我?我才十七。”江流水看看眼前怎么看也比自己小上一两岁的风筝,没来由的颇感得意,“真想要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弟弟。”

  在家里,他是老小,上头那个哥哥整天欺压他作威作福。想到了哥哥,自然的想到了他的嫂子。

  那个他偷偷喜欢的人。

  乱七八糟的想了这些,江流水又变的沉默了。不安如火焰般的在他眼中跳跃。抬头看看云雾缭绕的山谷,问出了几天来一直缠绕在自己心头的问题,“风筝,这里有出口么?”

  “出口?那是什么东西?”风筝默念着。

  “就是离开这里,到外面去,到大千世界去的路啊!”江流水满心期待的看风筝。

  被看的毫无感觉,自顾的偏过头,想了一下。然后抬起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望向苍天。

  只是,苍天望不到,哪怕仅有的重重水雾也望不到。“出口?”许久,陷入沉思的人自言自语,“自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找一个出口,可是一直都找不到。”

  江流水胸口一紧,宁愿根本没有醒来。

  “你不开心?”风筝问。

  被问的人叹了口气:“我是有点不开心。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看了一眼眼前瘦小孱弱的身体、清淡的五官,忽然一种戏谬涌上心头:“我想你做我的弟弟。”

  “这个,不大可能。”

  “为什么?”

  “我好象二十五了吧……”想都没想,风筝接口回答。

  “怎么可能?你那么瘦瘦小小的!怎么可能会有二十五?!”

  “我很老么?”风筝呆了呆。

  “也……也不是啦。”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风筝体贴的想到了江流水的身体:“对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了?回小屋吧。”长久的重复同样的路,即使他看不见,但直觉也能给予他准确的指示。

  才走了三步,江流水倏忽用力抓住风筝的手。

  “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望定那双无神的黑眼,似乎要透过那不能见物的瞳望进他的心里,“既然你失去了记忆,又怎么会记得你的年龄?”

  风筝一愣,半开的嘴唇开始颤抖。

  是啊。我是失去了记忆,所以我又怎么能记得我的年龄呢?

  “你说啊!”

  “我……我……我……”

  风筝无从开口。他是谁?他连自己都记不得。他的过去,是从偶然发现了少年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现在,是面对少年的质问却手足无措;那么将来呢?将来他会是什么?

  江流水叹了口气,有些心痛。轻轻抚上他的眉心。

  一点一点,试探的。

  “你不要皱眉了。”

  “你……”

  “你皱眉的样子看起来很苦。若是真想不起来,也就算了。”

  那一刻的气氛真的是太好了,水气熏的人如痴如醉。风筝的右手,就,覆上了江流水的左手。风吹动他未束的头发,粘在他的嘴角。

  江流水感觉到风筝的拇指、食指、中指长着厚厚的茧子,握住自己手掌时,很粗糙。

  那是长期劳累的结果。

  便想到这几天来,他吃的东西只有一味梨子。水煮的,煮的烂烂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依靠味道勉强辨别出来的梨子。

  又想到风筝满身的病容,细细瘦瘦,连脸色也是白里带着灰黄|色。如今才被人醍醐灌顶,风筝之所以会一身的病态,只怕是长期只吃一味梨子的结果吧。

  他看不见。——江流水心中不无酸楚的想——看不见,很多事情做起来比平常人难太多。

  不能不心疼他。

  这边,江流水的同情怜惜如潮水汹涌;那边,风筝却开始煞风景的咯咯笑。

  “喂—”

  “你的手是暖的。”风筝笑。

  “废话。不暖的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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