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之外,慕容春申为他准备了八名侍卫都是神色剽悍的中年汉子,而铁明口中的韩大哥就是一众侍卫之首,本名韩重,几天来,他亦进马车内问候过几次,是个沉默稳重的汉子。
听铁明说他的武功很是了得,向来是替龙鹏堡的运生意担任护卫的,这次护送他到江南去,算是大材小用。
铁明将卷帘落好后,在他身边席地而坐,与他聊了一会,马车便停了下来。
「兰公子,到了山神庙了,请下车吧!」
推开釉红的车门,外面已暗无天日地下着大雨,几名侍卫早已披上蓑衣,寒风在洞开的车门吹入,冷得他忍不住将暖手揽得更紧一点,铁明细心地为他撑起纸伞,扶他走下马车。
寒风刺骨,雨如银针,虽然有纸伞挡雨,走了几步,白兰芳仍感手脚冰冷,一踏入破败的山神庙,就打起哆嗦。
铁明看了,忙将他扶到一旁坐下,侍卫们七手八脚地亮出火折子,砍下庙内已经破烂的木栏栅,破在庙中生火,凑在火堆旁好一会,白兰芳才感到身子再次暖和起来。
几名侍卫又在马车上搬来锅子,放上肉干,菰菌,架在火上,倒入清水熬汤,不一会,香气已熏满庙内。
韩重见汤热了,倒了一碗送到白兰芳面前。「兰公子,喝口热汤暖身。」
放下暖手炉,接过热腾腾的瓷碗,白兰芳微微敛下眼帘,充满歉意地说。「韩大哥……抱歉!麻烦你们了……」如果不是他身体不好,他们也不用大费周章照顾他。
韩重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并未将他带来的麻烦放在心上,只说。「我看雨不会下太久,我们该赶得及在入夜前到前面的小镇投宿。」
点点头,热汤香气扑鼻,白兰芳微启唇瓣喝了一口,鲜甜的汤水流过喉头,整个人登时洋暖暖的,说不出的舒服。
看着他本来冷得发白的脸上回复了几分血色,韩重便重新坐到几名侍卫身边,默默无言。
「兰公子,这儿有些蜜饯。」铁明则在白兰芳身边坐下来,打开油包,举在他面前。
「还真是什幺都带来了。」白兰芳不禁好笑,一路上,杯盘碗筷,干果肉片,样样俱全,别人看了,还以为他是哪家爱摆架子的大富之家的公子少爷呢!
「嘻……」铁明只傻笑不问,龙鹏堡上下都知道白兰芳身子不好,堡主特别吩咐了要好好照顾,是已这次出门,大家都小心翼翼,什幺都带上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笑弯了一双漆黑的杏眼,白兰芳想,他都是托了白翩然的福,才得到这种细心照顾,慕容春申算是爱屋及乌,看在情人的份上,为了他不惜劳师动众。
坐了一会儿,只听雷声隆隆,外面的雨不见歇止,反而越下越急,无所事事的白兰芳捧着碗,扬起尖削的下巴,就着火光,细细察看墙上褪色的壁画。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马嘶声,韩重等人立刻站起来,手按腰刀戒备,白兰芳亦睁圆眸子,好奇地向外张望,只见三人骑着马,在滂沱大雨中匆匆而至。
当先下马的是一穿黑色劲装的男子,他随手丢开马强,利落地一翻身,人便轻轻松松地落在地上。
他的脸孔俊俏,身材中等,背负大刀,留着一头棕色的松散长发,一看就知道流着外族血统。
接着下马的是一个穿着彩衣的妙龄女郎,她的身段丰满,头束高髻,画幼眉,五官长得很是俏丽。
这样的两个人本该非常惹人注目,但是,此刻山神庙内所有人的目光竟然都只是轻轻掠过他们,而不约而同地落在另一名男子身上。
只见那人在风雨之中,宜然而行,不见丝毫狼狈之色,他穿着白色衫,裾袖缘以青,腰系青底绣金宽带,带上嵌有一个琵琶玉带钩,下以丝绦悬着一把纯色白玉所雕成的洞萧。
他身材高大,雄姿英发,走路的时候两肩平整,腰肢挺直,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蒸汽,湍急有如万箭的雨水打在他身上未及寸许,就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侍卫们看他功力惊人,纷纷将刀柄握得更紧,只有韩重在看到他挂在腰间的白得刺目的玉萧后,微一点头,坐了下去。
三人走到庙门前,拍去衣服上的风沙雨点,转身打算进入庙内避雨时,看到在庙内众人戒备的神情微微一顿。
少女尖梢的幼眉立刻就不悦地挑了起来,而黑衣人则皱起眉头,请示地看向身旁的白衣男子。「少爷……?」
穿白衣的男子踏前两步,抱拳说。
「我们只是恰巧路过此地避雨,打扰了。」
适时天空雷鸣电闪,电光划空长空,照亮了一张深刻英俊,浓眉高鼻的脸孔。男子长得极俊,只是眼神锋利寒冷,幸好他在唇角上噙着一抹和煦笑意,以掩锋芒。
他的嗓音不急不缓,伴着笑意似乎带着一种动人的感染力,令众人都松懈下来。而为首的韩重亦扬一扬手,着他们坐下去。
白衣男子见此,又是微微一笑,便领头走进山神庙内,与同伴觅地而坐。
众人看他们别无怪异举动,亦再次围在火旁坐着,只有白兰芳在看清楚他的脸孔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一双漆黑的眸子,眼前却只是一片朦胧,什幺也看得不清楚。
连脑海里也是空白一片,白兰芳只知道将脸垂得低低的,埋入碗中,挡去那张英俊沉稳得叫人心痛的脸孔。
偏偏好奇的铁明在一阵窥探后,一脸神秘地将唇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兰公子,你看!他的眼睛很特别,好象不是黑色,而是深蓝的。」
他的说话传入耳中,白兰芳将头垂得更低,碗里盛着的热汤,突然浮起一双蓝得冷酷的迷人眼睛,吓得他的手抖了一下,瓷碗便掉在地上,如委地的花瓣般碎成无数片,
白衣男子早听到铁明与他的耳语,这时应着响声看过来,两人的眼光在空中相触,男子善意地朝他微笑点头,白兰芳却立刻恍如窒息似地,紧紧按着胸口。
男子的神色因此微微一愕,白兰芳看了更觉胸口痛得有如被石头压住,令他无法吸呼,脸上血色尽褪。
「兰公子!兰公子……」坐在他身畔的铁明立刻着紧地伸出手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韩重亦立刻走过来问候。
「兰公子,你不舒服吗?」看他连唇瓣也发白,韩重的神色亦紧张起来,只道他是发病了,立对铁明说。「还不快去马车拿药来!」
铁明听了,快醒悟过来,忙不迭地跑了出去。白兰芳倚着庙内的红柱,只觉浑身冰冷,胸口痛得和以前病重得躺在床上无法起来的时候没什幺分别。
他明知道自己病根未清,绝不应动气,亦要远离悲忧愁恨,只是心中实在无法自持。镶在莹白脸孔上的浑圆眸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坐着的白衣男子,看久一刻,胸口就痛上一分。
白衣男子的眼神亦凝聚在他身上,沉吟一会,站了起来,向他走去。他身旁的俏丽少女忙不迭拉着他的手臂。
「表哥,别过去了,都不知道他有什幺病?可能会传染人的!」
男子笑着摇头,依然朝白兰芳走过去,在一步之外凝下身影,神色平和地对戒备的韩重说。「在下稍懂岐黄之术,不若由我为这位公子把脉。」
韩重颔首。「谢谢!」神情感激。
只有白兰芳,在看到他卓越的身影缓缓走近的时候,身子已经开始颤抖起来,颤抖亦不是因为身体上的不适,而是起源于另一种更加刻骨铭心的痛。
男子曲膝弯腰,向白兰芳的右手伸出去,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上微微凸出的腕脉时,白兰芳迅捷地将手缩起来。
男子愕然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双含怨带怒的乌亮眸子,连莹白的双颊亦泛起薄怒的红晕。
不去看白衣男子不解的脸孔,白兰芳偏过头看着韩重,以沙哑的声音向他说。「我不想留在这儿……」
外面的雨势稍弱,却依然绵绵密密。现在出去,就是要冒雨赶路了!韩重不禁皱起眉头,却见他双眼满是恳求之色,犹疑了一会,终于还是顺了他的意思,扶着他拔身而起。
扶着韩重的手,走到庙门时,听见身后的女声高声说了一句。「表哥,这人真没礼貌!」
男子说了一句。「翠影,别无礼。」
「怕什幺!看他走路都要人扶,怕不快病死了!」
语气极是放诞,白兰芳听得捏紧拳头,却因不想再看见身后人那张虚伪的脸孔,而忍下这口气,在韩重的扶持下走出山神庙,坐上马车。
在车上服过药后,胸口的痛才稍为平伏,又被担心他身体状况的铁明迫着在软衾躺了下来。
纵然闭上眼帘,那双蓝得近黑的眼睛依然挥之不去,虽然他下江南而去,为的就是重怀故家,故人,但是,在身心尚未完全武装之前,就让他在半路上意外相遇,这又岂是心之所愿。
浓眉俊目,高鼻宽额,还有一双异色的眼睛,白兰芳曾经以为一切记忆已经模糊,却原来依旧是如此清晰。
他依然如记忆中体贴沉着,不!应该说,他变得更加内敛深藏,记忆中偶尔展露的刺目锋芒已经随着年岁的增长而被收在剑鞘之内。
多年来,他想必过得极好吧?可有偶尔想起他,心中可曾有过一点愧疚?
不!他一定已经将他完全忘记了,看他刚才的表现,就知道他对自己根本没有半点记忆。
过去如风,只有他无法忘怀。
第二章
马车一路前行,雨由繁而疏,再至无,惜白兰芳依然是心思紊乱,直至到了客栈后亦无法平伏。
侍卫们在店面前解去蓑衣和草帽,铁明则在马槽安顿行李,只有白兰芳独坐在楼面。
坐在朴实的木椅上,白兰芳一直默不作声,如弯月的眉头始终紧紧蹙着,透露主人的烦扰。
那种明显的烦躁令身旁的人亦不安起来,连立在柜台前的韩重亦不时向他投以关心的张望。
突然,一把充满活力的声音从外传进来。「掌柜,住店的!」
发言的是在一个时辰前才分别的黑衣男子,在他身后踏进来的正是方才的一男一女。
「大少爷,表小姐,你们先坐下。」待白衣男子一点头,他便向柜台跑去。
白衣男子一进来,白兰芳的头便抬了起来,眼神一眨不眨地凝聚在他身上,白衣男子朝他微笑,神色自若,似乎全不将方才的尴尬放在心上。
「表哥,又遇到这人了……」倒是坐在他身旁的俏丽女子不高兴地噘起唇,拉着他的手说。「他还目不转睛地瞧着我们呢!讨厌死了!」
本来看着她说话的男子轻轻地抬起头,以深蓝的眼睛向白兰芳看了一眼,见他果然是定神地看着自己,不可觉地压一下眉,口中却道。
「这是他的自由,别多事。」
女子不屑地「啍!」了一声,说。「谁管他!人家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要送什幺寿礼给姑姑?这可是六十大寿,一定不可以失礼。」
男子敛下眼帘,看着她俏丽的脸孔,说。「只要是妳送的,娘亲都会喜欢的。」彷若情深的说话,令两朵红云立时飞上女子饱满的双颊上。
白兰芳看了,忽觉厌恶,这人又在虚情假意了!以那体贴温柔的神态,哄得人以为他就是天下间最好最好的人!
他明明做了那一种见不得人的恶事,为什幺偏偏可以如此自若?忘