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医院大门,穿过一条街区,路的尽头景色豁然开朗。
远远的沙地上闪着一点红光,宫城顺着海岸线慢慢走近,逐渐看清那人额前微长的红色发丝和一张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英气勃勃的、孩子气的侧脸。他宝贝似的捧着一封信读得很起劲,连有人走到身边也没察觉。
宫城看了他一会儿,抬脚在沙地上用力踢了一把,刮起厚厚一层碎沙打在红毛猴子身上。
樱木愣了愣,扑啦一声跳起来劈劈啪啪拍打头上身上的沙子,接着猛然揪住宫城的衣领,右拳高高举起:“喂你搞什么飞机啊!想打架啊,矮冬瓜!”
看清学长那张戴着太阳镜又痞又臭屁的脸后,他迟疑了一瞬,不过还是减轻力度砸上去,嘴里一边说着:“啊呀!小良,怎么是你!不好意思我收不住手了怎么办啊啊啊!”
宫城的头歪向一边,气得半死。就是这小子让他彻夜未眠么,他还真他妈的倒了八辈子霉。他很快瞅准面前笑得很傻很欠扁的脸揍回去,一边揍一边说:“对不起啊我这矮冬瓜也不小心管不住自己的手了!”
“喂很痛耶,我可是病人!”樱木捂着鼻子一脚踢向宫城的膝盖内侧。“你是病人了不起啊,我还是你爷爷!”宫城腿一软朝后栽倒,不忘狠狠掐住樱木的脖子把他也拉下地。“咳咳,你杀人啊,我要去告诉佐藤大婶你袭击病号!”两人紧紧压着在沙地里滚了两滚,樱木长臂一伸拧住宫城的脸。“你是幼稚园跟老师打小报告的笨蛋吗!”宫城腾出另一只手也拧住樱木的脸。
“哼哼你最好乖乖放手,早点让你的脸得到解脱!”“你才是,笨蛋,瞧你那副快哭了的模样,趁早松手跟你爷爷我道歉!”“告诉你,天才现在只用了百分之六十的力气!”“切,了不起啊,我才用了百分之五十。”“哼哼,其实我只用了四十!”“你骗鬼啊,我才三十!”“我二十!”“我十!”“我告诉你,天才根本没用劲!”“你爷爷我负二十!”“可恶,我负一百!”……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坑坑洼洼的礁石上,捂着肿成肉包一样的腮帮子,各自心里都感到憋闷委屈。
“花道。”宫城开口说话了,“那天跟爱和比赛,你从医院偷跑出来看了吧。”
“啊!”樱木大叫一声,“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们这群笨蛋,没有天才的带领就跟乱撞的绿头苍蝇一样,被打得连翻身力气都没有!怎么,终于体会到我的重要性了吗,哈哈哈哈!小良你居然还赶在米奇之前晕倒了,好糗喔,哈哈哈哈!”
宫城看了樱木一眼,他知道猴子心里其实比谁都难过:“老大和木暮都不打球了。”
樱木收住笑:“我知道,晴子写信跟我说过了……啊!”他想起什么,指着宫城:“你还当队长了,混蛋!你也好,流川也好,你们一个个都趁着天才不在偷油吃!”
听到晴子和流川的名字,宫城的眼皮跳了一下。他不理会樱木的义愤填膺,接着说:“现在新球队最大的危机就是缺少一个能充当全队核心骨干的优秀中锋,你也知道,一月份的冬季选拔赛神奈川只能入围一支队伍,我们相对薄弱的候补阵容还没法提供这么一个强有力的防守长人。”
“我啊我啊!”樱木猛地扳住宫城的肩膀,“小良你终于意识到天才不该被局限为区区大前了么!”
宫城切了一声,樱木的脸靠得太近,他很不自在,只好假装歪着脑袋看海:“你是笨蛋么,你真以为球场上的号位都跟官职头衔似的,从小到大,一个管一个啊。”
“就像一只手的五个指头,每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发挥重要作用,缺了谁都不行。海南这种学校,长年入围全国大赛,经验丰富,球队内部已经磨合得相当成熟,各先发球员技术也很全面……”说到这,他在心里切了一声。虽然很不服气,但作为队长,已经不能像原来那样不顾一切地一头热。
“尤其是牧这种摇摆人,前锋和控卫都能打,海南大部分球员具备这种素质。即使五人位置做了变动,战斗力也不会减弱太多。可是湘北不同,我们五个,仿佛天生就该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抢篮板,也没有人比流川更适合进攻得分,当然,”他顿了一下,得意洋洋,“也没有人比我更有实力当选神奈川NO。1后卫!”
“但这也恰恰是我们的劣势,加上湘北球队太新,仅打过一次IH,经验匮乏,这样一支队伍一旦少了某个主力,进行人员调整的话,不知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适应。”
等到说完,宫城才发现樱木金红色的眼珠一直近距离炯炯有神盯着他,顿时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朝后躲:“干,干嘛这么看着我。”
“小良。”樱木终于掏着耳朵说话了,“你当上队长,怎么人也变罗嗦了。真是婆妈。”
宫城额上青筋爆绽,恨不得把眼前的家伙扔进海里,感情他好不容易一改往日懒散、板着脸正色说出的长篇大论都对牛弹琴了,这小子真当他想这么老气横秋地说教么!
他正想掐住樱木的脖子,红发男孩突然变认真了,直直看着他,说:“小良。也许你这队长会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有的,可是本天才不会。”
“我只知道,即使湘北所有人都一个一个走了,即使最后只剩下我一人,我也要打下去,称霸全国。”他扶了扶已经不再是飞机头的红发,“因为我是个篮球天才。”
那一瞬间,宫城仿佛看到一束熊熊火焰点燃无数不眠黑夜的尽头,烧过来,烧过来!烧红了天烧红了地,要把这世界烧成灰!
他浑身过电一般,避开视线低头看着脚下拍打礁石的海水,突然咧嘴笑了一下,低声说:“不自量力的大笨蛋。”
海风夹带着清新的潮气劈头盖脸扑来,时间仿佛停止。
过了好一会儿,樱木说:“对了,小良,你怎么想到要来看我。”
“我……路过了,顺便就来看看。”
“呐,你喜欢海么?”
“不喜欢。”
“哈?”樱木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喜欢海。”宫城重复了一遍,看着浅海里飘起来又沉下去的贝壳,“很久以前就不喜欢。”
“嘁。”樱木瘪瘪嘴,“真是怪人,很少有人不喜欢海。”
阳光下宫城的耳边一闪,是枚小小的耳钉。樱木饶有兴致地伸手戳了戳:“真够臭屁的,还戴耳环。”
“迈克尔乔丹戴,所以我也戴。”宫城认真地说。
“什么?卖果敲蛋?”
“笨蛋。”
“那你怎么只戴了一只,另一只呢?”
宫城皱着眉想了想:“弄丢了,找不到了。”
“哦,那真可惜喔,本来好好的一对。”
这时不远处有人喊樱木的名字,穿白大褂的主治医生走过来,指着腕上的手表:“到时间了。”
樱木拍拍屁股站起身,对宫城说:“我要回去复健了,你是翘课来的吧,下午还有练习不是么?”
宫城心不在焉应了一声,茫然地站起来,突然想不起要到哪里去。他冲樱木努努嘴:“去吧,笨蛋,受不了的话可别哭。”
樱木潇洒地一摆手,留给他一个背影:“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天才啊。”他突然转过头:“喂,明天也来看我吧。”
宫城一愣,等到回过神的时候,那人已经走远了,消失在街角。
“哈。”他耸耸肩,把插在衣领上的太阳镜打开戴好,摇摇头,手捅在裤兜里晃晃悠悠走上马路,“我很忙的啊,笨蛋。”
【3】在这个年纪,别想把感情理清头绪
第二天,宫城没去。
学校丧心病狂的暑假补习结束了,湘北篮球队腾出上午时间集体探望樱木。流川缺席是很正常的,就算没参加全日本青少年集训,他估计也不会跟着一起。可是听说宫城不去,众人大大惊讶了一把。
彩子问:“良田,你脱不开身么?”
宫城脸刷的红了,点头哈腰:“是啊是啊,有点事情。”
三井说:“宫城学弟,大家都去,你怎么就不听组织号召。”自从眼中钉当上队长,他就常常有意无意彰显自己的学长身份。
宫城白了他一眼,把书包往肩上一甩:“作为队长,我很忙的。”然后头也不回走了,留三井在背后咬牙切齿。
上了地铁,居然有空位。他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和视线等高的范围内全是一张张陌生人的脸,令他很不自在,还不如站着,让目光高过他们的脑袋,和窗外的景色平齐。
看了不久他就累了,靠着摇晃的地铁门,把瘪书包狠狠压在脸上。
宫城你真他妈是个混蛋。你其实是想看他一个人很孤独的样子吧,不是被朋友簇拥着,而是仿佛只有你一人会去探望,这样他在寂寞的瞬间突然露出惊喜的神色,你就会感到一种邪恶的满足。
不跟众人一起,这样才能显出你的特殊。你心中可笑的骄傲感,让你没法顺应别人的要求,哪怕那人是他。他说:明天也来看我吧。你偏不去,似乎这样就能挽救你尚未沦陷的那一丁点自尊。于是你还是你,潇洒为自己活着的男人,宫城。
第三天,他去了。并且找到充足的理由,作为队长,他有义务帮助困难的同学走出低谷,即便对那人来说,低谷这个词本身就很可笑。
见到樱木时,红发男生正对着大海摆出一个跳投的姿势。右手肘打直,左手只是支撑,两腿微开,双膝微屈,力量从下往上传递,起跳,出手。一颗小石子划过漂亮的抛物线掉进海里,溅出一束水花。
他突然蹲下了,手平贴在背上来回摩挲。
宫城冲过去,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停住,喘了几口气,突然大声吼道:“你是笨蛋么!你还想不想归队!”
樱木惊讶地转过头,痛得扭曲的表情立刻换上一副嬉皮笑脸:“呀,良田你来了。没办法,一不小心就没忍住。”
宫城看着阳光下男孩火烧云一样的红发,紧紧攥住拳头。
为什么你总能笑得那么傻。为什么。
那以后,宫城就天天不知疲惫地往海边跑。他开始频繁做梦,梦里全是些红色的东西,有时是一只苹果,有时是一艘陷入宇宙火海的太空战舰。从梦中惊醒,他总是瞪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地说:“彩子……彩子,我喜欢你啊……”
第五天,宫城和樱木并肩坐在沙滩上,远处突然跑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看到宫城,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又开始继续之前理所当然的热身运动,只是跑得更慢了些。
宫城感到身边的猴子全身毛发都竖起来,那是一种野兽靠着直觉接收到危险信号后摆出的防御姿态。
流川的身影越变越大,终于立在面前,高高地挡住阳光。宫城眯缝着眼睛抬头看他,却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神色。
流川把外套拉链噗嗤一声拉开,露出里面写着JAPAN的白色T恤,说了句“白痴”,立刻跑开了,顺着海岸线朝另一个遥远的方向跑去。
樱木像只炸了毛的野猫,顷刻暴走,揪着头发歇斯底里:“啊啊啊啊混蛋混蛋混蛋!那家伙一直干这种无聊的事就不会烦么!”
那家伙一直干这种无聊的事就不会烦么。
一直干这种无聊的事就不会烦么。
一直干这种无聊的事。
一直。
宫城腾地站起身,冷冷看着樱木。
樱木吓了一跳,傻呆呆望着他,结结巴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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